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七

“明天是邱家大小姐的生辰,你从后院那个屋子里,取那对前年张老头送来的景德镇将军瓶给邱家送去。”黄柏兴对大儿子立德说,一边背着儿子和五姨太,从柜子里的某个抽屉里谨慎地拿出存放宝贝屋子的钥匙。

“老爷子,不过是一个姑娘过生日,就送那个,未免太贵重了吧。”五姨太在边上问。

“你知道什么?!”黄柏兴呵斥道,“汉城和我是什么关系!”他拿捏着钥匙,坐在凳子上。

“我知道邱将军和您是拜把子兄弟,可是他死后这么多年过来了,邱家也未见和你有多亲近,况且不过是个小姐过生日,又不是……”

黄柏兴已经把钥匙交到儿子手上,打断五姨太的话说:“明个,你亲自送去。”五姨太看看老爷子的神色,便不再则声。

“则成,你跟着大少爷一起去把那瓶子取出来,现在就去。”黄柏兴对身边的保卫说。

“是。”李则成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跟着黄立德一起出去了。

五姨太看着二人的背影,又瞅瞅正在喝茶的老爷子,隐隐笑起来:这个死老头子,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

“帮我磨墨,我要写几个字,到时候一起送过去。”黄柏兴起身朝书房走去。

“就来。”五姨太甜甜地一笑。

“这是做什么?”

看着李则成和黄立德从家里最神秘的后院屋子里搬了两个瓷瓶出来,各房都被惊动了,纷纷站在院子里看。

“看什么,仔细别碰打了,都回屋子去!”黄立德呵斥着围在身边的小孩子们。

“大哥,这是做什么?”立言上前问。

“明天是邱家大小姐的生日,爸让我送了这个去。”

“哦。”立言觉得无趣,赶着两个孩子回屋子去了。

四姨太却听者有心了,她回了屋子,对正在收拾自己房间的寸金说:“明儿是邱家大小姐的生日,你可知道么?”四姨太听说寸金和邱华私交不错,就问起来。

“知道,”寸金看了看抽屉里的首饰,“她请我明天过去,我还在想有些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得出手送给她。”

四姨太看了女儿的抽屉一会儿,走开了,不多久,放了一个帕子包着的东西在寸金面前,打开竟是一个通体碧绿的玉镯。寸金打量着这玉镯,只觉得眼熟,想必大有来历,就等待着母亲说。

“这是你父亲成亲当日给我的,是他家里的物件,十分贵重的。我只在杭州的时候戴过,在东北我压根不敢戴它。”四姨太苦笑着。

“为什么?”

“是邱家老太太的陪嫁,我怎么敢戴?”

“可那是爸爸给你的。”

四姨太甜蜜地一笑,随即又道:“你哪里懂那些?你跟你爸爸一样,直来直往的性子。”四姨太慈爱地望着女儿,寸金多少年没在母亲冰冷的眼里看到这样的温暖了,自从搬进黄家的大宅门。这一转瞬间的温暖,让寸金突然感觉到母亲对父亲深深的爱。四姨太把玉镯放在女儿手里,缓缓道:“既是老太太的东西,还是戴在长孙女的手上比较合适。我见过邱华,从小她就跟别个女孩子不同,那时候,你爸爸就说这个女儿以后是当女状元的料。”她抬头仰视着墙上邱汉成的相片,不知觉的竟湿了眼眶,她才恍然迷了眼睛一般站起来,缓缓走回自己的屋子。

母亲走开后,寸金望着手中的镯子发了一阵子呆,就听到窗外几个后辈们叫嚷着:“大姐,姐夫来接您回家了!”寸金走到廊上,看见大姐夫夏洛腾堆砌的笑脸和院子里的人打着招呼,各个兄弟却是冷眼看待这个姐夫,不管自己事一般。姊妹们却退在一边悄悄地打量着这个当日逼得黄立萍回家的大姐夫,唯有黄立德礼貌地请了他进了客厅,上了茶,让人去请黄立萍。

“我最看不惯这个大姐夫,虚伪的很!”黄立国在寸金的身边啐道,寸金看看他,听他道,“喝完酒就失手打人,哪有这样子的?”

“立国,你给我进屋看书去,有你什么事情?!”三姨太呵斥着,摁着儿子的脑袋回了屋子。寸金看着各房凑热闹的人都各自回屋了,径自朝黄立萍的屋子去了。

“大姐。”

黄立萍闻声回头,露出鬓角处的淤青。“金子,你今天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给不跟我说一声?”黄立萍强颜欢笑问。

“我下午回来的,倒是我要问问你,这算怎么回事?”寸金指着黄立萍的伤口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黄立萍苦苦笑了一声,说:“几天前的日子了,你别……”

“大姐,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第几次了这是?”寸金心疼地坐在她身边问,“大姐,他如今来了是要带走你,你不要跟他回去了吧。”

“唉……”

“那畜生怎么又来了?!”黄立丽怒气冲天地站在门口,质问着黄立萍。看见寸金,她没看见一般,继续说道,“无论如何,你是不能跟他回去的,回去做什么,喝醉再打了一通,再跑回来?这算什么事情,让外人知道,我们成笑柄了!”

“大小姐……”黄立德派来的小厮一见屋里三位小姐,还有一位怒气冲冲的黄立丽,小心翼翼地说,“二小姐、三小姐,大少爷让请大小姐去……”

“去什么去,去他娘的狗屁!”黄立丽双手牢牢地按在黄立萍的双肩上,“你让那畜生候着吧!”

小厮为难地看看三人,往回退了两步又回到跟前,道:“大少爷他……”

“我跟你去一趟。”寸金起身跟着小厮来到了客厅。

“哟,三小姐!”一见寸金,夏洛腾就客气地看起来了,“这厮竟听错大少爷的话了,把您请来了。”

寸金淡淡一笑,直接道:“大姐夫是白来了,我大姐不打算出来。”一席话说得夏洛腾下不了台,他尴尬地笑笑,看看黄立德。

“寸金,这里有你什么事情……”

“我是来转达大姐的意思的,”寸金冷冷打断黄立德的话,问夏洛腾,“大姐夫,我这些日子都在外头拍戏,并不知晓家里的事情,我只想请教我大姐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夏洛腾尴尬一笑,说:“前几日,我酒喝多了,被我推搡了一下,她自己撞到柜子上去了……”

“放你娘的狗屁!”黄立丽打了帘子冲进来,指着夏洛腾就骂道,“你这被狗食了良心的东西,我大姐嫁到你夏家上伺候公婆,服侍你们兄弟姊妹,为你生儿育女,哪点对不起你?!可是你仗着近年来生意做的好,越发出息了,竟然喝了酒就对我大姐动手动脚,什么东西!”

“立丽,你出去!”

“我凭什么出去?!”黄立丽一口啐在大哥脸上,“黄立德,你可是这个家里的长子,不为自己妹妹出气,反而助纣为虐,胳膊肘往外扭,你没资格说我!”一席话说得黄立德也没了面子,在一边生气,“姓夏的,我大姐没脾气,由着你欺负;我大哥没骨气,每次都好言好劝的,我黄立丽可没那么好的脾气!我告诉你,落在我大姐身上的伤,我要加倍你换回来!”

寸金听了这话,虽钦佩黄立丽的胆量,但也暗自纳闷:她一个姑娘家,难道还要和一个男人打架不成。又听黄立丽道:“姓夏的,我黄立丽说到做到,你别在那里龇着嘴笑,大不了一命抵一命,我黄立丽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外面人知道,黄家的人欺负不得!”

“二妹这是说到哪里去了……”夏洛腾知道黄立丽可是有名的泼辣货,又碍于她在上海滩商界的手段,只得陪着笑。

“二妹,你这是越说越不像话!”

“我说了什么?!”黄立丽一双凤眼瞪得圆圆的,“爸爸当年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枪林弹雨地打下这荣华富贵的,被这些个丧家子败光了不说,到头来,连长房长女都被人欺负到家里来了!”说着说着,黄立丽竟流下了眼泪,“真对不起死去的妈妈……”听到黄立丽说起黄柏兴的原配夫人,众人都沉默下来,黄立丽却突然瞪起双眼,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原先不过是长江上跑船的小伙计发的家,也敢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说罢就抄起桌子上夏洛腾送的礼盒砸向他。

“立丽!”黄立德惊呼着,忙抱住黄立丽。

“泼妇,泼妇,真真黄家竟出了这么个泼妇!”夏洛腾躲着、避着,嘴里念叨着。

“还不回家么,万一被二小姐失手打伤了,可就笑大了。”寸金在一边冷冷道。

夏洛腾哼了一声,转身离开黄家,黄立丽才停下来,骂道:“你给我滚,明天我大姐就要和你离婚!”

夏洛腾前脚刚踏出黄家的大门,寸金就听到黄柏兴的笑声,她回头看见黄柏兴缓缓走进来,笑着看着黄立丽,说:“我的二丫头越发得出息了,竟把姑爷都打跑了,明天上海滩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黄立丽挣开黄立德,拉扯下衣服,冷笑道:“老爷子不必在一边看笑话,都是自己家的姊妹,你若是吭个声,唬他一唬,大姐也不至于此!”

黄柏兴笑道:“这倒怪起我来了,你们兄弟姊妹的事情我是一概不管的,活的好那是各自的本事,不好也怨不得别人。”他摇摇头,走开了。望着黄柏兴冷漠的背影,寸金忙跑去看完黄立萍,见她正掩面哭呢。

“大姐,你明天去和姓夏的离婚吧。”

“我是想和他离婚来着,可是这几个孩子如何养得起,况且,我已经嫁出去的女人了,怎么好坐在娘家白吃白喝的。”寸金正要说什么,黄立萍打断她,低声说,“这个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各房过活各房的,谁也不搭理谁的,眼巴巴地盯着老爷子那些古玩宝贝、金银珠宝,暗地勾心斗角的,我一个被丈夫赶出来的媳妇本来就不受待见了,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还靠着娘家养着,不晓得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寸金忖度着黄立萍的话,觉得确实如此,便说:“你想的是,不如你跟着我出去住吧,我那房子大,不多几个人的。”

“干嘛到你那里住,自己家里人当然住自己家里。”黄立丽站在门口说,“大姐,你就住这家里,我倒要看看哪一个敢说闲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