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突然变了天,月亮再没有出来,山风刮得呼呼作响,气温也随之降了不少,像是又要下雪。但阴了两天,雨雪只是虚张了下声势,终于没有来真的。
这一天,乌云终于退去,红彤彤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越过了眼前的山梁,到这边跟大家说早安了。头顶的天空瓦蓝瓦蓝,蓝得发亮,蓝得令人心醉,那鲜艳的蓝,让人恨不得剪下一块来。放眼望去,山野一片明朗,连日的灰暗与阴霾全都跑得无影无踪了。
施九吃了两天汤药,不知是杜仲药效神奇还是本就摔得不重,腰已经好多了,只是后脑勺的隐痛还没散,一摸还有个小包凸在那里。
天气晴好,石风决定带她一起到镇上去。车一推出来,石欢闹着也要跟着,秦叶怕他添乱不准许,他便死死抱住石风的腿不丢,但最后还是被秦叶强留在了家里。泪眼汪汪的他只得眼睁睁看石风渐渐远去,过了老半天还在抽泣,泪珠都干了,小身子还时不时地一阵抽动。
山也明朗,路也干净,一路风光无限,沿途并没见到几个行人,到了镇上,才有了人气。街上人头攒动,熙熙嚷嚷,好不热闹,就连平日里喜静的施九,见此情景也异常的兴奋。一时又觉得奇妙,素日里人烟稀少的大山,都让她怀疑这山中是不是除了石桥村的男女老少再无他人了。现在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倒觉得像是自然界随意飘来的。
镇是小镇,只一道街,一所小学,一所中学,一个外人很少进过的乡政府小院儿,剩下的就都是沿街而设的铺面房了。镇上共三十多户人家,沿街的都做起了门面生意。店面都很破了,门前的木柱,黑黑的,像是要腐掉的样子。石风上学的时候一切就是这个样子,当时就很破旧了,不想岁月还是没能将它改变多少。
比较醒目也比较热闹的依然是那几家小饭馆,有的在门前挂着牌子,规整的白底黑字:“热豆腐,豆腐脑,凉粉,粽子,五毛一碗!欢迎品尝!”有的什么也不写,只是将油条、糕饼和一些其他的油炸食物在门前的货架上摆着,阳光下油亮亮、金灿灿地吸引着赶集的人们。
大街中间有个药店,名为百草堂,只要从门前经过时往里面瞟一眼,就能看见后墙矗立着的大药柜,一个个小抽屉整齐的排列着,隔着空气,远远就能闻见那刺鼻的草药味。在这里,看病和抓药都是店主的事,他的医术是远近闻名的。但近年来街头又开了个诊所,病人来看病,医生只拿西药,或是注射一针,病人不用忍受那苦口的汤药病就好了,便很容易接受了西药。不过,头疼发热如此,有了难缠的病,还是要先来中医店里开汤药,到了那里他们才安心。
街上除了这些店家,也有新开设的服装店、布店、杂货店、种子化肥店等,还有一些沿街摆摊的卖主,卖主们大多衣着破旧,满口黄牙,脸也黝黑,皮也干枯,形象就不顾了,干脆一屁股蹲坐在地上,有的支着挑儿,有的守着一筐鸡蛋,有的牵着两只羊……其中也有淡定者,只是眯着眼盘着腿神情悠闲地坐着,仿佛根本不是在等待买主,而只是来晒晒太阳。有的则满心忧虑着货卖不掉,那愁容并不藏着掖着,摊晾在太阳下,目光里含了太多渴望,渴望哪个真心实意的买主能驻足来光顾。常人对此习以为常,并不放在心上,有的甚至还对他们心生几分羡慕,毕竟有些东西他们是买不起的。施九看见,很是心疼,感慨起劳动人民的辛酸,心生无限悲悯。
石风从种子店里买来两瓶农药,又买了秦叶交代的生活用品,一切忙完,这会儿便陪着施九找公用电话。
施九想到要跟父母通话,一颗狂跳的心怎么也按捺不住。她有些害怕,怕什么呢?实情,她是断然不敢说的,不然她就别想在这呆下去了。她并不是不想念他们,却不想在这时回家去,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她不能错过。不就告个平安吗?可她依然害怕面对,是不敢面对可能已焦急万分的父母吧?他们会生气吧?这样说他们会相信吗?会放心吗?会支持吗?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原来先走后奏一点也不潇洒,还好现在没事,万一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自己倒不足惜,就是苦了爸和妈。就像石风说的,是对他们不负责任,极端不负责任。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杂货店铺,远远看见门口柜台上放了一部暗红色电话,石风带她进去,她急急走到电话跟前,稳稳慌乱的心情,清了清嗓子,看了看石风,这才拿起话筒。石风转身去看店里的陈设。
她开始拨号,突然店内的老板在人群中向这边大声吆喝道:“不能打了!坏了!”她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却没听懂,对那老板以及回头看自己的顾客们笑了笑,接着拨号。石风走过来要过话筒说道:“他说坏了!不能打了!”
问了老板,才知道这是镇上唯一的一部公话,已经坏了好久了。
还真是多折呢!她哭丧着脸走出来,想起爸妈来,像是真要久别了,就再也见不到了,心里空落落的。
“要不,写封信寄回去吧,虽然耗点时间,也是个办法。”石风提议道。
她心想也只有这样了,便去商店买了笔和本。她本来想回去慢慢写,石风说来一趟不容易,机会难得,便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