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一章 江湖

那日,少昊从清婉居出来,便径直飘身下崖。山脚下有一无名村庄,零零落落散居着几十户人家。

正是造饭时分,但见炊烟袅袅,青山、碧水掩映其间。小桥、流水、人家,一应具有,好一幅平静祥和的山村炊烟图。

远处,梯田里,有那俏丽的媳妇给丈夫送饭,少昊看在眼中,不由想到了很多词语: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男耕女织,夫唱妇随。

这样平淡、平常的画面却深深打动了他的心灵,身体中最柔软的部分渐渐暖了起来。他曾经也过着那样平静的生活,这里,实在是像极了自己当年的家乡,只是那是很小时候的事了。

今日,看到这些山民平静的生活,又勾起了他对辛酸往事的回忆。于是他决定,虽然家已经不在了,但是,也应该回去看看,也应该去拜祭一下亡母。至于梨山对他下的什么追剿令,他却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也许,哪一天,他会主动找上梨山也不一定。

嗯?前面出现四个略显熟悉的身影。

少昊凝神一看,赫然是在后山打伏击的几个僧人。

“你们?”

“哈哈!”那被称作师兄的爽朗一笑道:“我说高人行事高深莫测,你们还不信,少昊公子若是如此这般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走了,咱们还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明主啊!”

少昊皱着眉头,有点哭笑不得。

“你们的意思是?”

那师兄抬头挺胸,慷慨激昂道:“我赵大,他钱二,他孙三,他李四,以后就做您的马前卒,跟着您闯荡江湖!”

“在下何德何能,况且,此次还有一些俗务未了,若是各位真是有心,必有相见之日。”

“唉!”赵大长长一叹指着另外几个道:“我都说你们别把事做得那么绝,人在屋檐下,能忍则忍。你看你们非要弄得鸡飞狗跳,才肯下山,现在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这会少昊公子又不要我们,偌大的天下,咱们真有点不知何去何从了!”

少昊轻轻一笑,他虽然入世不深,但也能听出赵大的话是故意说给他听得,于是他从怀着摸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书信,递给赵大道:“如果你们愿意,可以拿着这封信到九华派,找到阴奎,他自会安排!”

“这个,这个……”赵大一时难以决断,以他们的想法,当然是跟着少昊行走江湖,那是多么的惬意、自豪、烧包啊!

少昊摇了摇头,道:“你们自行定夺,我自去也!”话声未落,人已化作一道黄光消失不见。

少昊信步走在村中,很多村民都在地里干活,只有几个小孩在那里玩着游戏,还有几名垂垂老者,坐在屋外,打着瞌睡。

少昊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很快便引得这些老人小孩的注目,少昊也一一点头致意,突然,衣角被什么拉了一下,少昊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精致女童,约摸五六岁,唇红齿白,面如满月,眼若明星,头上梳着两个山羊髻,愈发显得俏皮可爱,小女孩脑袋也就堪堪及他腰处。

女童拽着他的衣角,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道:“大哥哥,你长得真好看,你是从哪里来的,跟我们一起玩好吗?”到底是山野小孩,不知道世间险恶,也不惧生人。

少昊抿嘴一笑,蹲下身来,抓着她的小手说道:“大哥哥还有事,下次好么。”

这时,一个村妇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对着女童道:“阿莲,你娘快要生了,快到地里叫你爹回来。”

阿莲瞪大眼睛道:“真的,太好了,我要有小弟弟了,太好了!”接着她又看向少昊道:“大哥哥,你能陪阿莲一块去么!”

“你,是谁?不是我们村里的人吧!”村妇问道。

阿莲一拉少昊的衣袖道:“这是我刚认识的大哥哥!”言语之间极是自豪。

“哦,嗯。”村妇大量一番少昊,然后善意的点了一下头,又对阿莲道:“你快些去,我先回去照顾你娘。”说罢她便风风火火走了。

“谢谢田婶!”阿莲从后面喊道,声音如同黄鹂般清脆悦耳。

“这…你爹在哪里呀!”少昊问道。

“在那!”阿莲小手一指,那块田竟然在半山腰处,少昊凝聚目力,果然见到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耕种。

“那么远!”

“是啊,所以才想让大哥哥陪阿莲一起去,要是我走不动了,大哥哥就代我去通知我爹。”阿莲说得头头是道。

“好吧!”

这么远的路程,要是让那小姑娘自己走去,来回怕不下一个时辰。

“来!”少昊一把抱起小阿莲道:“哥哥抱着你走,能走的快一些。”

“好的!”小阿莲顺从的伏在他肩头,好像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少昊也不迟疑,几步跨到村尾,看看四下无人,便展开轻身功夫,一步十丈向那块梯田掠去。

小阿莲感觉耳边风声霍霍,两边景物飞快向后退去,一下搂住少昊的脖子,奇道:“大哥哥,你在飞呀,真厉害,你是神仙吗?”

少昊笑着摇了摇头,脚下却一刻不停,不过盏茶功夫,便立足田埂地头。

当阿莲叫了一声“爹”之后,那男子才扭过头来,惊奇道:“阿莲,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哦,对了,你来干什么,是不是你娘要生了。”

“对呀对呀,你快回去吧!”

“真的,太好了!”阿莲他爹一听,立刻放下手中农活,扛着个锄头就往回跑去。

阿莲看着一路飞奔的爹爹,笑道:“大哥哥,你看我爹急的,他定是高兴坏了。”

是啊,这就是将为人父的喜悦,他看着那飞奔的农户,跑了一阵,嫌那锄头是个累赘,干脆扔了,又发狂般的跑了起来。

这一刻,少昊似有顿悟:放下负担,奔向新生命!

“大哥哥,我们也回去吧!再带阿莲飞一回。”

“你还上瘾了,好吧!”少昊戳了一下阿莲的脑门,然后将她揽入怀中,这次行得慢了许多,只是在后面慢慢跟着她爹。

“快些啊,大哥哥!”

“我没力气了!”

“哦!”小阿莲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小脑袋喃喃道:“这个仙人有些弱呢!”

少昊有些忍俊不禁。

终于到了村中,小阿莲她爹早已是汗透重衣,脚步虚浮,但面上却始终凝着坚毅的笑容,脚下也未慢得半分。

未到门口,他便大声喊道:“娘子,我回来了,我们的宝宝出来了没有?”

没有回应,他正欲进门,却见田婶怀中一个襁褓,步履沉重,神情肃穆的走了出来。

“哈哈,是我的孩子,开让我看看,是个儿子还是?”

“给,阿旺,是个儿子!”

“真的,哈哈,我有儿子了!娘子,辛苦你了!田婶,我的娘子怎样?她还好吧!”

“你现在才想起她么,苦命的女人,她…难产死了!”

“什么,不可能!”阿旺如遭晴天霹雳,他将襁褓又递给了田婶,发疯似的奔入屋内。

“什么,我的娘亲她死了,不会的,不会的!”小阿莲这才舍了少昊的怀抱,一路哭喊着跑到屋里。

乐极生悲,这便是最好的诠释吧!

少昊感到很不爽,命运连这么淳朴的庄户人都不放过,真是天理何在。

因为一大一小的哭声,存在一些老少都被吸引过来,大概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间议论开了锅。

一个银发老妪说道:“阿旺媳妇真是个好人哪,经常看望帮扶一下我们这些孤寡老人,要不是有她,我怕是早就见阎王去了,她这一走,我以后可怎么办哪!”说罢抹了一把老泪鼻涕。

另一个清矍老汉道:“是啊,好人哪,她对村中小孩也都很好,有什么吃得玩的都很大方,这样的人,本不该短命的,真是苍天弄人哪。”

一时间屋外一众老老少少哭哭啼啼,天空上也积起了层层乌云,片刻后,雷声隆隆,电光闪闪,竟下起了倾盆大雨。

其实,这个时节,天说变就变,下场雷阵雨也是正常的。但是在场的人都没有离去,他们宁愿相信这是老天爷在为阿旺媳妇流眼泪。

少昊掀开门帘,迈步而入,屋内除了一个做饭的灶台,一张四方桌,便是卧房了。而灶房同卧房之间的隔断是用一种芦材篾子轧制而成。

一贫如洗,确切不过。

少昊向房中看去,阿旺、阿莲跪在一旁,田婶抱着小儿木然站着,小儿嚎啕大哭,却是无人过问。再看几人神情,阿旺媳妇双眼圆睁,鬓发凌乱,嘴唇乌紫,齿痕历历在目,想必咽气之前定是苦不堪言。

阿旺跪在榻旁,握着妻子渐渐凉却渐渐僵硬的手,泪还在不断滚出,他深情的望着枕边人,说道:“娘子,看看你这双粗糙的手,这些年我没让你过过一天好日子,现在却又…我欠你实在太多了,可是你怎么这么狠心,你这么一走,我们的孩子怎么办,他才刚出世,就没了娘亲,他怎么办,我怎么办!”说着说着愈发悲切,禁不住又放声嚎啕起来。

小阿莲早已泣不成声,差点哭得背过气去,她站起来摇动着她娘的胳膊哭喊道:“娘,你快起来,阿莲不能没有你啊,难道你不要阿莲了么,不要我没有关系,还有小弟弟呢!你不能连他也不要了吧!呜呜呜……”

田婶看着这对母女撕心裂肺的嚎啕,也在一旁抹着眼泪,但她到底是局外之人,头脑比较清醒,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心绪,然后说道:“阿旺,伤心归伤心,可人已经去了,这大热天的,家里可搁不住,还是早些让我这苦命的妹子入土为安吧!”说罢抱着怀中小儿也“呜呜”哭了起来。

“不!”阿旺吼道。

“不要!”阿莲哭着喊道。

一时间,卧房之中充斥着男人女人大人小孩甚至婴儿的哭喊声,实在令闻者伤心,听者动容。

突然,阿莲一下扑倒在少昊的脚下,抱住他的小腿,哭哭啼啼道:“大哥哥,你不是神仙吗?阿莲求求你,救救我娘,救救我娘啊!”

阿旺一听神仙,直如落水之人抓到一根救命的稻草,也不论真假,同阿莲一般,跪在少昊的身前,求道:“神仙在上,求你救救我家娘子,她可是个好人哪,如果非要死,就让我带他去死吧!”

少昊心中也很难过,他俯身扶起阿旺,然后又拉起阿莲,为她拭去满脸泪水,心痛道:“阿莲,大哥哥不是什么神仙,只是修炼了一些道法,这个…让我试试吧!”

阿旺扑通一声再次跪下道:“阿旺感谢神仙!”

小阿莲却是破涕为笑,拉着少昊的手道:“大哥哥一定行的!”

少昊神色凝重走到床前,一探鼻息,一抚脉门,脸色又凝重几分,说道:“你们先不要哭了,听我说!”

几人听他有话要说,赶紧止住嚎啕,实在止不住的便转为饮泣,就连田婶怀中的婴儿也安静下来。

几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目光中尽是热切之色。

少昊叹了口气道:“多半是胎位不正,抑或胎儿体型过大,在诞出之时导致大量出血,血流不止,最后气血双虚,脑部缺氧……”

他顿了一下又道:“从医道来讲,她已经死了。”

阿旺一听,怒发冲冠,站起身来,冲到田婶跟前,一把抢过她手中婴儿,便往地上摔去,口中恶狠狠地说道:“什么!原来是你这个小兔崽子害死你娘亲的,看我不摔死你。”

他的举动众人实在是始料未及,待反应过来,想要施救已来不及,幸好少昊眼明手快,及时挥出一团青气,终于将那婴孩托住。婴孩受了惊吓,再次嗷嗷哭了起来。

“爹,你这是干什么?”阿莲哭着喊道。

田婶也愤然从地上抱起婴孩,揭开包裹,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倒没发现什么伤痕,才放心裹上,然后指着阿旺的鼻梁道:“阿旺,你太混了,虎毒尚不食子,你怎么比虎还毒呢?妹子为这孩子,把命都搭上了,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今天要不是这神仙在,这孩子也给你葬送了,你是不是见不得她们母子,你到底是……”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阿旺一听指责,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呜咽道:“那我能怎么办哪!呜……”

“你们听我说,阿旺兄,你暂且稍安勿躁,听我把话说完,若是信得过我,便让我一试,成与不成,还要看天意。还有,她如今气血双亏,需要一件灵药吊命,若是有上年代的人参、首乌,或许还有希望。”

“真的,我去找,我去找。”

“你们也都出去,待我施法救治,对了,阿莲,你在这里帮哥哥的忙!”

阿旺早已跑了出去,田婶抱着孩子,一步一回头,也慢慢出了卧房,只剩下阿莲坚毅的点了点头。

少昊抹下阿莲她娘的眼皮,然后再探鼻息,仍是微不可察,他摇了摇头,在把上手脉,嗯,竟然跳动了一下,少昊有些不敢相信,于是将手背放在她的左胸口上,半晌,果然又动了一下。少昊神情稍缓,当下右手按住那妇人天灵,输入一股真气,暂且护住她的脏腑,接下来只等灵药一到,便可施救。然而,结果如何,仍是不容乐观。

“阿莲,我先出去,你去找你田婶来给你娘亲擦洗一番,然后等你爹找到灵药,我便来救治。”少昊有了一丝信心。

“好,大哥哥,你先出去休息一下!”

小丫头善解人意,处事沉稳,跟她的年纪实在不符。

少昊刚迈出屋门,一群人围了过来,有一个道:“神仙出来了!”还有人说道:“你们看哪,他丰神如玉,仪表非凡,真是神仙哪!”少昊笑着摇了摇头,众人上前将他围定,异口同声道:“神仙,请你救救阿旺媳妇,她真是个难得的好人哪!”

少昊看着这些淳朴的乡里,也有些感动,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左邻右舍也是这般的亲善和睦。他深吸一口气道:“大家放心,我虽然不是什么神仙,但我会尽力的。”

阿旺去找灵药还没回来,他看了看天,早已是云销雨霁,西边山头上架起了一座七色虹桥。

雨过天晴,还见到了彩虹,也许一切该有希望了吧!身后一清矍老者道:“阿旺媳妇常日里行善积德,终于感动上苍,今天她落难了,老天爷特地派个神仙下来搭救于她。可见,举头三尺有神明,还是要多行善举啊。”

少昊摇了摇头,唉!人只有在无力的时候才企望于神明,殊不知神明只会玩弄无知、弱小人类的命运。

约摸一个时辰过后,阿旺兴冲冲的跑到少昊的跟前,上气不接下气道:“神仙,你看这人参,算不算的灵物。”

少昊接过那只根须齐全的人参,一掂量,感觉分量不轻,于是问道:“这有多重?”

“九两!”阿旺回道。

“九两!我当年听师父说:七两为参,八两为宝。此参竟然有九两重,估计年代不下千年,有了这灵物,人,大概是有救了。”少昊再不迟疑,一甩袍袖,大步迈入屋内。

阿旺但要跟进,还有一些乡里也想看个热闹,却被少昊挡在门外,他道:“请诸位在屋外稍待,待我救治完毕,你们再进去探望不迟。”

对于这样的安排,大家也没有什么异议,阿旺此时更不敢违逆“神仙”的意思。

少昊进入房中,看到田婶已处理完毕,他便示意她离开,片刻后,房中仍是只剩下阿莲一人。

少昊走到床前,化掌为刀,将那枚人参切成数十块小片,然后捏开妇人牙关,夹住其中一块千年参片纳入她的口中。只见少昊指端凝起一团青气,也顺势按入妇人口中,青气顺喉而下,如同彗星划出一道华丽的尾迹,以胃为终点,最后散去。随着参片的化开,那妇人苍白的脸上旋即泛起了两片红晕,小阿莲看到这般变化,看向少昊的目光中立时又多了几分崇拜。

少昊走到床榻对面,盘膝而坐,闭目静心,默念心诀,一只仅有稀疏叶瓣的莲蓬凭空显出,顿时陋室中大放紫金光华,确如蓬荜生辉。莲蓬盘旋不休,渐长渐大,瞬时便超过了那一张床榻。少昊也不启目,只是隔空随意一抓,小阿莲便看到她的娘亲被一团青气平平托住,冉冉升起,继而轻轻放到了莲蓬之上,周身为一片白色光膜包裹,跟随着莲蓬盘旋不止。

一旁,少昊或掐印,或捏诀,忙得不亦乐乎,片刻后脑际便现出一层细密汗珠,他也顾不得擦拭,只是全身心感应莲蓬的灵力变化,一旦衰减,便信手弹出一枚参片,而参片也会不偏不倚陷入莲蓬的根茎,如同给它补充着养料,随之而来的便是莲蓬光华大盛。

待到那一只千年人参尽数用毕,少昊早已是汗透重衣,面色苍白,隐隐感觉后力不济,心中暗道:“要了结一条命是那么容易,可是要救回一条命却这么难,我已经尽力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这时,一件似绢似帛的物事按在脑门之上,他缓缓睁开双目,原来是小阿莲正在以一块绢帕为其擦拭汗水,少昊虚弱地点了点头,又是一番施为,妇人从新落身床榻之上,莲蓬自行隐入他的身体。

“大哥哥,你幸苦了?”小阿莲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切,却没有失礼。

少昊报之一笑,收了兰花印法,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榻前,低头望去。

面色红润,若海棠春睡,气息平和,应无大碍。再探脉门,搏动均匀有力,哪里还像一个刚刚生产完毕的虚弱的产妇,瞧这脉象,直如一个龙精虎猛的青壮小生。

少昊抿嘴展颜:“阿莲,你娘应该没事了!”

“真的,太好了!可是,她怎么还没醒呢?”

“她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哦!”

少昊缓步来到促狭的正厅,择了一只方凳坐定,双手抱月,调息吐纳起来,略一内视,竟发现本来光秃秃的莲蓬之上九朵莲瓣已具雏形,不免一阵欣喜。

这九瓣莲本是玉岚的本命真莲,又名功德莲,能修得九叶莲瓣,实是功德无量。少昊得了九瓣莲之后,紫莲便如冬眠一般,只到冥府一战,九瓣紫莲才显示出仙莲的伟力,若是没有它,少昊不知已死了几百次。冥府一战,莲瓣尽去,紫莲如同涅槃,此刻方得重生,也只到此刻,它才是真真正正变得同少昊息息相关、血脉相连。

一抹欣然的笑在他俊秀的面庞上绽开,淡淡定定,他便这般洒然而出。

阿旺快步迎上:“神仙,我…我娘子怎么样?”

少昊也学着道士,有模有样的打了个稽首道:“应当无碍了!”

“真…真的!我进去看看先。”阿旺说罢急匆匆的跑了进去,其余乡里邻居也都一窝蜂的涌了进去,已死之人硬生生被神仙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他们可是第一遭见呢!

顷刻间,喧闹的屋外只剩下少昊一人,他笑了笑,一个过客,应该无所眷恋的走自己该走的路。他望着日头沉下的方向,迈开大步行去,那个终点,便是梨山。

阿旺家中,卧房床榻旁,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阿旺握着妻子的柔若无骨的手掌,轻声呼唤着。

一众人等七嘴八舌,一个中年妇女道:“你看看阿旺媳妇,那气色,那皮肤,真像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神仙还真是有办法,不光是救了人的命,还多给了几年青春。”

又一个年轻男子道:“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成神仙了,哎,咱们这虽然地处普陀山脚下,可是我觉得这少年,比普陀寺那些只会收我们租子的秃驴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的这阵抱怨引来了不少人的附和,但是有几个老者仍是疾言厉色道:“不要在这里口无遮拦,小心隔墙有耳,难道不知道‘祸从口出’吗?我们世代居住在普陀山脚下,租种着寺里的土地,受着普陀寺中神仙的庇护,做人,要常怀感恩之心!”

年轻一辈心中都颇不以为然,但是在几个德高望重的老者面前,也不好强烈的表现出来,只得言语敷衍了事。

这时阿旺说道:“可是,阿莲娘怎么还不醒呢?”

“爹,大哥哥说了,娘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哦!”

“哦!对了,大哥哥人呢?”

听到阿莲问起,众人才恍然大悟,年轻的赶快跑出去一看,哪里还有人影。阿莲急的大哭:“爹,这咱们还没好好谢谢人家呢,再说,娘不是还没醒呢么,我们快去把大哥哥追回来吧!”

“还是阿莲想得周到,还请各位邻里帮帮忙,我们这就去追。”几个青壮小伙应声向村头跑了过去,而阿旺跟阿莲则是急匆匆向着村尾去了。

少昊步履轻灵,不沾尘土,却行得甚慢。他闭上眼睛,沉醉在这熟悉的山村气息中,久久不能自拔。

童年,也是在这般青山碧水环绕的小山村中长大,虽然只有爷爷相伴,但日子也过的那么平静、恬淡、温馨。梨山,便如这里的普陀山,可是,对于他而言,却是那么沉重……

“大哥哥!”一声童稚的嗓音从背后响起,他转头看去,原来是阿莲同他爹手挽手跑了过来,待到了近前,二人俱已气喘吁吁。

少昊疑惑的看着二人,还有什么事?

“神仙!”阿旺先开口道:“阿莲说了,你的大恩大德,我们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你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

“是啊,大哥哥,神仙哥哥,我娘亲还没醒过来呢,也许、可能还要你再看看!”她怯生生的道,也顾不得言语是否有不当之处,总之想留下少昊。

“二位,我根本不是什么神仙,我叫少昊,只是一个普通的修道之人,还有,你们这般追我,是打算……”少昊冷然道。

阿旺首先感到了压力:“不要误会,神…哦不对,是少昊公子,你千万不要误会,我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山民,你的大恩大德我真不知如何报答,如今天色已晚,小的虽然穷困潦倒,但是尚有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粗茶淡饭也还是有的,公子不妨将就用些,歇息一晚,也好让小的表达一番感激之情。”

看来他们是担心自己亲人醒不过来,所以留下我以策万全,也罢,可能是第一次,就好人做到底吧!

“走,我跟你们回去,等到你的娘子,阿莲的娘亲醒转过来我再走,你们觉得怎样?”少昊道。

“小的不敢!”阿旺诚惶诚恐道。

“好啊,谢谢大哥哥!”阿莲说完便吊到少昊的膀子上,拽着他往回走去。

阿旺一看立刻制止道:“阿莲,不得无礼!”

“嗯!”阿莲撒娇不依。

“无妨,我们走吧!”少昊抓起阿莲滑腻的小手,握在手心之中。

阿旺摇头笑道:还是阿莲有办法。

尚未到达阿旺家屋前,早有一个鬓须皆白的清矍老者迎了上来。

“仙长,你总算是回来了!”他拱手说道。

“您是?”少昊细细打量,此翁年过五旬,却是精神矍铄,目中精光闪闪。

“在下是本村村长,你是我们的恩人,今晚,我们将会特地为你举办一个篝火晚会。”

“篝火晚会,不是只有庆贺丰收时才搞的么?”

“原来公子也知道我们山村有这个习俗!”

“我小的时候也是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每年最期待的就是这种庆贺丰收的篝火晚会,可是一年里难得举办上一次,我几乎都忘了那是怎样一番情景。”

“那敢情好,今晚,便再让公子重温旧梦,岂不快哉!”村长轻捋长须说道。

“少昊如何敢当,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是夜,月朗星稀,山村的夜晚清凉如秋,时有阵阵蛙鸣,打破这一片寂静。

酉时,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地点,便在阿旺家门前的一个大晒谷场上。

干材,抹上松油,燃起一堆篝火,火上驾着一只羊、兔之类,旁边还摆了几坛酒。

恍惚间,少昊闻者酒肉之香,看着一些青年男女还有小孩欢快地跳着、笑着,还有那熟悉地祝酒歌,都感觉已经回到了美好的童年。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停止了唱和跳,都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默不作声,望着那一堆火发呆。

一时间,场面静得可怕,简直是落针可闻。偶尔,听见即是干材在烈火中爆开的声音。

这一切,只是因为阿莲他娘到现在还有醒来,有人已经在腹诽:这是不是个江湖骗子,那一只千年人参扔出去连个响都没听见,若是拿到山下去买,还能换回一年的口粮呢!

少昊倒是颇有闲情逸致,并非他看不出别人的议论,只是一切自有定论,他也不欲辩解。

正所谓:知我者谓我何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面上凝着淡定的笑,闲散地吃着篝火上的烧烤,那种久违的肉香使他这个餐风饮露之人都欲罢不能,那是童年的梦,只有藉着咀嚼那些唇齿留香的烤肉,才能忆起的童年时光。

“秋娘,秋娘来了!”

在场很多人都站起身来,有人忍不住喊道。

更有一些年轻妇人忍不住道:“啊!秋娘更漂亮了,倒有点像我的闺女。”说罢惹来一阵娇笑。

大家纷纷看向少昊的背后,原来少昊正背对着来路。

“秋娘感谢公子救命之恩!”

少昊转过身来,看到一个美妇,如盛开的夜昙,一个生育过两个孩子的女人,有着不应有的气色、肤色,她盈盈拜倒,声音温柔似水。

少昊伸手虚托,那妇人再也拜不下去,她掀动一双妙目,怔怔望向少昊,顾盼神飞,自此,她才相信阿莲说的,是神仙救了她,但是身前这个俊秀的少年,却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和神仙联系起来,在她眼中,他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夫人刚刚生产完毕,身子虚弱,不必行此大礼,既然夫人已经无恙,在下便功成身退了。”说罢也不道别,脚下便生出九瓣紫莲,将他托着,冉冉升起,紫莲发出紫金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如墨的夜,也黯然失色。

“啊!神仙哪!”不少村民惶恐跪倒,特别是那些之前心中存在疑问的更是虔诚至极,生怕神仙怪责。

“大哥哥!神仙哥哥!”

少昊俯首望下,看到小阿莲抱拳放在胸口,眼中有一种叫做的眷恋的东西正在流淌,还有未能说出的两个字:谢谢!

他笑着点了点头,感到一股强大的愿念从下方冲来,涌入他的身体,而紫莲随之悄然滋长起来。这便是功德,原来如此。少昊恍然大悟,口中一个“去”字吐出,紫莲顿如流星般,飞逝而去,只在无尽的夜空中留下一道华丽的轨迹,留给凡人无限的遐想。

半晌,只到那灿烂的轨迹渐渐淡去,众人才恍然若失,幽幽站起,三三两两,各回各家。

小阿莲擦了一下眼角溢出的泪水,抿嘴一笑,然后拉了拉秋娘的胳膊,道:“娘,我们回去吧!”

“是啊,娘子,你身子虚,外面挺凉的,我们早些回去吧!”阿旺说道。

秋娘怅然望着夜空,幽幽一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