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为何……你还是要怀疑我呢?”
岑子期问道,他这时脸上玩味的神情已然不再,现在是真正的疑惑。
“为什么……”
程处亮喃喃自语。
当时他怀疑潘玉书,但苦于没有证据。
于是他又将希望放到台州刺史身上,但结果让他吃了瘪。
林天亮压根就不知道明州这边的人是谁。
于是他只好再次拜访潘玉书。
这一次,他弄清楚了一件事。
潘玉书的嫌疑,根本就是一个悖论。
他的嫌疑有三点,一是鸽子。二是出城。三是钥匙。
这三点嫌疑切切实实地说明了,潘玉书是个糊涂蛋。
只有糊涂蛋才会把传递消息的鸽子养在自己家中。
只有糊涂蛋才会如此精确地计算时间,将自己回城的时间和海寇离开的时间精确到一起。
只有糊涂蛋才会将自己的钥匙弄丢,而后借别人的钥匙去偷东西。
潘玉书假若真是那个通敌的人,那他肯定是个愚蠢的卖国贼。
但显然,这个内应并不愚蠢。
他非常谨慎,在任何可能泄露自己身份的地方,都做了很好的伪装。
所以潘玉书的嫌疑没有了。
而不断引导自己怀疑潘玉书的人。
就成了最大嫌疑的人。
“你的说辞太精巧了,将一切都导向潘玉书。殊不知,这就是最大的漏洞。”
再次注意岑子期的时候,很多线索都清晰了。
鸽子是岑子期平时在管理。
城破时,是岑子期在守城,并且他压根没有抵抗。
钥匙,岑子期完全可以偷走潘玉书的,而后将自己的送给潘。
这样还能规避自己的嫌疑。
以潘老夫子那糊涂的劲头,想从他身上偷东西,怕不要太简单吧?
岑子期冷笑起来,他的笑没有一丝感情,似乎只是为了笑而笑。
“所以,你便开始查我?”
“不错!”
程处亮也报以笑容回应:
“我写信回余杭,让房相公子房遗爱帮我查查你岑子期的过往。”
“结果让我惊讶……”
“说起来,你被贬倒是因为我……”
他回忆起房遗爱给他的回信中说道。
岑子期,前礼部郎中,礼部侍郎郑元福的部下。
作为依附郑家的官员,被清理出京,贬到明州任司马。
他与郑家关联并不十分紧密,所以只是贬出京,尚未收到重大责难。
“查到你的过往,我觉得你的嫌疑更大了。”
“所以,我开始将注意力集中放在你身上。”
程处亮想到自己在台州时的手段。
当时在台州,利用泰州刺史的失踪,让台州刺史林天亮相信,自己真的知道了海寇的藏身之所。
而在明州,自己对指南针的过分关注。
实际上,已经让内应有所怀疑了。
所以此时再说自己掌握海寇的动向。
也更容易让这内应相信。
只要内应相信了,他必然会跑去和海寇通气。
这样一来,自己遣人跟踪。
后续的事情就都容易多了。
“哼哼!”
“果然是神威王,推断精彩,布局精妙!”
岑子期鼓起掌来。
他仰起头,似在回忆自己的过去。
“郑家是你扳倒的,但我却一点都不记恨你!”
他又低下头来,眼神变得锐利凶狠:
“我记恨的是李世民。
“寒窗苦读,本分为官。只因我附庸郑家,就要遭受贬谪。试问那些寒门学子,哪个能不附庸世家,哪个能凭自己本事和那些生来就姓郑姓崔的人去比!
“这圣上就是这么管理天下的?”
程处亮叹了口气,要说他冤枉也的确冤枉。
附庸世家,是中下层那些官吏唯一的选择。
也正是如此,李世民才觉得政令难通。
他要尽力改变这一格局。
让天下百官不再姓崔姓郑姓卢……
但这,需要一个过程,而岑子期,就是这个过程的牺牲品。
“陛下虽然贬了你,但还是给了你明州司马。这也算是地方要员。”
“如果你真的能在明州做好这个司马,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程处亮理解岑子期的不平衡。
但无论如何,通敌卖国,都是极大的罪行。
他将自己的不平衡,转移到对百姓的漠视。
任由百姓被海寇欺辱。
这是不能被原谅的。
“束手就擒吧。”
“戴罪立功,帮助我完成剿寇大业。
“兴许能免去部分罪责。”
程处亮一挥手,锦衣卫提着镣铐走上前来。
“哼哼!”
岑子期轻声冷笑,笑声里满是不屑。
“我本就是带罪之人,我出生便是罪过,依附郑家更是罪过。”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赎罪!”
他又看着程处亮,眼神恢复清明。
“听闻神威王有一种神奇的兵器。
“能于万军敌中取敌将首级。
“我想试试!”
他将眼睛闭上,抬着头,深深吸气。
似乎想将此生所有的力气都用完。
程处亮当然不会答应。
“我要你说完整你的故事。你是怎么联系上海寇的。
“又是怎么部署海寇入侵的。
“此次入侵,还有没有其他内应?
“你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是钱财吗?”
但他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复。
岑子期还是那样闭着眼睛,仰头朝天。
程处亮心中一个咯噔,这货不会……
他赶紧命人过去观察。
那锦衣卫过去伸手一探,便马上回福禀报。
“大人,已经死了!”
程处亮一惊,再一看,岑子期的口中流出了漆黑的血液。
服毒自尽了?
程处亮直想骂娘。
此时,他还有许多问题没有答案。
看来得自己慢慢摸索了。
海寇的地点也没有查明。
不过,幸亏……
他将目光看向了那个矮小的身影。
“带下去!”
一声令下,锦衣卫已上前擒拿住他。
……
碧波清澈,大海之上的水师战船上。
潘玉书迎风站在水师船上。
他在期待着自己剿寇立功的场景。
自己带着众水师擒拿贼首的场景。
想着想着,他不由得豪气干云。
海风将浪花打上船来,他迎着浪头。丝毫不惧。
不经历海浪的洗礼,待会儿怎么去迎接海寇的挑战呢?
潘玉书忍不住看向战舰上的程处亮,他仍是背对着自己。
“神威王果然精神,从头到尾都没有停歇过。当真是我等官员的榜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