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宰相府张灯结彩,王府大院,分外热闹,来来往往的繁忙的下人们亦是喜气洋洋,五小姐嫁于恭亲王,何等的风光。
恭亲王楚奕乃当今圣上胞弟,不论是才智、相貌,皆不凡,又甚得圣宠,正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老爷,二位小姐回来了!”倪文成正在大厅暗自神伤,忽然听到下人通报说两个女儿从月环寺回来,立即起身迎了出去。
这是索国的规矩,待嫁女子前一月,必须在道观中修身养性,以期在佛理的感染下,谨遵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爹!”原本和清嘉一同进门的倪霞袖,看见父亲迎来,立即上前欠身行礼,飞快的动作,差点把走在她旁边走神的清嘉碰倒。
清嘉面色有些憔悴,恐怕三个月来都没有睡过一回好觉,轻轻叫了声爹,便往屋里面走,她不多话,只是不想让父亲担心。
倪文成对着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宝贝女儿清嘉,霞袖本就天姿国色,一月不见,愈是容光焕发,相较而言,将要成为亲王妃的清嘉却是一脸憔悴,紧皱的眉头始终难以舒展,他不由的叹了口气,心中百味参杂,却也只能摇首叹息,自古以来宰相位高权重,到他这里却连自己的女儿也保护不了,到底他是忠心还是懦弱?
霞袖看着慢慢走开的清嘉,先是勾唇一笑,又看见满脸愧色的父亲,叹了口气道:“五妹什么时候能懂事些呢?”
倪文成一愣,赶紧问道:“怎么了?”
霞袖欲言又止,无奈的笑了笑,便挽着倪文成的手臂进屋,恐怕倪文成的所有庶出子女中,只有她那么大胆了。“今天是袖儿和五妹的大喜日子,爹爹还是开心点吧!”
倪文成想了想,他本无能为力,便点了点头,很久才道:“你也快回房换衣服吧,时候不早了!”
倪霞袖嘴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欠身告退,转身的瞬间,眼中闪过与其柔媚面孔不太符合的冷笑。
听霞袖的话,倪文成怕清嘉想不开,赶紧往轻水院去。相府的嫡女,他怎能不担心?
这边的清嘉,一月来在月环寺里苦心研究皇室礼仪,原本身体羸弱加上心情难佳,还能平安无事的回府已是大幸,因不想让父亲担心,已经口中的话只能不断的咽回腹中,回了闺房便令丫头赶快梳妆,希望自己能赶快离开相府,只是离开养了自己十八年的家,离开父亲、哥哥,离开亲人们,她情何以堪!
刚换上大红喜袍,倪文成便赶到,屏退左右意欲好好劝慰,而清嘉现在最不能见的便是他,一直坐在镜前,不回头看一眼。
“嘉儿,七王爷是个明理之人,你在王府自守本分,平平安安的才好!”倪文成竟有些紧张,清嘉懂事开始便对他说不要涉足皇室,他亦满口答应,可是事情发生了,他却无能为力。“为父与天枢自会经常去看你!为父地位——”为父地位虽不及王爷,却也是堂堂宰相,他楚奕定不会为难与你,他庇佑女儿是自然的,可是清嘉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爹!”清嘉提高声音打断了父亲的话,顿了一下才道:“爹,嘉儿定当守好本份,爹爹不必担心!”清嘉声音有些颤抖,若父亲再不走,她怕是要扑上去哭上半天了。
倪文成点了点头,只让清嘉想开点,便转身离开,清嘉的倔强他怎不知,他再劝怕是要适得其反了,她那句定守好本分已经足够了,况且他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儿,王爷应该会好好疼爱的吧。
倪文成一走,清嘉已经成了泪人,她并不喜欢哭,哭是懦弱的表现,她不要做一个懦弱的人,模糊的视线看着面前的凤冠霞帔,牵起一丝苦笑。
“小姐,二夫人和二小姐来了!”月红急匆匆的跑进来通报,清嘉一怔,从不曾踏足轻水院的她们,今日会主动来,是何原因?不容分说,她立即用手擦了擦眼泪站起来迎了上去。“二娘!二姐!你们怎么来了?”
李玉和倪霞袖看见身着喜袍的清嘉,有些惊讶,随即又是很明了的表情,嫁给王爷当王妃,谁不着急?
“嘉儿今日真是个妙人啊!”李玉走过去拉着清嘉的手,十分亲昵道。清嘉身体僵硬,明显的不习惯,却也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轻道:“二娘说笑了,要谈妙,谁能比得过二姐啊!”
李玉未说话,自然是默认了,相府二小姐天姿国色,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又道:“嘉儿,你姐姐虽只给将军做个妾侍,却也不能过于寒酸,穿着方面今日嘉儿就多指点些。”说着将倪霞袖拉到清嘉的梳妆台前坐下,清嘉有些不解,霞袖什么时候寒酸了?但是她们要求她终究还是会答应的,一家人总该相互体谅的。
李玉见清嘉没反对,脸上立即绽放花一般的笑容,便也扶着清嘉坐下,自己面外忙碌起来,清嘉不由的羡慕,若是她的娘亲还活着,她也不会有怎么一天吧!
倪霞袖没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清嘉满桌子的首饰玉器发呆,这都是恭王府送来的,而将军府对她连一句话都没有,庶出就该是这样的下场么?她比清嘉漂亮,比清嘉聪明,却只因她是庶出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她不服。
清嘉察觉到她的视线,心内一酸,想起那个娶了十六房,死了七房的小妾的大将军邱辞,她虽未见过,却早已熟知他的大名。
霞袖凡是皆看得开,清嘉还是十分惋惜,一入侯门深似海,她们姐妹注定不能过平凡的日子。
她虽有相府撑腰,但是夫家是当今圣上的宠臣,气势毫不低于相府,况且父亲不是个以权谋私之人,霞袖这一路恐怕要困难重重。
清嘉想着,忍不住唉声叹气,深深的看着倪霞袖,这个与自己并不熟识的姐姐,今天与自己有着同样的下场,是不是一种缘分呢?
她温婉的笑着,将眼前的一对令人眼花缭乱的东西推到倪霞袖面前,轻声道:“二姐,嘉儿跟这些漂亮的首饰实在配不上,还是跟二姐更配些!”
倪霞袖看她一眼,莞尔一笑,不知清嘉是否看错了,美好的笑容下竟有一丝讥讽,她只当是自己多想了,接着道:“怎么漂亮的东西,也只有二姐能配的上!”
倪霞袖莞尔一笑,美丽的脸庞更加倾国倾城,伸手拉住清嘉的手,温和道:“五妹向来有自知之明!”
清嘉一愣,不自然的将手从倪霞袖的手中抽出,她是同情她,怎么经她一说就变成嫉妒了呢?清嘉轻笑一声不说话,无谓的争执,就算了!伸手将月红招来套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倪霞袖面色不变,一直温婉的笑着。
既然你说我有自知之明,那么我就再自知之明一次好了,喜欢奢华的东西么?都给你!
清嘉想着,手不由的抚上腰间的那块青玉,温柔从手心慢慢传到心田,想象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七王爷。
“小姐!”月红懊恼的摇了摇清嘉的手臂,似乎对清嘉刚刚对她说的话十分不满意,清嘉抿唇一笑,挥手让她离开。倪霞袖含笑看着月红,似乎知道清嘉刚刚说了什么,月红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顿了一下,这让清嘉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月红向来维护自己,想必对霞袖难有好感吧!
很快在李玉有条不紊的张罗下,两位小姐换上喜袍,带上凤冠霞帔,盖上盖头,站在一起根本分不出谁跟谁,收拾妥当的丫鬟喜娘们走过来对两个新娘子犯了傻,忙碌的时候她们并没有注意自己家小姐站在那里,现在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要怎么分呢?
“五小姐是龙凤呈祥,二小姐是鸳鸯戏水,这个也不知道!”月红走过来有些自豪道,自然她是清嘉的贴身丫鬟,要比别人了解的多。
众人一听,立即明了,在各自的新娘子旁边站定,吉时已近,她们尽快做好准备。
清嘉想着霞袖出嫁二娘定是要伤心的,心中忍不住叹息,却一直到出了相府上了花轿也没再听到二娘的声音,就连爹的声音也没有。想起因此事与自己起争执而离开相府数日的大哥倪天枢又是一阵难过,婚礼虽不是她想要的,但是她还是希望哥哥能参加,毕竟她要离开了。可是老天终没能随她之愿,礼炮声响,软轿起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想必七王正骑马走在队伍的前面,她竟不知该感概还是再小声的哭一次。
事实,她都没有,而是正襟危坐,默默回忆在月环寺时自己在书上看来的礼数,王府不必比别处,她万万不能让相府丢了面子。
正因为如此,她没有注意到骄子外面的平静。
很快,花轿就停了下来,清嘉有些惊讶,王府与相府相隔甚远,怎么这么快就到了,虽是小小的疑惑,她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一路走神,错估了时间了。
她被人一路送到一座院子里,这是清嘉万万没有想到的,别说她所知道的那些繁琐的礼节,就连简单的拜堂都没有,难道七王爷不待见她?
突然一阵不好的预感充斥全身,猛的掀开红盖头,看见的便是一座十分简陋的喜房,在往外面走就是一个小的可怜的院子,枯藤老树昏鸦,一片萧条。
清嘉吓得几乎不能呼吸,在院子里转了好多遍,也叫破了嗓子,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回答。
楚奕可以不待见她,可以直接将她打进冷宫,但不可以让相府知道,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找他谈谈,没想到第一天进门就成了下堂妻,可笑至极。
出了院子,就看见远处有几个人迅速的往这里赶来,清嘉顿时松了口气,想必是自己弄错了什么。
待几个人靠近的时候,清嘉才看清楚他们,是几个长得很精壮的小厮,抬着两个箱子,这是她的嫁妆,她知道。只是原本二十个箱子她分了十个给霞袖,可是眼前却只有两个。
没等清嘉开口,那群人便不太客气的开口道:“十七夫人,这些箱子要放在哪里?”
“十七夫人?什么十七夫人?”清嘉愣住,五雷轰顶的感觉,也不过如此吧,整个人往后面退了几步,恭亲王妃!十七夫人?
“王爷呢?”她强作镇定的问那几个人。
没想到他们并没有回答,而是哈哈大笑起来,而且笑了好久才捂着肚子模糊着声音道:“您也当自己嫁给七王爷当王妃吶?”
“什么?”清嘉再瞠目结舌,不断的后退,直到撞到墙上,才像找回魂魄似得死死的看着眼前满脸嘲笑的小厮。
小厮们虽想不到她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却也没什么兴趣,慢慢停止笑容,大声道:“将军说了,今晚夜宿飞星院,也就是十九夫人院里!”那小厮颇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将军?”清嘉难以置信的咬出这两个字,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一切,原来她被掉包了,这里是将军府,而非恭亲王府,她该怎么办?是不是该找到将军好好解释,让她去恭王府?
几个人见她沉思,皆有些轻视,一声招呼也不打便转身离开。
突然,清嘉像想到什么一样,冲回屋里,找到了那块被她随手放在床上的喜帕,果然,皇宫亲赐的龙凤呈祥变成了二娘亲手绣制的鸳鸯戏水。
原来她连日来不断的对她大献殷情,就是这个目地,是啊,相府的小姐名满天下,真正看到的人却少之又少,新娘被掉包,如若不到省亲那天,恐怕是没人会发现的,而正真到了那一天,也已生米煮成熟饭,谜底解开又能如何?倪霞袖这步棋走的险,却又十分高明。
很久很久,清嘉才慢慢的走出去,将那两个箱子打开,倪霞袖夺走她的身份,总该留下点什么的吧。
果然,里面都是平时她爱穿的衣服,还有一些简单的首饰,再则就是一封信,上面写着‘嘉儿亲启’。
想到今日面色一直不好的月红,清嘉冷笑一声,被最信任的人出卖的感觉,似乎不错呢?
她缓缓闭上眼,试图把每一个关于月红的画面删除,可是这个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亲的像姐妹一样的人儿,怎么能忘?
清嘉不知以什么心情打开倪霞袖留给她的信的,颤抖着手臂,苦苦的笑着。
是啊,她既然不喜欢皇室,为什么不让喜欢的人去,成全别人有什么不好,将军身边美女如云,怎会注意平凡的她,倘若有一天借机离开将军府,不就可以过上她梦寐以求的平淡生活了么?
渐渐的,她在泪水和幻想中沉沉睡去,寂静的院子,除了她轻不可闻的呼吸声,还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