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荡气回肠

孙亦敏手里端着托盘,眼见着莫凌恒跃上屋檐,正欲开口,东方陵推门而出,身后走出一人。啪嚓一声脆响,托盘落地,碗碟碎了一地。

太像了,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尤其是那双桃花眼,顾盼生姿,精致如画。安然与东方陵齐齐朝孙亦敏望去,东方陵见孙亦敏惊喜之色,看了一眼安然,想必是安然与其母孙安模样极像,不然孙亦敏也不会如此惊讶。

孙亦敏哆嗦着嘴唇,问道:“你叫什么?”安然稍作思量,却仍是有些难以置信,这女人若是他母亲的姊妹,年纪怎么也有四十八九,这怎看着还跟个妙龄女子一般。

安然道:“在下安然,敢问您可是孙夫人?”孙亦敏眉眼生来带笑,看着格外亲切灵俏,令人平白生出几分好感,“什么孙夫人,叫小姨就是。”孙亦敏热络地跨过一地碎瓷,朝东方陵道:“愣着做什么,感觉把那收拾了,饿了就自个儿去厨房吃。”

俨然一副丈母娘支使过门媳妇的架势,安然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小到大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十指不沾春水的东方陵带着笑,老实巴交地去收拾碗碟,笨手笨脚地划破了手,还一句怨言没有地走远了。

安然被孙亦敏拽进屋,孙亦敏问道:“你娘是孙安?”安然点头算作肯定。孙亦敏道:“我这两个姊姊同胞双生,孙静眉心一点天生的朱砂红,性子也沉稳些,她俩模样虽一模一样,但与你娘孙安从来不会认错。”

安然静静听着,孙亦敏见他难免怀念旧人,又道:“你不像你娘,你娘当初就是因为性子顽劣,才被花满楼占去便宜!哼!你爹可不是什么好人!”安然淡淡道:“他已死了。”孙亦敏看着安然,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爹待你可好?”

安然扯了扯嘴角,“我只见过他寥寥数面,若问好与不好,表哥比我清楚得多。”孙亦敏脸色微变,叹了口气,缓缓道:“这些年怕是委屈了他,那孩子的性子……怎就变成那副模样了……”

莫凌恒手臂上立着蓝眼黑鸽,一卷展开的字条盖在眼上,头下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东方陵抬头望去,劝道:“下来罢。”莫凌恒拿下遮眼字条,眼珠一偏瞥了眼东方陵,在狭窄屋脊上转了个身道:“甭管我。”

脑后瓦片压响,莫凌恒猛地翻身而起,瞪着眼盯着东方陵,气急败坏道:“你怎么上来的!”东方陵笑而不答,一把扯住莫凌恒的手腕,“别气了。”莫凌恒阴着脸回道:“我没气,你让我一个人清净清净成么?”

拧着眉,鼓着气,撅着嘴,还大言不惭地说自个儿没生气。就这点能耐还想唬东方陵,也不看看他相公是什么人。东方陵也不点破,拽着莫凌恒的手腕坐下,“我不吵你,你清静够了告诉我一声。”

莫凌恒拧着胳膊,“松开!”东方陵权当没听到,攥得愈紧。莫凌恒自个儿折腾了半天也没掰开,气鼓鼓地一屁股坐在东方陵旁边,脖子扭到另一边。

东方陵悄悄打量着莫凌恒留给他的后脑勺,手掌缓缓向下,扣在莫凌恒掌心。莫凌恒眼底摇晃的光泽霎时凝滞,莫名其妙地沉定下来。

背后人影拉伸旋转,在漫长而珍贵的宁静中缓缓叠合一处。

莫凌恒远远看着孙亦敏送安然出门,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该去长安了。”莫凌恒忽道。东方陵望着远方逐渐模糊了轮廓的青黛红霞,淡淡道:“好。”

莫明恒眼前悬着两柄长剑,罗靳推门而入,视线落于案面之上,猛地皱缩,“明哥,你……”长剑缓缓出鞘,嗡地一声绵长余音,“凌恒是我在这世上最牵挂的人,就算为了他,我也断然不能袖手旁观。”

孙亦敏臂弯挽着行囊,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别院门口的安然,转向莫凌恒道:“明恒不是早就不再过问江湖之事,这次究竟出了多大的事,他非要你去长安?”莫凌恒勒紧摆正马鞍,竟折身走到安然身前。

东方陵远远看着,莫凌恒附在安然耳侧细语几声,安然指尖徒然一僵,侧目盯着莫凌恒。莫凌恒扯起一边嘴角,拍了拍安然的肩膀,潇洒离去。

轻骑蹄踏扬春飞花,沿途湿漉青草香。跨越崇山峻岭,沟壑河溪,莫凌恒勒紧缰绳,缓缓减速与东方陵齐头而行,视线在东方陵手上掠过,“陆离也在长安。”

东方陵饶有兴致地看了莫凌恒半晌,才道:“他在又如何?”莫凌恒道:“等到了长安。”莫凌恒突然伸手在东方陵后腰拧了一把,“老子替你收拾他。”东方陵见孙亦敏没回头,抓住那只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贼手,低声道:“我看是你欠‘收拾’。”

莫凌恒没答话,在东方陵手背摸了两把,一本正经地夹了夹马肚子,心满意足地跟上孙亦敏。

孙亦敏毫不掩饰鄙夷之色,瞧了莫凌恒一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娘?”莫凌恒道:“瞧您这话说得,我忘了谁都不能忘了您。”孙亦敏冷哼一声,“你跑这么快作甚,他胳膊不灵便,马儿跑不快。”

莫凌恒道:“我刚不是去看了么,没事,那么大个爷们,丢不了。”孙亦敏朝身后一望,猛地勒紧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刹住四蹄。

“人呢!”孙亦敏指着杳无人烟的大路朝莫凌恒喝道。莫凌恒掉转马头,狠抖缰绳,折身回去。一阵马嘶从路侧高密蒿草中传来,莫凌恒腾身而起,循声而去。

足底轻盈踏过草尖儿,压倒的草丛直到尽头,刮着一道素白布条。莫凌恒一掌扯过那布条,看这精细绣品,不是东方陵的还能是谁的。

莫凌恒一口气堵在胸口,瞳仁烧得猩红,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在他面前抢人,还特么想不想活了!

孙亦敏也憋了一肚子的气,他们母子二人的轻功放眼武林可谓登峰造极,竟然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逃得无影无踪?!

莫凌恒与孙亦敏视线对于一处,东方陵那半吊子的武功,时灵时不灵的,随便哪个二流高手都能把他给撂倒。莫凌恒不死心地在原地转悠,脚下猛地踩到一块异于寻常的硬物。莫凌恒蹲身拂去蒙在其上的杂草。

孙亦敏近前一看,竟是一块活板,揭开之下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隧道。莫凌恒咬牙切齿道:“碰着个属耗子的。”孙亦敏一把拉住莫凌恒,“你干什么,还想下去?”莫凌恒道:“我不下去还能怎么办?”

孙亦敏脚尖踢了踢,扫去周遭杂草,竟有好几块木板。孙亦敏挨个揭开向里瞧了瞧,直起身,拍去手掌灰尘,缓缓道:“甭费工夫了,里面跟迷宫一样,你下去转上几个时辰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莫凌恒道:“山贼能有这么邪门?”孙亦敏猛地想起一事,忙折身回去,莫凌恒疾步追上,二人回到路旁,两匹马儿倒在地上,行囊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孙亦敏走上前摸了摸,转身朝莫凌恒道:“盘缠没了。”

孙亦敏眼角一扫,忽道:“你手里拿那布条哪来的?”莫凌恒道:“东方陵身上衣衫,被草刮的罢。”孙亦敏眼珠一亮,“他那衣衫都是些什么料子,哪有这么好破的!快去找找,哪个洞里还有布条。”

东方陵眼前一片漆黑,两手绑着麻绳,磕磕绊绊地被拽着向前走。袖口布料已被撕去一圈又一圈,东方陵心里数着步子,估量着那母子俩要多久才能找来。

前面那人忽然停下脚步,隔着遮头布袋,外面隐隐有了光亮。热热闹闹的人声从耳畔传来,东方陵心底一惊,大喊不妙。

东方陵又走了一会,被推进门槛,足下狼狈踉跄,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头上罩着的布袋被摘下,东方陵朝旁一望,屋里拢共七张椅子,直对大门那张太师椅上坐着一彪形大汉,络腮胡,豹目眯起。

其余六张椅上分坐六位模样看去上至半百,下至二八的妇人,或挺着异样鼓胀的肚皮,或抱着婴孩。如此看去,这位贼大王还挺好色。

东方陵身边倒着三四个人,无一不是锦衣华裳,一见便是达官显宦或商贾富豪。东方陵瞧着自己袖口极不起眼的滚银镶边,懊恼不已,心底却又暗自松了一口气。

山贼头子站起身,走到东方陵面前,居高临下道:“你,家住哪?”东方陵缩着肩膀,满脸惊恐,战战兢兢地答道:“豫州。”

山贼头子躬身捏住东方陵瘦削的下颌,指腹摩擦着细致的皮肉,“这可是长安远郊,我是问你在长安有什么亲戚!快找人拿银子赎你出去,不然……瞧这细皮嫩肉的,卖去做个男妓也不错,哈哈!”

东方陵似是吓得身子一抖,深埋的眼底晕开愠怒的色泽“别,我说!我说还不成么……”丹田溢出一股热流,细流积聚磅礴,顺着手臂经脉奔流,东方陵反倒不急了,“东方府可听过?”

山贼头子道:“自然听过,啧……你还能跟他们家攀上亲戚?”

“呵……”东方陵唇边笑意浅淡,“那可何止是亲戚?”

“那是东方陵那家伙的男……”话还未完,轰隆一声巨响,山贼头子身子横飞出去,重重砸在墙壁,土石霎时凹陷崩塌,浓稠的鲜血混着骨茬从塌陷的胸膛里涌出。

东方陵手腕绳索撕裂崩断,半边俊逸瘦削的轮廓淹没于阴翳当中,眸中隐晦的戾色一闪而逝,缓缓起身,“我便是东方陵。”

青蓝龙骨刀擦着东方陵耳侧狠狠钉进贼大王的眉心,耳侧墨发被一阵劲风撩起,莫凌恒手臂从身后环过来,鼻尖在东方陵颈侧深深一嗅,哑声道:“呦,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把咱的宝贝儿惹毛了?”

东方陵手指捋过莫凌恒耳侧鬓发,“你的男人,不是谁都能碰得。”\\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