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万顺家出来,日已偏西。夕阳慵懒地洒了一路残残的灿烂。石风沿着原路去追施九,可张望了好远,没见到一个人影,不免有一丝担心,怕她走岔了路,便加快了速度。
突然,前方路旁的树林里闪出一个红衣人,他急忙刹车。原来,施九不但没向前走,反而向后退了一段距离。她以为石风很快就会回来,就在路上徘徊,走着走着就不由往回去了,也是希望早一点看见他吧——她现在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人,也只有他,才能让她感到安心。但她脚都走累了,也不见他回来,只好坐在路边树林里的石块上休息。终于听到了摩托车声,也没确定来者是谁,就迎了上来。肯定是他,她深信不疑。
“我以为你把我忘了,从别的路回去了呢!”她心里确实掠过这样的担心。
“就这一条路能走,我想忘也忘不了啊!跟万顺哥说得太多,耽误了一会儿。”他如释重负地说着,招呼她上车。
“天黑之前能到家吧?”施九见天色很快暗淡下来,担心黑夜行车不安全,不想上车。她一直不信任摩托这种交通工具,更不敢把自己的安全寄托给石风,总担心他一不小心就把她带进了深不见底的山沟。若真是那样,她情愿步行回去。
“你就上来吧!坐好了!很快的。手抓紧了!”
施九只好坐上来,想提醒他“慢点!”车子已经发动了,她惯性地向后一仰,手也不敢放松,紧紧握住了后座的扶手。心想多说也无益,就不再做声。只是像往常坐车一样,默默祈祷一路平安。
晚霞伸着懒腰,在西边的天空中肆意变换着各种姿势,像个调皮的孩子,时而伸展手臂,染黄了远处的白云;时而拦劫了过路的云朵,与其纠结一团。仗着背后有个太阳,它仿佛什么也不怕,在自己的地盘上为所欲为。但这一切,车上的施九并未察觉。
直到这会儿,她才顾得着重新考虑自己的决定。她知道,这次回来是她的一时冲动,不冲动她是不敢从车上下来的。而她之所以敢这么冲动,是她相信自己,相信通过一番努力,定会有所收获。也是她相信石风,相信他正直仁厚,义薄云天,是个值得深交的益友。来之前她就有与当地人建立深厚友谊的决心,只是她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又是以这么快的速度结交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朋友。有时,她会突然一阵恍惚,仿佛这一切都远远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不敢相信这就是现实。但她骨子里就有那么一种浪漫情怀,也可以说是憨直的勇气,让她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也相信只要付出真心和努力,就一定能踏上属于自己的坦途。
思想正要开始游荡,隐约听见石风说了句什么,意识到是有事发生了。紧接着,车就停了下来,石风两脚撑地,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看着右前方的天空大声说:“还真让你说着了,我看天黑之前是到不了家了。”
原来,汽油燃完了!
二人只好下车步行。施九反倒觉得这样挺好,至少安全是有保障了,惜命的她总能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少了很多抱怨,她是个凡事都会往好处想的人,加上路较之来时硬实了许多,比较好走,即使是披星戴月也乐意。而石风,有她陪着,能这样聊一路回去,他倒是求之不得,就怕她嫌累,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冬半年的傍晚特别喜欢弄虚作假,一边打着红艳艳的夕阳的幌子,一边偷偷藏匿着光亮。夕阳一隐,光亮也所剩无几,它又蹑手蹑脚,匆匆地逃离。这时,即使你发现了它,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去。你想极力留住最后那一丝光线?它稍瞬即逝!连惋惜的机会都不留给你。
过了十五,月亮就久久不肯露面了,星星倒是出了满天,但它们的亮光只够照亮它们自己。山林里依然一片黑寂。借着车灯,两人行走在大山深处,只听见两个声音在山谷里回荡。
“你打算在这呆多久?”
施九暗暗怪他啰嗦,都已经问过了,还问。转念一想,之前他可能是心不在焉,抑或是这次心不在焉。于是说:“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呗!嘿嘿……至少半年吧,三年五年也不是没有可能,十年八年也不一定……怕了?吓你的!我才不会赖着不走呢!”
“你回来教书……学校都很远,你要去哪,可得好好想想。”石风说道。这里最近的学校也要翻山越岭走好几里山路才能到,不怕学校不要她,就怕她吃不消。
她怔了一下,反问:“这里不行吗?你们村不是有学校吗?我都见过了……是老师多还是……”当初她被石好送来石桥村的时候,正好就经过一所小型学校。断定它是学校,是因为它有几间形似教室的破旧瓦房,前面又是一大块宽阔平坦的空地,而空地中间立有一杆长长的木棍,高得耸入云霄,虽没有旗帜飘扬,她却毫不怀疑它就是根旗杆,有了这些,就已经很像个学校的样子了。而且这景况跟之前在报纸和视频里见到的校舍大同小异。
可现在听他的口气,好像这里根本就没有学校。而她之所以这么冲动地回来,也是想着这里有现成的学校,比较省事。
那确实是所学校,而且她不知道,到现在房前的那棵杨树上还吊着铃铛。那块空地也确实是操场,但早已成了农忙时节人们晾晒粮食的场面,而那几间教室也被用来放置牧草了。那些年,学校学生不多,老师更少,只设有两个低年级,谁再往上念就转到了外村就读,石风就是这样,单小学五年就去了三所学校。学校开办的最后几年,只有一个老师,名叫沈德远,因年事已高,学生又少得可怜,坚持了几年就停课了。不过那口铃铛硬是在他老人家的监护下保留了下来。
到现在,学校已荒废了五六年。前几年还有几个去外村上的,后来渐渐地就少了。他们通常要走好几里山路才能到学校,风里来雨里去,很是辛苦。加上穷,对知识的重要性又认识不够,家长孩子大都觉得上学没用,纯属浪费钱财,倒不如安安分分在家干活,就一个个地辍了学。
石风把村里学校的近况简单告诉了她,并不敢说这里的孩子不肯上学,因为他知道她来这里的动机是不忍看着山里的孩子们求学无路。如果让她知道孩子们根本就不想上学,恐怕她的一番好意只能咽回自己肚里了。他当然不忍心看她失望,边走边在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办。
“有学校就不是问题,让他们把东西腾出来不就行了吗?只要房子能用……不是危房吧?”
“几年没用了,回去检查一下吧。可有一点,办学校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你就一个人……”
“不是还有你嘛!咱们想办法把它申请为公办学校,你当校长,我来教,工资奖金就不用发了。”她也知道不易,便开着玩笑给自己鼓劲。这就是现实吧,总要不动声色地给你出点难题。
“干得好,我照样有赏!不过,你有没有往坏的方面想过?”至于坏在哪些方面,他倒是想到一些,并不明说,而那些难以预期的就更多了。虽然知道会困难重重,但他天性乐观,相信麻烦之所以存在,就是等待被解决的。
“最坏也就是学生不交学费,学校办不成……那也不算坏,到时再想办法,肯定有办法的。大不了我先跟我妈借钱,办私学。”这样说仿佛还不够,“你看,我在这饿不死吧?当然也冻不死。既然死不了,那还怕什么?”
“怪不得你敢来!不过,很多事都是雨里深山雪里烟,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还是得做好失败的准备。”这话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长路漫漫,又是黑夜,他打开了车灯。路面瞬间就被照得亮堂堂的了,灯光白花花的一片在前面引着,两人的话音热闹闹在后面跟着。即使是这样的明亮,施九依然应付不来脚下偶尔凸起的石块,被绊了几次,便牢牢抓住了摩托的后座。就这样,二人一前一后边走边说。说得投入,月亮什么时候出来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