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得半月,胡柏忽然收到一封信,打开一看原来是东家所写,信中说道一来担心他的安危,不知他是否平安到达,二来是因为最近生意繁忙人手不够,若是家中无事,还望他见到信后能尽早回去帮忙。
胡柏看罢便将此事告知了父母,父母皆说这东家有情有义,让儿子不要在家耽搁,还是早点回去才是。胡柏心中也一直感念东家的恩德,当即将家中诸事一一安排妥当,这才恋恋不舍的辞别父母踏上回程。
路上到处还是一片兵荒马乱之相,路过南阳之时胡柏仍旧住在上次的那家小客栈中,想看看那和尚还在不在。
刘掌柜一见他老脸都乐开了花,殷勤万分的跑前跑后端茶送水,后来听胡柏又问起那和尚,刘掌柜便道胡柏走得第二日和尚也悄悄离去了,不知去了哪里,说到这里刘掌柜又开始不住口的夸着胡柏的仁义。
胡柏心中略感失望,随手赏了他几文钱便回房休息了。第二日早起一看天空艳阳高照,胡柏在柜台上结完帐便出了门,刘掌柜一直将他恭恭敬敬的送至门外才回去。
此时已是春末夏初,出城进山走了几个时辰胡柏便觉头顶烈日炎炎,汗湿数重衣裳。又走一会更觉口唇焦渴酷热难耐,正想找个阴凉之处喝口水,忽见前面路旁有一颗大树,树下还坐着几人正在歇息。待走近一看才知这几人原来也是赶路的行人,因为天热所以在此休息。
胡柏上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随即也找个地方坐了下来,他拿出干粮就着凉水填饱了肚子,转头一看那几人都靠着树干眯着眼打起盹来,这瞌睡仿佛能传染一般,瞬间胡柏也觉双眼发涩昏昏欲睡,想着不妨小睡一会再赶路,于是也靠在竹莢上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冷风吹来将他惊醒,待睁眼一看,只见西边一抹晚霞衬着夕阳,树头飞鸟正在纷纷归巢,而原先那几个路人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走了,唯余他一人酣睡至此时才醒。胡柏口中失声叫道:“坏了坏了。”心道一时贪睡,却误了行程。
前面山路甚长,非四五个时辰出不了山,而这条路他上次走过,沿途除了邵家庄之外并无其他村落,此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可如何是好。
他本想掉头回去,可一想回南阳也要再行几个时辰,况且好容易走了这么多路,心中实在有些不甘。正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上次在路上似乎见到过一个破败的土地祠,虽然已早无香火供奉,不过看起来勉强还能遮风挡雨,实在不行今晚不就在那里将就一晚,待明日再继续赶路。
想至此处他忙不迭的从地下起身,抬头一看夕阳已被山峰遮了一半,赶紧打足精神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过不多时天色逐渐便暗了下来,此时一轮新月挂在半空,月光冷冷清清的洒在山间,山道前后并无人烟,唯有他一人孤单的身影,四周树影朦胧虫叫枭啼,偶尔还传来一两声野兽的嚎叫,将胡柏听得心惊不已。
一路胡柏不住四处张望,可走了许久,却始终未见到那座土地祠。他心中暗暗起疑道:莫不是我记错了不成?若果真如此,今晚可就大大糟糕了。待脚下不停又走了二三里,仍是一无所见,路旁除了树林便是山崖,那座土地祠却了无踪影,如同不曾有过一般。
胡柏虽然走得已是精疲力竭,可却不敢停下脚步,唯恐路旁窜出什么财狼虎豹来。
正自不住懊丧悔恨间,忽见前面数里处星火点点,仿佛全是灯光。胡柏见此情形心中大为惊异,他知这一路除了邵家庄并无其他人居,况且这邵家庄也被自己一把火烧了,哪还有什么村落,莫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他满腹狐疑的向前走去,行不多远便发现前面有一小路,此刻灯火就在小路的前方不远处。
此刻那灯火渐亮看得真真切切,胡柏心中暗想,莫不是这岔路上还有一个村庄而我上次却未曾留意?虽说有些惊疑不定,可仍是决定前去看看,万一真有人居自己今晚也能找个投宿之所了。
不多时胡柏已沿路走至近前,果见路旁立着青砖碧瓦十数间房,房前均张灯结彩挂着灯笼,像是有什么喜事一般。胡柏见状心中大喜,原来这真是一个村庄,而且这里家家都有灯火,和邵家庄那个鬼地方大不相同,此刻一想到邵家庄他仍觉后怕,身上不由连打了几个哆嗦。胡柏好容易定下神来,几步走至房前,伸手便在门上轻敲了数下。
过不多时便听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却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精瘦男子站在门口,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胡柏见他一身农夫打扮甚是平常,唯独脸色蜡黄眼光茫然,似乎有些空洞无神。胡柏拱拱手道:“在下是赶路的行人,天晚路经此处,腹中饥饿身困体乏,故欲借宿一晚,还请主家多多包涵。”那农夫听了此言却不答话,仍是怔怔看着他,也不知脑中在想些什么
胡柏又向他身后看去,只见屋中还有一个妇人,此刻坐在桌旁似乎也在盯着自己。他心中疑惑正待又问,那男子忽然张口道:“我家就这一间房,向来不待生客,若要投宿且跟我来。”
说毕便走出门外,回身将门关好,向胡柏做了个手势让他跟着自己。胡柏听他说话一字一顿,语调既无轻重高低也无抑扬顿挫,入耳生涩说不出的别扭,心中不由大感奇怪。
眼看他在前面孑孓而行,自己虽满腹疑问但也只能先随他去看看再说,于是便紧跟在这农夫身后向前走去。
一路他见每间房中都是灯火明亮,窗后人影憧憧,可却不见一人出门,家家的大门都是紧紧关闭着的。那农夫走得片刻便回头看看,似乎怕他没有跟上,一直带着他走过了数间瓦房,最后才在中间的一扇红门前停了下来。
胡柏抬头一看只见这间宅子颇为宏伟,远比前面的房屋要宽大得多。农夫伸手拉着铜环在门上轻叩数下,不消片刻便出来一个方巾长衫的儒士来,农夫上前耳语数句,儒士听罢转头满脸堆笑对胡柏做个揖道:“贵客上门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胡柏见他年龄不算多大,长得倒是俊朗,急忙躬身还礼道:“远来之人只想找一个寄宿之处,明日一早便走,绝不敢多扰,还请主家海涵。”
儒士道:“好说,好说。先生请进。”说话间已将胡柏让了进去。
主客二人进到堂中,胡柏回头一看,那农夫却没有跟着进来,想必是已经回去了。儒士请胡柏在桌旁坐下,对他道:“鄙人姓马名阁,乃是本族之长。不知客人是何方人氏,要到哪去?”
胡柏老老实实回道:“在下姓胡名柏,陕西白水人氏,有事欲赴京城,只因贪睡误了行程,不得已才来叨扰。”
马阁闻听笑道:“这一路本就人烟稀少,先生能找到此处也算不易。”胡柏见他言谈举止间文雅有礼,显然是个饱读诗书之士,却不知何以在此荒村野岭,不过又想此时正逢乱世,一些士族名门为了躲避战火隐居于此倒也不足为奇。
两人又说得片刻,胡柏的肚子忽叽里咕噜的叫了起来,马阁一脸关切的问道:“先生还未曾用过晚饭吧?”胡柏走了一天早就饥肠辘辘,当下便点了点头。
马阁转头对堂下道:“快去给胡先生准备晚饭,顺便将茶赶紧端上来”只听堂下有人应了一声就去了。
不多时便见一个荆衣粗布的女子低着头将茶奉上,胡柏喝了一口,觉得没有什么味道,再看这茶叶就如同是放了很长时间一般。他与马阁又说了会话,先前那女子终于将饭食端了上来,仍是俯首视地款步姗姗,也不知长得是何模样。
马阁站起笑道:“仓促之间不及准备,粗茶淡饭只能请先生将就一下,左边的厢房即为客房,饭毕可以在此歇息。我此刻还有点事,所以先行告退了,先生请慢用。”胡柏急忙起身为礼,待马阁转身出了房门,他才坐下狼吞虎咽起来。
可能是饿的太狠的缘故,不到片刻所有饭菜便被一扫而光,直到落入肚中他才感到这饭菜味道实在不太佳,不过吃也吃了便不以为意。
待得吃完,他便进到左边厢房中,见里面几榻齐备摆设整洁,果然是间客房。胡柏将油灯放在几案上,转头见窗纸上树影扶疏明月窥人,不由心情大好,想着反正此际无事,便从竹莢中拿出那副“天历本”细细欣赏起来。
正在沉醉于书法间,忽听窗外有人“咦”了一声,似乎颇为惊奇。胡柏不妨窗外有人,被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去推窗户,只见窗外人影一闪便即不见了。
胡柏听这声音娇脆,似是女子所发,正待发问时,忽觉心中一阵异样,感觉有人正在门外盯着自己,如同上次在邵家村所经历的一样,不多时背上寒风习习居然渗出一层密密的冷汗来。
他极力定了定神转过身来,果见门外站着一人,只是灯光昏暗看不清他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