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地上一片狼藉,八仙桌被掀翻了,饺子都掉在地上。
宋知恩看着阿姐出现,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向着绵娘投去求助的目光。
绵娘没有立刻动,目光在亲娘和亲哥哥身上打了个来回,走过去,将地上的饺子捡起来,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宋李氏红着眼睛擦着眼泪。
冷笑道:“都长大了,翅膀硬了,我这个残废成了没用的,谁都能对我发脾气了。”
“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阿哥不回来的时候,你日日夜夜的惦记,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就怕他有个什么好歹,现在好了,人回来了,反倒开始发脾气了。”
“发脾气,我哪敢啊?”宋李氏是真的被气到了,又委屈又寒心的。
“我为什么发脾气,您不知道?”宋知孝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可对上绵娘的眼睛,气势就不由得弱了下来,原本恶狠狠的眼神也满是歉疚起来。
绵娘看着兄长,叹了一口气:“为什么发脾气先不说,咱们就说你回来多长时间,一会就要走,你是阿娘心肝上的那块肉,阿娘那一肚子的思念恐怕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的,怎么就不能好好说会话,反而发起了脾气呢?”
两个人她都说了,不紧不慢的语调,可也没有包庇谁袒护谁。
“还掀了桌子,要我看,阿娘说的也不假,阿哥你的确是真的长能耐了,你掀翻了桌子,出气了,桌子坏了,你前脚一走,无所谓了,我们在家还要找人修,还有这个碗,这几个碗要十个铜板,这饺子更不要说了,大家伙帮着包的,拿肉的拿面的,为啥,为的就是怕你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怕你走的时候饿着,把家里平时都舍不得吃的东西给拿了出来,又是饺子又是面条的,就是希望你们这次出门能有个好兆头,结果呢,你倒好,就这样糟践大家伙儿的心意。”
本来晚上已经吃了一顿面条,这会儿宋知孝她们也并不饿,再加上这顿饭更多的是离别愁绪,都没吃多少,所以饺子剩了不少,绵娘看着被糟蹋的粮食自然是心疼的。
宋知孝本来一肚子火气的,现在被妹妹这么一顿训,顿时气势不足,骨子里的朴实憨厚还在,也觉得自己不该掀桌子,低着头帮着妹妹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起身又去拿了锤子,修理桌子。
宋李氏红着眼睛不吭声,绵娘说宋知孝的那几句话就像是扎在了他的心上一样 ,她怕的可不就是这样吗,怕儿子吃不好睡不好,走的时候挨饿。这一去,万一有去无回,更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江一寒又默默地转回了豆腐房,继续做豆腐。
脑海中回忆起绵娘刚才严肃的表情,眼睛里带着笑意。
宋知孝和宋李氏都想错了,绵娘或许仍旧温顺,可也要看是什么事情。
这个家里,看似什么事情都围着宋李氏转,宋知孝好像是一家的主心骨,可实际上真正能把这个家撑起来的只有绵娘,也只会是绵娘。
只是这样的她太辛苦,比起这样事事操心,他还是更希望绵娘能过上一些安安生生不用操心的日子。
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了,宋知恩拿着扫帚将碎片也都扫了出去。
宋知孝叮叮当当的一阵收拾,八仙桌被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原本活动的两条腿也被加固了。
绵娘看着手里拿着锤子的阿哥,又看了看炕上红着眼睛视线却总是不经意的转到阿哥身上的宋李氏,微微一笑,打开了炕梢的柜子,将里面满满一柜子的新鞋新衣服都倒腾了出来,对宋知孝说道:“正好,一会你们走的时候带着,阿娘这一冬别的都没忙,就忙着做这些了,都是给你的。”
大棉鞋,二棉鞋,还有不带棉的,衣服也是,一年四季的都有。
“那双眼睛都要熬瞎了,可也不能亲眼看见你穿上这些衣服都是什么样的。”
自己的家人她再了解不过了,不管闹成什么样,心里对彼此的惦记都是改不了的。
阿哥是这样,阿娘也是这样,更不要提要奔赴边关打仗的阿哥本来就是阿娘心坎上最惦记的那一个。
绵娘将东西全部倒腾了出来,佯装才想起来豆子还在锅里煮着,连忙拽上宋知恩,跟着自己一起出去干活。
将屋子留给了阿娘和哥哥。
希望他们能把话说开了,阿哥不要揣着气走,阿娘也不要以后想起这些事情来就不安生。
房门关上,隔开了两个世界。
绵娘也连忙来到了豆腐房,从江一寒的手里接过笊篱,对着对方露出一个带着谢意的笑容。
“谢谢你了。”明明是拿剑的一双手,干起这些活来还像模像样的,真不像是一个一品大员家里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和我不必客气,”江一寒微微一笑,将笊篱递给她,两个人的指尖不经意的碰触到一起。
绵娘连忙躲开,江一寒脸上也不免流露出一丝窘迫,不过很快这窘迫就转为了遗憾。
他看着绵娘的手指,十根手指,葱管一样又直又细,只是指腹有老茧,手背上也有疤痕。
这样的一双手,将这个家整个担起来了,明明长得比谁都要瘦小,这个身体里,却像是蕴含着无限的能量。
江一寒心里数着绵娘的优点,他能数出来许多,可若是真的问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对眼前这个女子上了心,钟了情,以至于到现在无可自拔,他却又说不出来。
无可自拔?
这个词严重到将他自己都吓到了,可心里却又有着隐秘的惊喜。
他喜欢这个词,喜欢这份无可自拔,从以前闲暇时才会想起她,到现在会无时无刻不想起她,这样的感觉也很好。
让他可以将绵娘光明正大的当做自己人生的支点,然后为她去做许多事情。
也让他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觉得自己是真的活着的,他是个正常人,而不是报仇之后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没办法,谁让他陷在这份感情里,早已经无法自拔了呢?
宋知恩低头烧着火,偶尔一抬头,看见江先生望着姐姐的目光,心里一寒。
这个人一直都是淡淡的,冷冷的,好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可是他看着阿姐的目光,却是炽烈的,浓郁的,好像是……好像是……好像是自己之前看到八仙桌上摆着的饺子一样。
特别想要一口一个吃下去,然后再慢慢咀嚼,细细品尝着饺子的滋味。
喷香多汁的肉馅饺子,宋知孝“滋溜”一声,吸了一下口水。
随即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心虚的捂住了嘴,惊愕的看着自己敬重的“江先生。”
而此刻的江一寒,脸上流露出来的是被打扰的不悦。
他跟绵娘本来挨着站着,绵娘被宋知孝这一声“滋溜”给提醒了,一偏头,才注意到自己这个姿势简直就像是靠在身后的男人的怀里一样,实在是太过亲密了,连忙挪开了身子,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脸上却烧得厉害。
江一寒仿佛没看到她的不自在,转身出去,帮她拎水。
闲下来的时候就立在墙根处,静静地看着绵娘,从宋知恩的角度看去,只觉得自己的江先生好像恨不得将阿姐变成一幅画随身带着。
他倒是更好奇了,江先生要如何让阿姐知道他的心思。
阿姐又会如何回答。
有这样的一个文武双全的姐夫。
宋知恩想想就觉得威风。
他想的太多,眼睛滴溜溜转的厉害,被江一寒注意到,终于想起来了自己在山上的时候承诺过得事情,连忙让宋知恩去找纸笔。
绵娘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之后,神色间带出一点怀疑来,转而一想这个人的身份,也就觉得没什么奇怪的了。
“乡试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江一寒说的很不在意。
这样的狂妄绵娘木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每年还是有大把的人考不中。”
当初的秀才也不是一次就通过的,这可不是耕地砍柴,人人都能做得了的。
到是很少在她的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男人觉得新鲜,就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绵娘有所察觉,避开了他的目光,眼睛盯着豆腐包,心里却觉得这人这次出现之后,总是怪怪的,让绵娘隐隐有一种紧迫感。
“也还是有窍门的,只要抓住了窍门,自然就很容易。”
“那你参加过乡试吗?”
“我没有。”江一寒摊手。
宋知恩拿着纸笔进来,正好听到这一句,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几圈,都要把绵娘给看毛了,小孩子才收回目光,对阿姐说道:“可是我相信他。”
“你这是盲从。”绵娘批评弟弟,她故意跟江一寒唱反调,来掩饰自己被男人目光一直锁定的不自在。
“表哥的确很厉害啊!”宋知恩的确是无理由的盲从。
他少年心性,单纯而坚定。
江一寒就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最厉害的那一个,自然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绵娘无奈的看他一眼,想不出该怎么纠正弟弟的这个想法。
江停微微一笑:“我没参加过乡试,可是我做过他们的卷子。不仅做过他们的,还做过会试,殿试的考卷。”
“结果呢?”宋知恩两眼放光的看着江一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