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一身衰衣,九跪九叩,亲自扶天子灵柩至皇帝陵寝宣陵。四方般若,八部摩羯,数千名高僧岩土趺坐,鲜花芬芳檀香环绕,喃喃颂祝着不灭的佛谒:“人心渴望,佛口宣扬。如春风至而花开,似秋水清而月见。亦如我皇帝每年应圣,特展花筵,表八宏逢时主之时,歌万乘应流虹之日。一声丝竹,迎尧舜君暂出深宫;数队幡花,引僧道众高升宝殿。君臣既能会合,内外欢呼。明君面礼于三身,满殿亲瞻于八彩。牛香再惹,鱼梵虚徐。得过万乘之道场,亦是一时之法身……”
后有僧侣道士王孙公爵行随队仗,皇祚数千人,后妃宫主皆按礼制,随太子起身叩拜。
长安白衣如雪,天下恸哭,一片缟素。
皇帝宣陵紧靠则天女皇的乾陵,两者皆是以山为陵,因山而阙,气势雄伟,规模宏大。千山头角口,万木爪牙深。
从高大门坊直至皇帝陵寝,共有华表、翼兽、鸵鸟、石马及牵马人顺序而列默然迎接皇帝棺椁。六十一个蕃酋侍立左右,预示皇帝英灵不灭,始终俯视这片他为之奉献所有,却最终一无所获的苍茫河山。述圣碑笔力遒健入骨三分,记载皇帝祷文,为太子亲笔所书:
“先帝昔晏驾,兹山朝百灵,崇冈拥象设,沃野开天庭。”
文武百官山呼万岁,跪在气势磅礴,蔚为壮观比拟大明皇宫的宣陵之下。
唯独李元雍一身黑衣,手捧光烈帝仅存的骨殖,在数位内侍都监的搀扶下,走过长长的司马道,穿越眉目如画的石刻群,进入上陵祭祀宣殿。
众人跪在他的脚下。
宫人躬身退到一边。太子居高临下回望山脚。宣殿凌空俯藐,南面而立,北向而朝,仍具有王族的庄严气势。
永光公主、新城郡王,安国公等功臣贵戚陪葬墓众星拱月,陪在一旁。
他们静静矗立在风雨岁月中,将会与皇帝相伴千载春秋,永世不灭。
宣陵四处有高大垣墙围绕玄宫,墙四隅建有角楼,正中各开一门,南日朱雀,北日玄武,东日青龙,西日白虎。
太子独自捧着骨灰坛一步一步走入墓室,在四处皆是明黄绸缎与珍玩玉器的宽阔地宫中,将李愬恭的骨灰放入皇帝身旁。
父子君臣,生不能得享天伦,唯愿死后阴冥相会,可以悯却前尘恩怨,再能聚首。
李元雍低声道:“祖父,父亲……来陪伴着您了。有朝一日,孙儿……也会躺在您身边。祖父,您不会觉得孤单的。”
太子殿下泪水早已干涸声音枯竭。他抚着冰冷金玉骨灰坛,似乎能够汲取光烈帝在天之灵所能给予他的一点温暖。
他慢慢说道:“祖父,先恕孙儿不孝之罪。孙儿……心中最想陪伴的,是他。……若有那一日,请允许孙儿将一身灰尘洒落大漠,惟愿上天宽宥,能够……让我与他再相重逢,从此……从此……”
太子默然不语,他站在棺椁旁边看着厚重金丝楠木之下皇帝枯索晦暗的脸。
皇帝脸上似有一丝满足。死亡对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太子慢慢走出陵寝地宫,起初还有些虚弱。但他竭力挺起自己脊梁,面无表情步步走过众星拱卫之势,巍峨壮丽,阳光映照,四处悬帜的神龙道。
他走向自己的宿命,自己的臣子,和这万里常在的疆土。
萧卷率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叩首高声道:“请太子登基!”
李元雍心中惊讶,停住脚步。
萧卷身后跪着三省六部内外官员,宗正寺卿与鸿胪寺卿紧随其后,再度叩首道:“国不可一日无主,请太子登基!”
“请太子登基,此惟先皇遗愿!”
满城缟素白幡猎猎。四周北殿、神策、十二卫武将面面相觑,而后纷纷解鞍下马,半跪于地,刀剑交鸣,道:“请太子殿下登基!”
李元雍微微抬头,忽觉漫天阳光,如针扎一般,刺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