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金第三次从香港回来之后,崔裕达急吼吼地给她安排了前去东三省巡演的活动,打东北回来第三天,寸金放下电话,就准备收拾行李前往香港。
“你到底要怎么样?!”崔裕达几乎是蛮横地从寸金手里抢下行李箱,“你提前从东北回来我就不说了,你回来就是为了去香港?香港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
寸金冷眼盯着崔裕达,轻声说:“崔裕达,你把手拿开。”见他没有反应,又提高了音量,“崔裕达,请你把手拿开。”
崔裕达仍是没有放手。
寸金便扔下行李,坐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根香烟,道:“崔裕达,你知道东北是什么地方吗?是被日本人占领的伪满洲!你要我和那些鬼子做什么友好交流……哼,你忘记我是有底线的!我的底线就是不做汉奸!”
“这怎么是汉奸行为呢?艺术是艺术,政治是政治,你不能混为一谈……”崔裕达耐着性子给寸金开导着,“我们难道不是传播中华文明吗?你看见那边的观众有多么喜欢你,多么喜欢你表现出来的李清照,还有日本友人希望你去日本巡演”
寸金冷着脸,抽着烟,把烟云吐成好看的形状,压根没有听进崔裕达一句话。
“好吧,你说你要怎么分股份,我全答应你。”崔裕达叹息着,精疲力竭地坐在寸金对面的沙发上。
寸金的眼睛里隐约掠过一丝光彩,她坐起来,鲜红的嘴唇努成一个好看的“O”型,吐出最后一朵云彩,掐灭烟头,用手随意地挥了挥空气中的烟,手撑着沙发站了起来。这一连串的动作看的崔裕达是目瞪口呆,被岁月打磨得如此光彩的一块天然美玉,他更不舍得她离开自己。他平时着寸金漂亮的小腿弧线,黑色天鹅绒面的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的声音,让他觉得像一阵风吹过摇钱树上的金币声,他怎么能放开眼前的摇钱树呢?
寸金走到崔裕达面前,凑近他,他几乎能够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气。她笑了一笑,说:“任宽会来跟你谈,谈好了,我也差不多从香港回来了。”说罢,她直起身子,朝门外走去,迷惑在香雾之中的崔裕达放佛觉得那金钱声越来越远,直到寸金的助手走进来拖走她的皮箱。
半个月后,崔裕达完全满足寸金在经济上的要求,和作为寸金经纪代理的任宽签了合同。年二十八,寸金出现在上海公众的视野里。然而她年二十七便悄然返沪,默默送走了周律民。在寒风瑟瑟的角落里,这一场小小的离别充满了十八相送的意味。
“崔裕达完全满足你的要求了,以后你还有什么借口去香港,你想好了没?”
“鲁导的新片,我还没拍完,我总是要去帮他拍完那几个镜头的。”寸金打消了周律民的顾虑,偷偷抬起头看了看她,她是很不希望这个离别充斥着工作和革命理想,女人,多少都觉得离别理应是伤感和婉约温情的。
“我很快就回来。”周律民有些迟疑着说,女人都喜欢听见男人迟疑之中那股艰难,寸金也不会例外。
“年初五文化部有宴会。”
“那我恐怕赶不上了。”
寸金轻声泄气,又道:“年初八日本人那边也会有联谊活动。”
“我争取赶到吧。”
“嗯……”寸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能说的已经说完了。只是面朝大海,看着自己喝出的白气,发着呆。
“寸金……”周律民握住她的双手。
“嗯?”寸金渴望着望着他,期待他说点什么。然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自己。寸金皱了皱眉头,抽回自己的双手,插进口袋里。
“我必须回家过年……”他解释着,他忽然意识到,在寸金面前,谁也没法主宰感情,她才是女神。
“我知道,你快点走吧,要赶火车的。”寸金背对着他,在风里颤抖着说。
“唉……”她听见他的叹息,感觉到他把大衣披在自己的身上,“少抽点烟,我会早点回来。”未及她回头,他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唉……唉……”她连连叹着,转身注视空空的灯下,他该是多么隐忍自己的感情啊,一丁点感情的流露都要三思,好像他本来就不应该爱上自己,却偏偏爱上了。他又是多么高尚,相爱至今,只是发乎情止于礼,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其实,假设他无礼那么一点点,流露哪怕丁点感情,她也许就不会这么纠结了,或许会对自己的感情更信服一些。但是那样,他就不是周律民了,然而她爱的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开不了口的周律民。她坐进自己的车里,开车返回家中,现下,又是她一个人咯。
看似热闹的年三十,心境却是越发的冷清,寸金坐在母亲的房里,告诉母亲一个秘密。“我在香港见到了立国。”
“立国,他还好吗?这得告诉你三姨娘去。”
“托周律民的福,他很好,长高了,整个人都长大了,成熟不少。”寸金拉住母亲,“他年后就会回来。”
“是吗?他可以回来了?!”四姨太一如既往地善意地高兴着。
“所以还要让爸托托关系给他安排个事情做做。”
“那个容易,立国要回来,好事情,好事情……”四姨太念叨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声问,“立国和周先生是在一起谋事吗?”
寸金望着母亲没说话。
“你们都是在一起做事?”四姨太又不安地问了一句。
“不是在一起,但都是做一件事。”寸金坦白道,“所以,有些事情妈你还要帮忙打马虎眼。”
“哦……”四姨太若有所思地坐下来,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没几天了吧,他会先写信回家,所以妈你先别声张这事儿。”
“我懂,我懂……金子……”四姨太忽然拉住她,提醒着,“立国和我们虽是一家人,但是你多少还是要留个心眼,凡事不可都告诉他,尤其是你和周先生的……”她想了一下,措辞道,“工作。”
“妈,你多心了。”寸金觉得母亲的疑虑有些好笑,她简直比自己还要神经紧张,可是黄立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有理想有抱负的,为什么要提防着他呢?至于感情上的事情,那她也没必要告诉黄立国了。
“金子,你听妈这一句话,立国还是个孩子,毕竟没受过什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