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捉弄

崔灵襄拂袖而去,刑部大牢复归冷清。殿前侯麾下亲兵三千,董之武等人前来探望俱被殷商客气拦住,言道殿前侯为将养棒疮戒掉一切酒肉荤腥之物,一日三餐均是茹素,借此清心寡欲修身养性。

殿前侯于是每日对着白水青菜一碗米饭泪水涟涟。刑部上下厌他言辞鄙陋惹得崔灵襄不喜,都看他不入眼,又不敢明火执仗当面折辱,于是想了这等刁钻法子给他暗气受。

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偏偏雪上加霜,殿上宦官秦无庸手捧《诫吴王恪书》、《戒皇属》、《颜氏家训》、《孝经》等厚重书册前来探监。

秦无庸脸上每一道褶子都藏着精明的痕迹,语气公事公办四平八稳:“传殿下旨意,问殿前侯有悔悟否?”

殿前侯手持竹筷首如飞蓬,哀哀泣道:“臣万分后悔,万死不辞!臣知错了!”

秦无庸满意点点头,又说道:“殿下有命:殿前侯生长之地不通驯化,文教不昌。所谓修己不得不恳,为学不得不坚,亦所谓目不邪视,耳不妄听,音声滋味,以礼节之。特奉太宗御笔所书典范,教殿前侯字字习之,务必痛悔过失,谨言慎行,为武官楷模。”

殿前侯瞠目结舌。这一番大道理冠冕堂皇,说什么他不学无术行为不检,其实不过就是李元雍没有出尽恶气,所以要借着这个机会慢慢的零刀活剐,慢慢的让他抑郁而亡罢了!

那书卷数十万字几可等身,通读也需要一年半载了,更何况要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下来!这般明火执仗的欺辱,真是令人忍无可忍。

鱼之乐目眦俱裂不敢吭声。人在屋檐下,怎敢——怎敢不低头!

云羽卫铺开案几宣纸,为他磨墨,将狼毫小笔亲自恭送到鱼之乐鼻尖之下。

殿前侯悲愤莫名双手颤抖,手持毛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始抄写“夫圣夫圣贤之书,教人诚孝,慎言检迹,立身扬名,亦已备矣”,真是热泪盈眶一句三叹。

他略有怠慢走神,身侧侍卫便怒目相向。再偷奸耍滑想要与人攀谈交情,得了严令的云羽卫便哐啷一声长剑出鞘,寒光湛湛刀剑加身令殿前侯神昏胆颤。

李元雍知他性子浪荡不定,与云羽卫简直臭味相投堪称知己,遂下了命令一日一轮值,防的就是他与人厮混共同欺上瞒下。

绝了后路的殿前侯对着一灯如豆晨昏定省下笔不辍,身侧侍卫虎视眈眈,更有回事宦官不时巡查,写到右手腕酸疼不已真是生不如死。

天至寒冬,第一场雪眼见得飘然落下。殿前侯于这深深牢狱中度日如年,终于遇到天下大赦,原来皇帝自北都闭关参道功成圆满,已然出关,且正在回赶大明宫的路途之上。

这意味着,鞠成安也要回京了。

殿前侯于是更加敷衍了事,每日托辞手腕酸软难以写字,在刑部大牢中日日过得快活,比崇文馆中还要过得恣意。不仅养好棒疮,而且有发福的趋势,怕是骑到马上,要觉得大腿的肌肉都要擦到马鞍了。

还有一件更要命的事情,那就是,他鱼之乐破天荒的禁欲五十二天,已经到了月满则亏的地步,快要禁欲而亡了。数算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

他那日在街上慷慨将所有薪俸送给了化缘的空问小师父,随后便被投入大牢禁锢至今,清心寡欲过了大半个月,那鱼水之欢是何等滋味,他都已经忘记了。

鞠成安不知如何,他却是快要干成一尾硬直的咸鱼了。

御驾回宫,皇帝第一件事便是要召见温王、宗正寺卿与殿前侯。

风雪之中,殿前侯被刑部扫地出门,左侍郎殷商口中说着好走不送,眼里那一股如释重负的神色实在令鱼之乐一头雾水,怎的他何时竟然令刑部也避之不及恶如蛇蝎了?

话说自那日崔灵襄大人拂袖而去,便再未出现。害得他想要道歉也找不到人啊。

刑部大牢门前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边侧倚着英俊潇洒的少年偏将,不是鞠成安是谁?

鱼之乐见了他眼前一亮,他快步走上前觉得身体都要炸裂,他踩过一地落雪,握着鞠成安的手,眉眼飞扬,笑道:“我可是终于等到你了!我想死你了!”

鞠成安眉目酷类西域民族。高眉深目五官硬朗,英俊中有咄咄逼人的锋芒,不是中原男子平缓柔和的面容。原来长安城兼容并蓄,各色人种都有出现。单是突厥色目民族于长安城中担任官吏的,便有万人之众。是以他这幅长相并不突兀,衬着汉族将服,明光铠甲,反倒越发显得英武逼人。

鱼之乐见了他眼中满满情意再也阻挡不住,左右看看无人,忍不住钳了他的下巴,在马车背向一侧,狠狠地堵着嘴吻着他。

鞠成安心中一惊身躯一僵,未及抗拒即与他深深热吻起来。这一吻炙热莫名夹杂令人心惊的悸动,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也只有鱼之乐这等我行我素的人物不惧人言了。

他喜欢的,不就是他这份洒脱率真,率性而为么。

鱼之乐上了马车,一手将他扯在怀里,任凭马车自由而行,双手直扯他的腰带,喘着粗气道:“我快死了。你摸摸,我为着你,忍了不知有多久。今晚在哪里见面?你还要当值么?”

鞠成安心知他胡言乱语。鱼之乐花名在外,边疆古城中,多少浪荡少年与他有那苟且之事?他不会为他守身如玉。鱼之乐这人,没有心。

他微微一笑并不戳穿,手中长剑剑柄顶住鱼之乐腹部,将他抵在马车车壁上,笑道:“回侯爷,今夜陛下处理政务,末将自然要在御书房外守职。侯爷莫要动手动脚——陛下有请。”

鱼之乐沉痛说道:“什么?现在?本侯还想去洗个热水澡,洗一洗这浑身的晦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