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六

崔裕达有些局促地坐在岳母的面前,四姨太则淡定且优雅地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又将杯子搁在桌子上,隐隐地笑了笑。她身上有一种气场,让崔裕达只能瞻仰而不能平视。这种气场同样遗传到了寸金身上,构成了她高贵冷漠的女神气质。

“妈,您看,您来还带着东西……”

“给小薇的,毕竟小薇是从我房里出去的人……”四姨太从容地一笑,倒让崔裕达十分惶恐,匆忙地要解释。“什么都别说,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四姨太阻止道,“我也不想听。”看见崔裕达紧绷着的脸,她又笑了笑说,“我知道自己的女儿有问题,她就是一张臭脸,让人看着不舒服。我也是过来人,明白你们之间这点事儿。我们老的都是这么三妻四妾的过来的,也犯不着指责你什么。”

“亲家这话……在理!”崔母打着圆场,“小的不懂事,你看……幸好有你这么深明大义的亲家,寸金那边……”

“能怎么样呢,人都让你们领回家了,金子还能怎么样?”这么一说,崔母没声儿了,低着头陪着笑。“裕达,你们都是受过新思想的年轻人……当时娶金子的时候你是怎么和我保证的?”不等崔裕达回想,她又道,“裕达,小薇这个事情呢,我不多说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金子既然让她进了门,就说明也默认了这个。但是有些话,我得说明白。”四姨太严肃起来,“你看自从小薇进门后,金子就一直住在化妆室,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我去看过她,那个化妆室可是一个住人的地方?且不说你们夫妻感情如何,这件事传出去恐怕也不好听吧?”

“妈妈,”崔裕达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我劝过金子,可是她说家里人多,觉得闷……”

“她为什么会觉得闷?!”四姨太忍不住发作了,质问着,“别的不说,就算你要纳小薇作妾,也没有妾进来了,正室出去住的道理……没这个理儿,是吧?”她和气地问着亲家母。

“是,是……那您说怎么办?”崔母附和着。

“这房子虽然是你们夫妻结婚用的,但这是拿我女儿的签约合同换来的,我没说错吧?裕达,你既然要娶小,我没什么好说的,关键你要看金子的意思,她要是接受,小薇就跟这儿住着,做个姨娘。她要是不愿意,那小薇就做个外室,你在外面给她买或租一处。亲家母,你们裕达现在也算得上名流,只要他有本事,三妻四妾的,我们娘俩也阻止不了。但是总得按大家族的规矩来,正室始终是正室,别个,上不了台面的。”看到崔裕达为难的表情,她又说,“我今儿来呢,就这个事儿,只要我女儿住回来,金子住回家了,你这个导演脸上也不至于那么难看,可是?”

望着一脸冷笑的四姨太,崔裕达僵硬地笑笑,说:“您说的是……我……明天就去找房子。”

没几日,寸金就在崔裕达的请求下回到家住,而小薇成了外室。

“亲家母真不是等闲人,”婆婆当着寸金的面说起来,“有这么一位娘,你这个做女儿的怎么都不会吃亏。”

寸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坐在阳台上,抽着烟。

“我走了,去给小薇送点汤。”崔母告诉儿子。

“妈妈真是……小薇那边有人照顾,您还非得送汤过去。”

“我是煲给我孙子的……”老人家絮絮叨叨出了门。

“崔裕达,”婆婆一出门,寸金放下烟,道,“你要是舍不得小薇,就让她回来住着,我仍出去住。不要搞得就跟我把她赶出去一样,这个恶人我可做不起。”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何苦呢?金子,小薇不过是……她怀孕了,所以我母亲才这么对她……你始终都是我的妻子,她不过是一个……”

寸金不耐烦地挥挥手,掐灭了烟头,“我知道,你的话都是听起来顺耳,是不是,就无从知晓了。”她回头冲他嫣然一笑,那么美,却让人无法接近。她站起来,走回房间,换了件素色旗袍,对崔裕达说,“我出去散散心,晚上的茶会,我会去。”

“一个人坐在片场抽烟,就不怕把胶卷都烧了?”周律民抢下寸金手里的烟。

“烧了重拍呗,我还真不想脱离李清照这个角色,我真希望永远演下去。”寸金眼神迷离,望着空荡荡的片场。

“你就那么讨厌现实?”

寸金冷笑了一声,舔舔干涸的嘴唇——她是多么缺爱啊——这是周律民当时脑海里的所有想法。这么美的女人却无人来爱,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于是他温柔地低声说:“不快活,就离婚吧。”寸金抬起头,眼里掠过一丝感动和震惊。“起码离了婚你可以活得自在一些,不必回那个恶心的家。”

不经意间,寸金忽然露出一个隐约的微笑——这在周律民眼里显得特别的美好,以至于往后的年头,他想起这个隐匿于嘴角的微笑就觉得特别的幸福。

“你不是想要通过我和那些日本人熟络吗?”寸金拨弄了一下额前的碎发,显得风情万分,“我离了崔裕达,怎么帮你结交那些个日本人?”

这一回轮到周律民感动和惊讶了,他目瞪口呆地仰望着站起来的寸金,她就像一尊女神,不仅外表惊为天人,更有一颗美丽的心。他仰视着她走下神坛,冲他轻轻点头,莞尔一笑:“我去补下妆,一会儿有个日本人的茶会,你陪我一起去。”

这一切显得多么不真实啊,她的笑,她的话,她的承诺……以至于望着她走开的窈窕身影,崔裕达觉得她简直是飘向化妆间,而非走过去。就连她高跟鞋的声响也像极了西施的铃铛声,充满古典浪漫主义的情怀。而她离去驾的云雾,第一次迷住了周律民的双眼,沉醉了周律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