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上采药回来,已经快到傍晚了,尔雅背着重重的背篓,急急地往家赶。今天,是跟那个人约定的日子,她不由得心情大好。
走到山腰时,天已经差不多全黑了,尔雅有些害怕,更是加快了脚步。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琴声,尔雅心内一喜,顿时安定了许多,他来了。
到山脚时,雨突然落下,琴声骤停。离家不远的拐角处,迎面而来的马车将尔雅刮倒在地,尔雅直直地跌坐在路旁,背篓里的药材散落了一地。马车行了几步,却仍是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小厮,衣着素净,看起来修养很好。尔雅头也没抬,自顾自捡着她的宝贝草药。远处的茅草屋内,却悠然走出了一个男子。夜太黑,看不清楚模样,只依稀看出他左手里撑着把油纸伞,右手执着琉璃灯盏,华贵的样子与这山中的一切,格格不入。他身形悠然,脚步却是有些急促的。
“姑娘,你没事吧?”那小厮小心地探身问道。灯笼微弱的灯光下,这个女子穿着一身淡蓝色衣衫,皮肤白净,眉间一点朱砂,更是显得肌肤如雪,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似是一阵风就可以吹走似的。
尔雅摇了摇头,又对小厮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那厢,琉璃盏已行至眼前。小厮这才看到男子的模样,眉目温润,鼻梁高挺,只着一身灰布衣衫,却自显得华贵无比。看那女子时,眉目含笑,声音也是温柔无比,“下雨了呢,小雅!”眼底是说不出的宠溺与心疼,“这么不小心,下次让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门?”
见到男子,尔雅也顾不上草药了,开心地站起身,紧紧抱住了他。
“唔,撒娇是没用的,谁让你不乖了?”男子也开心地笑,宠溺地将尔雅揽至怀中,“有没有受伤?冷不冷?”语毕,脱下自己的外衫,细致地披在尔雅身上,手中的伞也恰到好处地为她挡住雨帘。
尔雅摇了摇头,却看到马车上又走下一人,微弱的灯光下,只看到一袭红衣,是鲜红欲滴的颜色,袖口处还隐约用银丝绣了些花纹。
“听声音,很是耳熟,不想却是范先生,先生有礼!”红衣男子恭敬地拜了一拜,“车夫鲁莽,不想竟是冲撞了姑娘!天陌,还不谢罪?”小厮对尔雅行了个礼,后面红衣男子却是对着尔雅,看出了神,“姑娘,长得很像在下的一个故人,不知姑娘是哪里人士?”
“邵庄主莫怪,小雅幼时失去声音,所以无法回答庄主的话,由鋆宸代为回答便是,内子尔雅,生来便在此山居住,不曾接触过外人。”范鋆宸以身护住尔雅,尔雅却在他身后小心地探出头来观察着他。
“在下邵文笺,范夫人莫怪!”邵文笺的脸上闪过一丝伤痛,却一瞬即逝。
双双拜别后,却听见一个小小的女声轻轻喊道:“邵文笺!邵文笺!”低头却发现尔雅留着眼泪,手紧紧拽住邵文笺的衣角,“邵文笺!”
范鋆宸惊喜之余却是不解,“小雅,不得无礼!”
邵文笺无所谓地笑笑,“夫人还是赤子心性,难能可贵,只是若从小失去声音,现在开口,真是更大的惊喜!”
“小雅一开口,便叫邵庄主的名字,鋆宸会不开心哦!”范鋆宸看着尔雅,略带受伤。
尔雅却是像想起了什么,生气地扔下了邵文笺的衣角,转身紧紧抱住范鋆宸,肩膀抽动,像是在哭。
范鋆宸看了看邵文笺一眼,歉意地点了点头,丢下琉璃盏,放下雨伞,将尔雅打横抱起,缓缓向远处的茅草屋走去。
雨越来越小,灰衣男子安然抱着心爱的女子,背上背着她刚刚采回的草药,向着他们的家走去。
生平第二次,邵文笺觉得不安,他突然觉得这一对俪影很刺眼,就像尔雅眉间的朱砂。
像魔怔了一般,他循着那对背影,缓缓跟了上去,身后的马车也亦步亦趋。
是一个很简单的茅草屋,院子里稀稀落落地种了些草药和一些蔬菜,很有生活的气息。
院落的门,并没有关,他斜倚在门上,看到范鋆宸在屋子里忙来忙去。先是厨房,范鋆宸好像在里面呆了很久,之后才端出来一些饭菜,而尔雅一直都坐在窗前摆弄着草药。邵文笺就一直看着这两个人,其实这两个人很般配,站在一起,像是画中走出来的璧人。
很晚了,邵文笺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天陌催了催,却看见范鋆宸从里面走了出来,再看小屋的灯早已熄灭。邵文笺示意天陌退下,主动迎上了范鋆宸。
“范先生,叨扰了!”邵文笺有礼道。
“我从前听闻,邵庄主一直在找曲池山庄的一位故人,不知是真是假?”范鋆宸开门见山。
“此事不假,曲池山庄大小姐柳云娴,虽有消息说,她早已回家,可是我知道,她尚在外漂泊。”邵文笺承认。
“小雅,并非柳云娴,虽然我听说,小雅眉间的朱砂,与柳小姐相像,可是,小雅不是柳云娴,她不过是我收留的一个孤女罢了。从前,她受了刺激,连话都不愿说,今日见到邵庄主,小雅居然开了口,我也很是欣慰。”
“敢问,先生是在哪里捡到她的?”邵文笺追问道。
“自是在此山中,那时,小雅才刚刚十岁,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瘦骨嶙峋,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和折磨,我见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是五年前吗?可惜,云娴是七年前不见的,真是我认错了,先生莫怪!”邵文笺行了一个大礼。
“这位柳小姐一定与庄主有莫大的渊源。”
“她,是我这辈子最为亏欠的人,也是我最想要保护的人。”
“如此,真是可惜。其实今日是尔雅的及笄之日,小雅却已经歇下了,我的亲朋不多,小雅也怕生人,邵庄主不如留下来,与我对酌一杯吧,也算是小雅第一次开口的谢礼。”
“不必了,邵某还有要事在身,还请先生海涵!”
“如此,我也不留您了,慢走,后会有期!”
范鋆宸轻声进屋,看到床上女子的睡颜,脸上的笑意又温柔了几分,“小雅,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
躺着的人儿,不安地动了动,往他怀里靠了靠,“邵文笺,我恨你!”
范鋆宸的脸色变了变,“小雅,你不是柳云娴,不可以,那样的话,你便再也过不了现在这般安适的生活了,小雅,江湖上血雨腥风,不适合如此纯净的你!”
将怀中的人儿紧了紧,范鋆宸也在床边躺下,“我拼劲全力,也必护你周全,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
其实,范鋆宸是在七年前遇到尔雅的。
那时候,他以一曲“九歌”名震九州,虽才十五岁,却已是很有名气的琴师了。那一日,他应长乐坊坊主相邀,去往长乐坊名为献艺,实为暗杀。
那日,是他第一次见到尔雅,被一个屠户模样的人牵着,白皙的小脸上,满是灰尘,她没有哭闹,只乖乖跟着屠户走,还不时望着身后,像在寻找着什么。
他后来好奇地向坊主打听,却见坊主笑而不语,只好作罢。
晚间演奏时,却有盛大的货品会。而所谓的货品会,不过是勾栏里的转卖新人的宴会。
而尔雅,恰恰是今晚的头品。
被丝绸包裹着,一丝不挂,长发披散,一张小脸透着恐慌,眉间的朱砂,红得诱人。台下早已寂静一片,只听得他的琴声寥寥以及一片咽口水的声音。
京城贵人中,不少人有娈*童的癖好,尔雅那时不过八岁左右,面容奇美,台下叫价声一声盖过一声,一刻钟已过,价格已高至十亿两纹银。
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将军拍中了她。
见自己得手,已顾不得是在大堂之上,心急的上了展台,登时扯开了尔雅包裹着的丝绸,“啊,不要,不要碰我!”
见尔雅挣扎,那肥将军有些不耐,大手一巴掌扇了过去,***此处省略***
范鋆宸听见尔雅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肥将军张狂的说:“叫,再叫,便把你丢进我那小倌们的房里,让他们好好调教调教你!”
琴弦蓦地断掉,有黑衣人飞奔上前,与那肥将军扭打在一起,台下的人也在此时失了控制,一个个冲上台,哄抢而上,哼,色欲熏心,尔雅成了众狼撕抢的肥肉。
听着尔雅痛苦的声音,范鋆宸不忍再看,碍于身份,只得匆匆离去。
两年间,午夜梦回,每每都看到和听到尔雅的痛苦,范鋆宸很自责,他后悔当时没有救下尔雅,他虽是琴师,却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一把琴中剑于琴声中夺过多少人的性命,却从未救过人。
两年后,他在这座山脚下见到了昏迷不醒的尔雅,不知道她受了怎样的待遇,也许这两年间,她比那一夜更惨。再见到她,她已经不会说话了,见到他时,也是一脸的警惕,小脸皱成了一团。范鋆宸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小心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温柔地说,“没事了,有我在,什么也不用怕!”
她疑惑地看了看他,却是笑了,那笑简单无比,却夺走了他所有的心神。
他为她建造了这间茅草屋,给了她一个家。她从不说话,只盯着一本《尔雅》词典看,他便给她取名为尔雅。
日子久了,她也更依赖他。很多时候,他出去做任务,不在家,她便开始学着一个人生活,他却总会派人远远保护着她。有次,他病了,她竟也很神奇地采了草药,喂他服下。不是没有猜过她的身份,可是,那又如何,她是谁,什么身份,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她是他的。她喜欢拥抱着他入睡,不管男女大限,他也不在意,只管宠她,却竟是再也少不了她的拥抱。
所以,他许下承诺,待她及笄,便娶她为妻。
江湖有腥风血雨,他要她再也不受任何风吹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