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酒醒何处
夜幕低垂,风凄雪凉。
在自助餐厅用过晚餐后,稍憩片刻,李溪莛便把车子停在会所门前,分别给两个女人发了短信。
赵清懿换了一身短款青蓝色的羽绒服,牛仔裤加灰黑色雪地靴,正往脖子上套围巾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清懿,溪莛在等我们了。”
门外的王婧蓉竟也一改往日奢华风格,跟她一样穿着羽绒服和牛仔裤,只是脚上踩着的是一双白红相间的运动鞋,往日垂顺的黑亮长发此时却被松散地挽起,用一根发簪别住,透出一股慵懒的美。
此番邻家女孩的装扮,卸下了她大明星的光环,但依旧艳光照人,不可逼视,即便把她扔在人海之中,怕也会是最惹眼的那个吧。
这还是落水之后,王婧蓉第一次私下里来找赵清懿。
赵清懿有点捉摸不透这个女人的心思,冲她含笑点了点头,随手关门出屋,却又被对方亲亲热热地挽住了臂弯,她怔了下,只听耳边柔声传来一声含义不明的轻笑:“妹妹可真漂亮,像个公主。”
赵清懿闻言如遭雷击,顿时呆立当场。这句话,何其耳熟。
“快走吧。”王婧蓉似乎没发现她的异样,挽着她的胳膊向外走去。
一路出门,赵清懿仿若失了魂的木偶,思绪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那个兵荒马乱的朝代,只得任由对方牵引着她往外走去。
良久,她才略略回神,强压住内心奔涌不休的震撼之意,试探性地回了句,“姐姐光彩夺目,如璀璨明珠,这般夸我漂亮,像是挖苦。”
她紧盯着王婧蓉那张如玉雕般的精致面容,想要抓住其中一丝一毫的情感变化,岂料对方却只是捂嘴轻笑,“妹妹果然有才,调侃人还文绉绉的。今夜饮酒,我还要趁机向你讨教讨教呢。”
不是她?
还是她在隐瞒?
或是,她有些记得,有些忘了?
可是公主这个词,在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用了,大家更喜欢用小仙女来彼此称谓,管她年少长幼,用来夸人终究是不会错的。
李溪莛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跟出出入入的剧组成员打着招呼,一抬头间,忽见两个气质相仿的女人穿着相同风格的衣服,如双胞姐妹般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在他错愕之间,二女已是坐上后座,王婧蓉见他一副失神的模样,连声催他开车。
他在心中长叹一声,在见到赵清懿之前,他还从未相信过,世上会有另一个女子,跟王婧蓉如此相似……
松鹤潭的酒吧街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李溪莛把车停在路口,打了个电话,随后便有四五个壮汉围过来,将两位女明星护在中央,走向了位于街角的一处酒吧里。
赵清懿的前身常来此地,但在她的印象中,只要推开酒吧的玻璃门,便会有嘈杂的音乐和呼喊的声浪,裹杂着局促空间里的热气和永远散不掉的烟味扑面而来。穿得很少的男女在舞池中央疯狂扭动,在口哨声和音乐声中挥洒着青春期里旺盛的荷尔蒙。
她不喜欢这种地方,如果不是王婧蓉也来,如果不是李溪莛救她多次她不好拂面,如今的她不会再现身此等场所。
可是,当推开门的一刹那,她却觉得酒吧里透着一股令人舒畅的安静。
绕开影壁,移步至大厅,只见内部装饰古色古香,桌椅皆为纯红木手工打造,昏黄黯淡的灯光透过牛皮纸灯罩,伴着若有若无的熏香,随着悠长的琴声,在俊秀男服务生的含笑问候中相继追逐而来,顷刻间涤荡心灵,身心为之一清。
在格调优雅,鲜花怒放的二楼包间里坐定,喝了一口热茶,再扭头望向楼外那片依旧泛着清翠的荷花池,听着李溪莛和王婧蓉在商量喝什么酒,她忽然生出了一抹安逸宁静的感觉。
温馨,舒适,朋友在耳边三两句闲谈,古琴曲绕墙过窗,余音袅袅。
“清懿,清懿。”
听到耳边的呼唤,她回过神儿来,只见王婧蓉弯着眼睛笑,“你喝什么呀?”
她的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龙舌兰、伏特加、威士忌。刺鼻的气味与难熬的头疼伴随着酒的名字同时袭来,都被她迅速否定。
王婧蓉耐心等待,还将暗红色点缀着梅花的宽大本子举高了一点。
赵清懿下意识扫过去,只见上面的名字与记忆中的略有不同,正踌躇间,酒单上“时间的囚徒”一词,便如同宿命般映照在她的眼底。
“就它了。”她指过去。
李溪莛笑道:“有趣,你和王婧蓉的品味倒是出奇一致。”
酒水端上后,赵清懿握着小巧精致的高脚杯,感觉格外新奇。
杯中酒有三种颜色,是加了冰后并不纯粹的红、绿、蓝,象征着自然界里的三原色,但却界限分明,像是三块永不结合的水晶。
她将酒杯端到眼前,视线穿过澄清透明的三种颜色,在杯身曲面的折射下,看到隔桌李溪莛的面容像是披上了梦境的面纱,迷幻璀璨却绝不真实。
“你刚刚还在喝茶,点这个不怕凉吗?”王婧蓉在身旁关心地问。
她回头笑,“试试味道。”
声音轻,笑容暖,但满腹疑虑。猜不透“时间的囚徒”这个名字的含义。似乎,只是为了增加噱头,与杯中酒毫无关联。
“作为彬彬有礼的男士,请容我敬两位漂亮的女士一杯。”李溪莛端着酒杯的手指纤长有力,骨节分明。
“一起喝吧,好不好?”
赵清懿迅速收回视线,迎向王婧蓉的目光,“好。”
微凉的酒水荡漾舌尖,留下一丝淡淡的酸涩,酸尽甜来,在味蕾处迅速扩散,酸甜散尽,仅剩一缕缕缠绕在齿舌间的苦,但却锦上添花,在酒味的变化中多了一味古韵优雅。
“放了中药。”赵清懿迅速而精准地下了结论,“党参。可解神疲倦怠,可治气虚血亏。你身体不好吗?”
说到后面两句时,她直视王婧蓉的双眼,关心易辨,却难掩语气僵硬。
王婧蓉没在意她的唐突,弯着眼睛笑,“我只是喜欢它的名字和口感,这类混合酒,效果微乎其微啦。”
赵清懿还要再问,桌对面的李溪莛笑得像一条傻兮兮的秋田犬,“我再敬一杯。”
王婧蓉陪了一杯。
调酒师就在包间隔壁,专供贵客酒水。
赵清懿看着满桌子小菜无人去夹,惟有酒杯空了又满,突然心生一种危机感。
“你别喝多了。到时候谁开车送我们回去?”
“酒吧经理。”李溪莛挑眉,饮酒的动作未停。
“凭什么?”
“凭我是酒吧老板。”
赵清懿无言以对。
那一夜,也不知是酒的名字占了便宜,还是喜欢上了甘尽苦来的诙谐感,或者是李溪莛那张笑起来毫无凌厉之势,却能让人心里暖烘烘的纯真笑容,赵清懿竟不知喝了几杯。
“你最喜欢喝什么酒?”
醉意朦胧中,耳边有人轻声问。
她答:“苏合香酒。”
“我也喜欢。此酒散寒通窍,温经祛病。每一斗酒配苏合香丸一两,文火稍煮。好喝,好喝。”
宋朝极品美酒皆由大内酿造,是绝不外售的宫廷酒。而苏合香酒,正是北宋皇室的御用药酒。
赵清懿醉态醺醺,手肘用力撑着桌面,向身旁望去。
曲乐悠扬,酒香宜人。
王婧蓉和李溪莛相谈甚欢,并没有理会她。
“你喜欢哪个朝代?”
“宋。”
“为什么?”
“藏富于民,文化兴盛。”
“那你最讨厌哪个朝代?”
“唐。”
“开元盛世,声誉远洋。如此大唐,因何生厌?”
“养虎为患。二百年动乱中原。”
窗外人语隐隐,有人打拍清唱,有人絮絮而言。
推杯换盏,时光如梭。
“时间的囚牢”口感酸甜,酒香馥郁,但后劲儿十足,赵清懿在王、李二人的笑谈下,不知喝了多少杯,视线朦胧,灯光闪耀,无论是面如冠玉,还是美艳绝伦,于此时此刻,都遥远得有几分不真实。
仿佛方正古朴的红木酒桌,在浓郁的酒香中变成了无法跨越的天堑。
赵清懿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回忆,诸多深埋在思绪里的对谈于角落中泛起,于脑海中回荡,与耳边的笑谈交织在一起。
是曾经,还是现在?
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黑暗茫茫,如潮涌来,仿佛天地间,又剩她独自一人。
再睁开眼时,晴空万里,窗明几净。
她躺着的大床柔软而舒适,却离窗边太近了些,与自己这段时间睡着的客房完全不同。她猛然坐起,棉被滑落,露出完好平整的衣裤,才幽幽地吐了口气,向身旁望去。
没有人。
她踢被起床,走到窗旁想看看身在何处。却见草色枯黄,绵延千里,朝阳高悬,群山隐隐。
秦淮马场?
她带着这个疑惑望向楼下旗杆。
向右偏了五米。
她推演计算,顷刻间便得到答案:她在王婧蓉的房间里。
“你醒了?”
她回头,只见王婧蓉未施粉黛,鬓角微湿,捧着毛巾缓缓擦拭着脖颈耳根,皮肤莹白,手臂纤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