沿街叫卖的摊贩舌灿莲花,卯足了劲儿想从顾客钱袋里掏银子,被亲娘提着裤子打的小孩儿眨巴着眼睛发出尖锐的哭嚎,鲜肉下锅的瞬间炸起满室的“刺啦”声,饭香后知后觉顺着没有关严的窗缝挤/进其中……暖阳温柔和怜悯的铺满这热闹而平凡的俗世,却偏偏残忍的不肯给他半点活路。
沈钺站在门外,听见与他一门之隔,许言轻用一种“我实在是没办法再昧着良心替他隐瞒下去”的悲痛语气道:“陈嫣死于沈钺手上。”
“我喜欢他,所以一直藏着掖着不敢告诉你们,但他不知悔改,杀了陈嫣不够竟然还要……”
说话的人顿了顿,似是用手捂住了脸,于是发出一声含糊而破碎的哭腔:“他还想杀陈老爷灭口。”
与此同时,缓缓推开的大门在许言轻眼里就像电视剧里被放了慢动作的镜头,每一帧画面都从内向外透露出标黑加粗的两个大字——“陷阱”,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就此陷入绝境。
所以她徒劳的在自己看清门内情况的前一秒抬手捂住了眼:“我不看我不看!有本事你们把我眼珠子挖出来!”
徐京墨/面具男:“……”
万万没料到她还有耍赖这么一个特长,两人都愣住了,半晌才听徐京墨“噗嗤”笑了一声,弯下腰凑到她耳边笑吟吟的威胁:“你眼睛生得这样好看,我们怎么舍得挖你的眼睛呢?不过你若是执意不肯配合……”
他欲盖弥彰的沉吟两秒:“我们有的是法子让你配合……肚子里多了一条小绿虫的滋味不好受吧?”
许言轻:“……”
难怪……陈树之只是把驱尸蛊用在她身上,原来是等着在这儿威胁自己呢!
她心里恨恨,又在心里把这两人的祖坟都刨出来骂了一通,极不情愿的动了动手指,却又在把手拿下来的前一秒听见徐京墨似是无奈的“唉”了一声,然后道:“行行行,我离她远点儿……”
徐京墨说着,甚至还甚不走心的和她道了声歉:“抱歉了许姑娘,不该这么威胁你。”
“……”
许言轻心头瞬间闪过好几个问号,心道好端端的这个变态干嘛莫名其妙跟她道歉?她想了一会儿没能想通,但她惯会得寸进尺,一听徐京墨跟她道歉之前松动的手指立马捂得更严实了几分——“我不想把驱尸蛊用在你身上,”身后又蓦然响起一道声音:“但如果你坚持不听话,我也没办法。”
是面具男。
他说着抬脚走到了许言轻跟前,温柔又不容置疑的把手覆在她手背上,然后一根一根的将她的手指从眼前掰开,道:“别逼我。”
许言轻:……现在到底是谁在逼谁啊?
她无奈,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面具男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且心里总有一种明年今日就是她的祭日的预感,于是张了张嘴道:“在我死前,有一句话我真的不吐不快……”
她转过身去,透过面具上那两个不大的窟窿直直的对上里面的神色的眸子:“我跟你不熟,你如果不跟他一样是个变态的话……”
许言轻抬手指了指徐京墨:“我会觉得你在性/骚/扰我。”
她比了个中指,一脚踏过门槛,仿佛听见命运的齿轮在她耳边“轰隆”一声,毫不留情的从原著作者脸上碾了过去。
院内没有许言轻想象的血腥场面,也没有她猜测中会张着血盆大口向她扑过来的陈树之,相反,这里十足的平静,像是一汪死水,没有半点活气。
许言轻皱了下眉,眼睛几乎是本能的捕捉到了柳树下那道熟悉的人影,然后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喊出那人的名字又见那人对面又出现了一个人。
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鲜活的陈嫣。
许言轻终于彻底懵了,忍不住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她看见了沈钺和陈嫣。
活的陈嫣。
“陈树之把陈嫣的尸体从坟里又挖了出来,然后找来高人做法唤回了她的魂魄,又读取了她的记忆……”
“许言轻!”
一直强装镇定的姚玉儿终于忍不住从床上站了起来,可惜没走两步就被穆安自后牢牢抱住,只能如困兽一般大吼:“你早上不是这么跟我说得!你早上不是这么跟我说得!”
“冷静冷静……”穆安拍着姚玉儿的手背哄,一扭头也厉色道:“沈钺待你不薄,你就这么诬陷他吗?”
厢房内一时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声音,许言轻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只是低着头继续道:“你们若是不信,我这儿有陈树之交给我的、陈嫣临死之前的记忆。”
喧闹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姚玉儿投过来的视线里满是不可置信,连穆安都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居然不是污蔑,而能拿出实打实的证据。
场上唯一没有情绪波动的就是林夭了——他从头到尾一直站在许言轻身后,看着她挣扎、坦白,这会儿又泄了气似的往后退了两步,一只手撑在桌面上,仿佛只有借住这些冷冰冰的外力才能站稳。
“我也没办法啊……”
知道此时她才终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声音之凄厉让在场的人都感同身受的体会到了她的绝望:“我也没办法啊……陈嫣毕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陈老爷毕竟是当初把我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的恩人,我怎么能在眼睁睁看着沈钺杀了陈嫣之后,再亲眼看着他杀了陈老爷呢!”
柳树叶子顺着风卷起的气流下坠,许言轻紧紧盯着树下那一双人影,眉毛皱成了一团,抬脚无意识向前走了两步才猛地意识到不对——这个季节哪儿来的柳树叶子?
她心头飞快闪过这一疑问,随即就见眼前的场景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粗壮的柳树突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整面石壁……许言轻一眯眼,立刻反应过来眼前这一情形究竟是什么时候,紧跟着,她几乎又是同时反应过来这场景……或者说这场幻境的怪异之处。
因为幻境里的沈钺和陈嫣……显得过于友好了。
陈嫣看沈钺的目光和温顺有礼的,沈钺虽然不常把视线落在陈嫣身上,但也疏离客气,可关键是……陈嫣从来没有这样看过沈钺。
许言轻不懂徐京墨跟面具男费好大力气做出这么一副明显OOC的幻境到底像干什么,刚要出言讽刺他们对陈嫣的人设是不是有什么无解时,就见幻境里沈钺突然动了。
彼时两人已经走到了石壁跟前,原本和平的画风陡然一转,只见沈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一手掐住了陈嫣的脖子,然后一把将她掼掷到壁面上。
他发难如此突然,不仅幻境中的陈嫣没能反应过来,幻境外的许言轻也被吓了一跳,再抬眼看过去时沈钺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正凶狠而残忍的对这陈嫣说些什么。
陈嫣被他按在墙上,墙内是巨大的吸力拖拽着她,墙外则是漫不经心扳着她一侧肩膀的沈钺……许言轻看见陈嫣眼泪立时从眼眶里流了下来,嘴巴一张一合的在沈钺面前说些什么,从口型上来看应该是“救救我”,但沈钺置若罔闻,丝毫不管她垂死挣扎,只是歪了歪头,像是在欣赏她脸上濒死的绝望。
然后他一根、一根的松开自己的手指,两手举在空中,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陈嫣被拖进了石壁内。
幻境最后定格在两张脸上。
陈嫣无措而惊恐的神情,沈钺冷血又兴奋的眼神。
许言轻觉得制作出这一段幻境的人很有当导演的天赋,无论是人物矛盾还是画面定格都非常有冲击感,将陈嫣柔弱可欺的白莲花形象与沈钺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形象刻画的入木三分。
总而言之,是一部非常写实的幻想科幻作品,若不是陈嫣死的时候许言轻就在现场,她都快要信了!
但假的就是假的!
许言轻最后看了一眼那幻境,看着它一点一点在空中消失,最后化成一个小小的黑点,转过头去问徐京墨和面具男,眼睛里尽是不解:“你们费尽心思把我弄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给我看这个?”
她顿了顿,真情实感的向对面两位成年男性表示了自己的慰问:“你们有病?”
她觉得这两个人真是不可理喻,朝天翻了个白眼正要往外走就见徐京墨摇了摇扇面,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了一声:“反正该看的人都已经看到了。”
“什么意思?”许言轻觉得自己头上一定顶满了问号,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百米之外的酒楼厢房里,有三个人正借她的眼睛和她一起看到了相同的画面。
“该看的人……”
许言轻偏过头琢磨了一下徐京墨的用词,半晌眼睛倏然一瞪,厉声问道:“你们给陈树之看这段幻境了?”
难怪!她想,陈树之能疯到这种地步。
她瞪着门外两人,色厉内荏道:“陈嫣和她爹呢?你们把他俩弄到哪儿去了?”
“当然是他们该去的地方啊。”
徐京墨一脸理所当然的开口:“陈嫣已经死了,自然要入土为安,至于她爹……”
他“呵呵”一笑,“昨晚自杀了。”
不大的厢房里半晌没有动静。所有人都被那画面里沈钺的残忍镇住了,良久才听得穆安低低叹了一声:“不可能吧……沈钺不是那样的人……你不是说陈老爷也来洛阳了吗?他人呢?我们去找他核实!我们……”
“没用的……”姚玉儿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垂首把脸埋在两只手上:“陈老爷死了。”
她说:“我亲眼看着他死得。”
上一秒因为穆安的话开始缓缓流动的空气在这一刻再一次停滞不前,姚玉儿狠狠抹了一把脸,终于面无表情的抬起了头。
“昨晚睡下之后,有人敲我的门。”
姚玉儿轻声道,只是话刚出口就听穆安紧张兮兮道:“是谁?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姚玉儿没理他,自顾自道:“我开门后才发现是陈老爷……我一开始没认出是他,因为他变化太大了,也是在他自报家门之后,我才勉强将这个落魄老人同记忆里那个陈老爷联系起来。”
“他说他女儿死于沈钺之手,我不信,然后他给我看了一段记忆……就是刚刚你们看到的那个。”
“他还说沈钺想杀他灭口,他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所以临死前一定要把真相告诉我,希望我们能为她的女儿报仇。”
“然后他又领我去看了陈嫣的尸体,他说……他说……”
姚玉儿闭了闭眼,似是不忍心继续说下去。
“我把女儿交给你们的时候,你们答应过会安全把她送到她祖父家的,为什么她现在变成了这样?啊?为什么?”
陈树之句句泣血,逼得姚玉儿羞愧难当,连头都抬不起来,只能步步后退:“对不起,是我们的错……”
他就是个疯子,还拽着姚玉儿要她去看柳树底下不人不鬼的陈嫣:“你看看她啊……你看看她!”
姚玉儿脖子都要折断了,任由陈树之一路拖拽着她没有开口,就在两人抵达陈嫣的尸体跟前时,陈树之猛地从身上掏出了一把刀。
姚玉儿问心有愧,挡也挡得不走心,却不料陈树之那把刀并非冲着她来得,而是……
“我们陈家两条命,若非当初好心收留你们,哪里会落得个这般下场?”
他说着把刀比向自己颈间:“还请你知恩图报,一定要为我们报仇雪恨。”
陈树之就这么死了,死得毫无征兆。
姚玉儿说完这番话,周围又是好一阵沉默,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只见她猛地抬头看向许言轻,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把每一个字都掰开了、揉碎了、再用水和一下重新抽筋断骨的吐出来。
“你早上跟我说那玉佩是你在破庙捡到的,幻境里玉佩却是陈嫣挣扎间不小心掉在外面草地上的,而我们到那里的时候草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所以你一早就捡到那块儿玉佩了对不对?所以你眼睁睁看着陈嫣被……推进去的对不对?”
许言轻沉默。
然后就听姚玉儿恨不得嚼穿龈血的道:“那我早上问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说实话?既然决定了撒谎……”
她看上去像是恨不得将许言轻撕烂了嚼碎:“为什么不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