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救城

旌旗猎猎,东北长空隐约火光冲天。

斥候来报:“禀大将军!洛阳声震如雷,恐墙倾屋塌,有地动之灾。”

韦三绝道:“胡扯!若真是地动,洛阳令那等贪生怕死之辈跑得比谁都快!广平王满口仁义道德,为何不开洛阳城门放百姓出城?再探!”

斥候应是,疾风而去。

洛阳城池坚固,易守难攻。高大闸楼五丈有余,凛凛皆有重兵。瓮城门户箭楼林立。

城门喀喇喇缓慢打开。马踏长街,天子近卫铁甲耀目,长槊锋芒。万余甲胄缓辔入洛阳城。

守城将领单膝跪倒在地,抱拳道:“属下奉广平王之命,前来迎接右卫大将军、云羽卫统领……”

韦三绝手握马鞭道:“东北处为何有火光?”

将领道:“属下不知。属下驻守城门……”

韦三绝道:“殿下呢?”

将领道:“殿下正在广平王府。”

韦三绝冷冷看着他。

那将领倏然明白,忙垂首道:“禀大将军!温王殿下正在万象神宫。”

云羽卫火把密密麻麻,如绳索紧箍成一条长长火蛇,蜿蜒行过漆黑的朱雀大街。

韦三绝皱眉道:“传我军令,即刻前往万象神宫!”

高大箭楼上悄无声息出现二十余架十二石车弩,弓弩手以轴转车张弦开弓,对准了浩荡前行的云羽卫。

天子明堂,万象神宫。

正殿俱都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极为热闹。殿外却并无半个侍卫。

韦三绝手握刀柄,沉声道:“开殿门!”

云羽卫打开殿门,发觉数百位京兆官员被绳索锁住口塞布条,见到云羽卫顿时纷纷激动挣扎口中呜呜作响。

侍卫立时拔刀砍断绳索。

紫微令颤巍巍哭道:“辱没斯文有失官仪!广平王将我等锁进殿中不知去向。幸大将军来救……”

秦无庸衣衫散乱跑的鞋都丢了一只。扑倒韦三绝脚下高哭道:“大将军!殿下危矣!殿下去了錾陵祭拜光烈皇帝!至今未归!”

东方夜空苍凉号角声如闷雷滚动,一路鼓荡震痛诸军耳膜,响贯天地。

鱼之乐三千亲兵是为殿后。听到号角不由一愣。片刻轰然高呼:“是突厥人!”

韦三绝吼道:“城内有诈!众军听我号令,立即结阵向东突破城门!殿下有难!”

箭雨飞蝗般从万象神宫高处而落。洛阳宿卫伏兵过万,精锐尽出,逆着云羽卫冲杀而来!

云羽卫以后阵作前锋,横刀长槊砍开一道道血路,迅即又被洛阳宿卫堵回神宫!

云羽卫被切割成数部各自为战。

万象神宫列位大唐先皇牌位泛着深蓝光芒,冷冷看着须弥座下尸山血海,天子十二卫互相残杀。

刀剑互斫,战马嘶沸,众官员惨嚎躲避!

唿哨声四起。军医慕容哐啷抽出陌刀,狂吼道:“朔方军听我号令!结牝阵——杀突厥人!”

突厥二字便是血海深仇,刹那将士兵眼睛染成血红一片!

三千精兵状如一群疯虎骤然冲入豺群,金铁交鸣,铁骑踩裂骨头!

嘶吼翻滚的战马,飞溅断折的肢体,大地战栗恐惧的喘息!

车弩手接连发射重型弩箭,沉重杀器挟带呼啸戾声压过飞矢箭雨,穿破外墙和房顶,插进神宫宫殿,掼至厮杀战阵中,将无数士兵连人带马钉进坚硬石砖地面,血肉飞溅。

三千精兵嚣张凶悍化整为零,突破洛阳宿卫防线如一根根弩箭直奔洛阳东定鼎门。

城门闸楼火箭纷纷雨落当头倾泻而下。

弩箭汇集凝成一点奔袭冲锋,与守城宿卫短兵相接肉搏攻城!

陌刀崩撞缺口,顺着刀槽狂泄而出的鲜血,断折的长槊!

崩碎的甲胄,三千骑兵散成一线架起长槊再次狂飙!

铛!是弩箭射穿城门!

守城士兵被长槊挑起掼向城门。朱红血液顺门流淌,像一个诅咒。城门处拥堵无数残破血腥尸首。

朔方军横列合围第三次疯狂冲锋,身后尚有无数敌军雁阵杀来!

闪电般的快攻,只为抢夺一线先机——

咔!铜铸门闩被缓缓抽开,两方士兵大喊,城门已然失陷!

洛阳城每一寸骨骼随着定鼎门的霍然打开,都响起了痉挛般碎裂的暴响!

“杀——”

无数骑兵转瞬冲出破碎的大门奔至平原,将平原之上向着錾陵连续发射火箭的弓弩阵冲碎踏裂!

士兵高呼:“快看天上!”

长风猎猎,夜空中忽明忽暗,凭借风势自錾陵处竟飘过来无数的血红灯笼。那些灯笼源源不断,像是带着最紧迫的使命一般。

无数灯笼在空中燃烧爆炸,残骸被风吹的漫天满地,飘散了一地的黑麒麟军旗。

号角长呜,沙漠上鹰枭不住盘旋战场。铁翅扑打死去战士的干枯紫黑脸颊。强悍的西北风呼啸穿越槊尖长刀。

黑衣杀手以人梯翻越三丈有余的长乐宫墙,手中长剑挑破月光,人人黑衣覆面只有双眼散出嗜血光芒。

鱼之乐背靠殿门缓缓站起。

头盔已失。身上铠甲已经被浓黑污血浸透,漆黑长发微微在月光下飞扬。凛然夺目,威赫烈烈。

鱼之乐冷冷笑道:“你果然不放心,还是亲自来了。”

广平王手举火把慢慢走来。仿佛地狱来的修罗,步不生尘优雅至极。他静静看着面前的垂死之人。

广平王道:“你夜探我王府。我亦可以派人监视皇侄的行踪,毕其功于一役。”

鱼之乐道:“与异族勾结叛乱,杀害大唐将士。他日下地狱,你永世不得超生。”

广平王道:“我每日里都在地狱。没有什么不同。”

他眼神里没有怜悯,没有暴怒,惟有一片平和。

广平王扔掉火把,道:“杀了他。”

与此同时,森冷剑芒如影随形,刺向鱼之乐胸前!

鱼之乐踏前一步左手摸向腰中软剑。刺客似是早已知晓他的兵刃顿时向右横掠,鱼之乐右手一扬抛出一团碎布击中刺客鼻梁。

那刺客本能闭眼身形后撤,另一名刺客手中黑剑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剑刃如毒蛇般紧追他后心而来。

鱼之乐避无可避已看不清眼前憧憧人影,他左手中尚有一把匕首,身后——身后有他生而在世,生而为人,唯一的牵挂。

鱼之乐身形微顿,掷出手中匕首。那刺客腰身一转伸掌拍飞,电光火石之间鱼之乐合身扑到了他身前。

他手中武器已然出手再无倚仗,仅凭血肉之躯迎住黑剑,寒铁透肩而过令诸人均是一愣,刺客不退反进手中长剑狠狠刺穿他肩胛骨,意图将他钉死在当场!

剑刃穿透窗格破窗而入,将鱼之乐钉在了殿门上!

鱼之乐手腕一转砍向他肩肘,刺客手臂一弯两人距离瞬间拉近,他左掌突出一物迅疾横刺,一点光芒一闪而没,那刺客颈间爆出一丝血雾,他踉跄后退护住脖颈,将那暗器拉出。却原来是一根墨玉簪。

刺客颈间血喷如浆倒地痉挛而亡。

鱼之乐伸手拔出血刃,一口血喷出来。他神识渐失全身浸入冰窖,抬不起任何一条手臂,失血令他眼前发黑。

他慢慢喘息。他以剑拄地撑在当场,意图以血肉之躯,为李元雍,挡一堵血肉墙壁出来!

只盼他,逃得越远越好!

李元雍听到剑入骨肉惊骇欲绝,拍门痛呼:“鱼之乐!”

他的声音湮没于连绵高呼中。

宫门轰然崩塌。

三千铁骑碾压过黑衣杀手,寒刃杀气四散逆着长剑当头斩落。

是他的亲兵终于赶到与鞠成安等人合力打开宫门,前来相救。

鱼之乐恍惚抬头。长风猎猎,夜空中忽明忽暗,自东向西飘去无数血红灯笼。在空中燃烧爆炸,残骸被风吹的漫天满地,烧成灰烬的黑麒麟军旗不断落在他的脚下。

那是为祭祀錾陵中的光烈帝而制作的孔明灯。未料到竟然被流黄伏火爆炸声浪冲到半空,点燃后随着东风飘到洛阳。

光烈帝在天有灵,定是不忍看他的独子血流满地,被人践踏杀害在他的殉国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