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鋆宸是长安城最好的琴师,也是九州最有名的琴师。他从小师从琴痴散人,将其一身绝学学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在江湖上却也是极有名的,一把琴中剑,常常于谈笑间杀人于无息。不过,在江湖上他担的却是一个义字,侠义琴师,只会因一个侠义出剑,从不斩杀无辜,平日里也会收一些孤儿入庄教授琴艺,是谓善意。所以,江湖上的人见到他,不管有没有跟他学过琴,都会尊称他一声,范先生。
不过,其实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只是年代太过久远了,久到他自己都不记得这个身份了。可是,尔雅却一直知道。
范鋆宸随身携带的一把古琴,名为墨染,通体墨绿,由一块完整的和田墨玉打造而成。这是师傅寻来赠给他的琴,所以,即使再重,他也从不离身,而且,爱惜得紧。
尔雅小心帮他把琴身擦拭干净,范鋆宸转眼却发现她小心翼翼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物件。
“是什么?”范鋆宸微笑去看。
尔雅没有回答,只小心地将小物件挂在墨染琴尾,然后献宝似的递给他。范鋆宸接过来看,嘴角笑得更深。那是尔雅贴身带着的东西,几乎从不离身。
“怎么送给我了?”范鋆宸诧异,“这块玉玦不是你的心爱之物吗?”
“你整天带着墨染,虽然现在你也可以一直带着我了,可是,总有些地方,我去不了,这个东西就代表我,你带着它就是带着我了啊,这样的话,你去再远的地方,看到它,总会想起我的啊!”尔雅无辜地看着它,“而且,它很重要,放在我这里,可能并不安全,你带着,我反而放心。”
“小雅,从前你心里的许多话,你不用说,我却都懂,可是能够真正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却更庆幸你可以说话。我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听见这些话,也是可以欣喜若狂的。可是”范鋆宸却是迟疑了一下,“这样的你,却让我担心,你不用为了让我心安,而说出这些话,小雅,你所有的一切,我都懂,所以,不要害怕,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们都可以慢慢来。”
尔雅笑笑,这个男人,果然是最懂她的,她轻轻抱住他,将头埋进他的怀里,“好,我们全都慢慢来。”
马车终于停了,车夫早已离开,只留下范鋆宸怀抱佳人,坐在车里,静默许久。他轻轻掀开窗帘,怀里的人儿也随着他的目光向外面看去。
长安城内,有一条很有名的小巷子,名为胭脂巷。说起胭脂,那便是意指女儿,所以,顾名思义,这条巷子里住的全都是些女子。
琴痴散人,本就是女子之身,虽然胭脂巷里住的大多是烟花女子,可是,琴痴却并不在意这些,在胭脂巷里买了一座大宅子,取名余音山庄,后来她退隐江湖,宅子也空了下来,而现在,它的主人变成了范鋆宸。
尔雅并不知晓范鋆宸在看些什么,却见他顽皮一笑,便慢慢下了马车。她刚想掀开门帘,随他一起下车,却见一丝红色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听见范鋆宸清朗的笑,“新娘子下车,自是要人背的。”一双修长的手牵引着她,还没落地,却被人背上了一边的肩头。
那一刻,原本寂静的四周,却是响起了震天响的鞭炮声,四周一下子人声鼎沸。背上的人猛地抓紧了他的衣襟,他知道她在害怕,“小雅莫怕,有我在,今日我们大婚,所有的来宾皆为祝贺我们而来,等拜完堂,他们便都会离去了。我要他们在场,是为我们的见证,小雅,我不要你无名无份,我要天下人皆知,你是我范鋆宸的妻子。”他温柔地安抚紧张的尔雅,脸上的温情却是将人群中的女子迷得三魂丢了七窍。
听见他的安抚,尔雅真的一下子就安心了。盖头蒙着脸又是被他背在身后,她无法看到他的脸,却知道现在他的神情会是多么坚定。视线可以看到的,只有漫天满地的红色,那股红透着些许蛊惑,一如她眉间的朱砂。这一刻,她将永生永世都无法忘记,如果,即使,如果,他们以后的时光并不多么长,这一生,她也足够了。她坚定地拢住他的脖子,轻轻在他耳边一吻,却见他步伐一滞,竟是一下子红透了脖子。她躲在盖头下傻傻的笑,他们两个人,很幸福呢!
范鋆宸的右肩头从来都背着那台墨染琴,她知道那里面也装着他的挚爱宝剑墨染,他曾说剑是一个剑客的生命,而现在,她知道,她与他的生命一样重要,甚至她现在比他的生命还要重要,只因现在的墨染琴尾挂着代表尔雅的玉玦,而他的左肩头,是他挚爱的尔雅。
落下红毯的那一刻,尔雅的手仍被范鋆宸紧紧地抓在手中,那是他给她力量的方式,他在告诉她,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她反握过去,他低头笑着,所幸将喜娘递过来的花球绑在了两人紧牵的手上。
一拜天地时,她听见他轻声说,“岁月静好,与君共。”
二拜师傅时,她听见他轻声说,“繁华落尽,与君赏。”
夫妻对拜时,她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对他说,“不羡永远,只愿朝夕相伴;不许诺言,相守岁岁花开。”
看着他们紧牵的手,坐在高堂上的琴痴散人,哭得跟孩子一样,“宸儿,为师终于可以放下心了!”堂上的人皆为着老顽童似的琴痴哭笑不得,盖头下的尔雅也是笑地直不起腰来。
“礼成了,小雅!”她听见范鋆宸温柔地说。
只是一切并没有那么顺利。
“圣旨到——”太监尖细的声音,让尔雅心上一紧,许是预感到了变故,一旁的范鋆宸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抓着她的手更紧了,“尔雅,莫怕!”
被范鋆宸搀扶着跪下接旨,“四皇子鋆宸接旨——”
听到“四皇子”三个字,堂上人皆是面面相觑,尔雅却并无诧异,她早已猜到的,这一次她应该赌对了!而坐在高堂上的琴痴,早已恢复了常态,现在更是一脸正色。
“鋆宸接旨!”范鋆宸威严的声音在顿时静谧的堂上响起,手却从没有放开过尔雅。
“太后有旨,四皇子鋆宸乃皇家血脉,流落民间已久,令其即日回宫。”那太监阴阳怪气地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展开另一道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四皇子鋆宸于江山社稷有功,特封为宸王,另兵部尚书之女姚冉青贤良淑德,特予赐婚宸王殿下,钦此!”圣旨已下,范鋆宸却迟迟不接旨,那太监看了他一眼,“宸王殿下,接旨吧!”
范鋆宸却像没有听见,盖头下的尔雅似乎挣扎着想要掀开盖头,范鋆宸拘着她的手,众人却见他温柔地用喜秤挑开尔雅的盖头,果然,这个傻丫头吃醋了。他轻抚尔雅的头发,却是对着那太监说道,“请公公转告太后,鋆宸即日进宫面圣,但赐婚之旨意,公公也已经看到了,因鋆宸此生只会娶一位妻子,如今既然礼成,所以鋆宸只能抗旨了!”
那太监显然没有料到范鋆宸会如此明目张胆地抗旨,“宸王殿下,抗旨可是死罪!”眼睛瞄向尔雅的那一瞬间,竟然直直看着尔雅的容颜,就连眨眼都忘记了;堂上宾客在见到尔雅容颜的那刻也是摈住了呼吸。
“既已经礼成,等鋆宸安抚好新娘子,便陪公公入宫,亲自领罪!”范鋆宸起身将尔雅横抱起,就欲将她送入洞房。
“慢着!”那太监却不依不饶,“新娘子难道就不担心宸王殿下的生死?”
被太监看着,尔雅并不舒服,她的眉头皱了皱,却是没有说话。
“不说话是何意思,难道看不起杂家不成?”太监看尔雅不说话,不由得心下大怒。
鋆宸看了尔雅一眼,却见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公公见谅,内人身子不好,并无法开口说话。”他心里笑笑看,这个傻丫头说了只会对他说话,就真的只对他一个人说话,她是不怕有心之人借题发挥,真是被他宠坏了。
“原来是个哑巴。”那太监不屑地从鼻头哼出这句话。
“公公自重!”被范鋆宸的冷眼一扫,那太监却是不敢再说话,范鋆宸将尔雅抱好,对着宾客行了一礼,“今日婚宴只好改日再续。”便抱着尔雅进了洞房。
一路走至房间,尔雅却是一直紧紧抓着范鋆宸的衣襟,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范鋆宸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她终于看向他,“阿宸,你会不会有事?”
范鋆宸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没有生气,“傻瓜,我不会有事的,你好好在家等我,谁来找你,都不要出去,我也吩咐过孩子们,除了三餐,他们不会来打扰你。你安心留在这里,不要担心我,我不会有事的。”
“你会去很久吗?她会不会为难你?”原来她知道那个人是谁。
“不会很久的,最多一天,等明天日落之前,我一定会回来。”范鋆宸抚了抚她的头,算是安慰,转身欲走,却被尔雅一把拉住。
“阿宸,礼成之后,是不是应该洞房?”尔雅低着头,绯红却爬满了脸颊。
范鋆宸却被她逗笑了,“尔雅,你到底知不知羞?”却是满心的宠溺。
尔雅却死死不肯放手,“阿宸,你是不是还把我当小孩子?”从前,她有时梦靥了,他才会在她床边安抚她,后来深爱时同床也不过是和衣而眠。对她,他从来都是以礼相待,最多只是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却从不曾越过道德底线,甚至他没有吻过她的唇,只因为,在他心里,她的高洁比什么都重要,并且,他不想触及到她曾经的噩梦,虽然他知道,她依旧完璧,那个噩梦的夜晚,她终究是完好的,但是,他只是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婚礼。他是君子,非礼勿为。
“尔雅。”他转身叫了她的名字,她抬头,却是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捧住。他们对视,她看到他眼里满满的深情,“尔雅,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唇瓣被温柔地宠溺着,阿宸的吻一如他的人,温润如玉,这个吻并没有深入,只是浅浅的,柔柔的,可是尔雅的心却是沉沦了,这个浅浅的亲吻,就如同一汪深潭,这个深潭里装的不是水,却是满满的醇酒,他醉了,也让她醉了。这个世上,只有这个人,会如此温柔地对她,她记住了他,也记住了他的吻。
极短的一个吻,尔雅却像是度过了漫长的人生,因为时光静止在这一刻,恍然间,她的泪却一涌而出,“阿宸,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
“尔雅,等我回来。”范鋆宸不敢深吻,因为这个吻他等了很久,久到,一开始他就怕再放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