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殃坦然迎上那汪潭水,幽深静远,望不见底,神秘蛊惑:“我询问的自然是司命星君。司命星君自己拟定的命格,发生如此大的转变,他也始料未及。
刚开始还以为是南鬼帝私下做的手脚,加之杜筝君曾经有助于他,遂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理会。可直到第九世仍是这般情况,他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去寻了南鬼帝,才知一切俱和南鬼帝无关。偏巧南鬼帝还以为是他早早拟定好的命格子呢,众人到得这最后一世才知个中缘由。”
“不要去管到底是何原因,杜筝能够尽早历劫归回幽冥地府,大家不就皆大欢喜了?何苦费那般力气追究谁对谁错,到得最后闹到天帝那里,更不好收场嘛。”貂舞眉宇间溢出些微欢喜,看向青殃的眸子也暖了几分。
“师姐还记得貂意君大婚那日,竹熏灵仙给我们讲述的他族内一白狐和凡人相恋,最后魂飞魄散的故事么?那白狐和凡人相恋后,本是被罚下界历劫七世而去的,司命星君拟定的命格子也是自然老去,却不曾想七世之中皆死于非命,坏了司命星君的命格,故而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其实下界历劫本不是什么重大的惩罚,却因着这层关系,好些下界而去的仙君仙子,再也未回归到仙界登位。”青殃仿似在回忆着好些事情,目光幽深遥远,看不到焦距几何。
“你是说,杜筝他,他也会?怎么是这样?到底何人要害他?”貂舞创巨痛仍,忐忑难安,失了理智般,一步跨上青殃脚下的祥云,不敢自信的凝视着青殃。双肩抖动,眉锁目伤,哀怨凄婉,泫然欲泣。
【直到此刻,直到现在这般情况下,浮世绘前的青殃,在看到当时的貂舞痛心疾首的样子时,仍旧暗下了眉眼。可即便如此,他仍然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
只不过,青殃扭头看向石床上毫无生气的貂舞,自责了好一会子。若不是自己想尽办法帮她,也不会弄到如今这般地步。
可是,见到她溢出满面的欢喜,若是换了今日的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去帮的吧。当真不知是对是错了,这种事情总也说不清楚。】
“师姐,你冷静些,不要太过忧心。这件事整个幽冥地府五方鬼帝,十殿阎王,包括地藏王都开始彻查了。当然还有司命星君,星君也在暗自查访。
相信凭借这几方人脉,事情很快便会水落石出的。到时候只要把从中作梗之人揪出来,杜筝君便可安然度过这一世,安然返回幽冥地府的。”青殃握住貂舞颤抖的双肩,漆黑的眸子里焦急万分,含满担忧。却依旧坚定不移,宽慰着貂舞。
“那杜筝现下一人在凡尘岂不是很危险?不行,我一定要去保护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此伤害,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有魂飞魄散的那一天。”貂舞惶恐不安,方寸大乱的拽着青殃的胳膊,心急火燎,颤声而言:“青殃,你一定要帮我。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帮我下界去好不好?”
“师姐,不要这般着急,当心伤了身子。幽冥地府和司命星君虽是极力压制此事,可六御之中仍是有些风吹草动传出来。
我想暗害杜筝君之人已然知道他们的行迹败露之事,应该会有所收敛的,师姐又何苦这般忧心忡忡,应当多顾及些自己的身子才是。”青殃不忍见貂舞这般忧虑,反手握住貂舞颤抖的胳膊,试图宽慰于她。
貂舞心里亮堂的很,一把甩开青殃握上来的手,心如油煎般,仿似一刻赶不得一刻:“你不要骗我了,青殃。他们的目的便是要害杜筝,况且现下已经破坏了九世,只剩得这最后一世,他们又怎会如此轻易放弃?
若是换了你我,定也不会这般善罢甘休的吧。若是你不帮我也可,我找四哥去想办法,不会强求于你!”
那愤然决绝的眸子,苦涩难懂,深深地刺伤了青殃。
他哪里会不帮她。只要是她想要办的事情,她想要的物件,他几时没有给过?
辛夷花酿将将开封之时,他知她一直想要尝尝自家辛夷花的滋味,父君那里还未通知,便先给她提去几坛。
言扇上仙赠的昆仑珠,一抹戾气经久不息险些伤了她,他替她生生挡下。见她很是欢喜此珠,便硬硬施法去除了此中戾气,为此折损千年修为,他浓郁的眸子盈盈雾气,眨也未眨。
她说父君的坐骑看上去好凶狠,骑上去一定很拉风,他便不顾父君的训斥,偷来指令带她骑上九头雄狮绕着东极之地转了好多好多圈,直到她面露倦色。
…,…。
纵使如今这般,她是要去寻杜筝的,他也会尽全力帮衬着。他自己也知道,这样倾尽力气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把自个儿心里念想了好久好久的人,推给另一个怀抱。
可当那双漆黑婉转,盈满泪光,半含绝望的眸子投来极轻的一瞥之时,他便已经肝肠寸断,痛入心脾。
他不能不管,不能放任那双柔婉的眸子里有一丝丝的恨意,他承受不起,担待不起,伤痛不起。
“师姐!”青殃沉痛的眸子莹亮光泽,伸手一捞,抓住转身欲离去的貂舞,暗松口气,轻扯唇角:“给你!”说着递出一方透亮莹润的黑玉。
握在手里,凹凸有致,青面獠牙,俨然一骷髅样式。转过背面,大篆雕刻,上书“东”字。
“这是什么?”貂舞拂过这方黑玉,不明所以,抬头望向青殃。
“东鬼帝的信物。下界守护杜筝君的神将们见此信物,便不会告知南鬼帝了。不过,既然你是东鬼帝派去下界保护杜筝君的仙君,自然不能是女子,更不能是如今这副让人一眼便认得出的模样。”青殃望着貂舞,无有一丝邀功之态,那样平静直白的嘱咐着貂舞,满心担忧着她。
“你是说我便是东鬼帝派去保护杜筝的仙君,我可以光明正大的守护在杜筝身边?”貂舞欣喜不已,摇晃着青殃的手臂,眸光之中星星点点,炫目夺魂,不觉便看得痴了。
“当然了,我何时骗过你。站住别动,我帮你去除身上的紫貂之气,免得南鬼帝嗅到你的气息。”望着那抹明媚的笑颜,青殃亦是欢喜高兴的。所做一切,便也值得。
嘴角轻喃,左手现出一株青色浮草,继续喃喃自念,手指微动,浮草生出双脚一般,在貂舞身上各骨节处轻轻晃过,似有透明水珠滴落其间,瞬而消失不见。
“谢谢你,青殃。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帮我的。不过,我要变个什么样子好呢?”貂舞凝神思索起来,尔后重又展颜,丹唇轻启:“用这个好了,青殃你看看怎么样?”
话落,一眉宇清秀的陌生男子立于青殃面前。
青殃只看一眼,便摇头叹气:“算了,师姐,你还是用本尊样子好了,想来变成男子便不会那般显眼了。”
“为何?变换了不是更保险些吗?”貂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青殃为何又改了主意。
“我也是将将想到,师姐修为达不到上仙神级,所变换的任何模样都只是幻术而已。本尊未变,只多加了层隔膜。迷惑个凡人,或小仙小妖的还行,南鬼帝肯定一眼便会认出来。
与其到哪里都附着层膜子那般招摇,还不如就这模样来的好些。”青殃颇为遗憾的望了貂舞一眼,又好言快慰一番:“纵使你守护杜筝君七十五年,在仙界也没有多少时日,加之又是东鬼帝派去的仙君,想来小心谨慎些应该无碍的。”
“青殃,谢谢你。”貂舞回想刚才言语,面现赧然,尴尬不已,愧疚万分。
“帮助师姐自是应该的,何必要谢。”青殃心情极好的扯出一抹明丽笑颜,高出貂舞半个头的个子,很是轻松的抬手抚了抚貂舞的长发。
自第一次被貂舞所伤,见到她那双婉转眸子里,现出惭愧之色,赠出一方锦帕,又多次探望之时。
他便好像时时刻刻都想做好些事情,让她来愧疚,让她不安,以期得到更多的来自她的关怀。
纵使这般低落尘埃的卑微,却在见到那双婉转黑眸,触摸到那清凉的柔荑之时,甘之如饴。
貂舞收藏起象征东鬼帝的黑玉令符,化作儒雅公子,白衣白袍,锦袖翻飞,蹁跹高扬。三千黑丝整齐束缚,翡翠玉钗,晃晃耀眼。
此际凡尘中的沧珠城依旧似如往昔,十里长街,车水马龙,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貂舞抬头望向巍峨耸立的城墙,青石砖瓦,斑驳有记,锦旗飘摇,一个个钢筋有力的“熙”字,耀武扬威般沙沙作响隐在其间。
“想来也没必要进去一趟了。”貂舞颇有些懊丧,低下头去自言自语的轻喃。
经刚才的询问,貂舞才知现下已是皇庆五年,当今天子熙辰帝素和煜是素和筝的二哥。貂舞竟险些忘记在仙界耽搁的一段时日里,下界已匆匆度过了九个寒暑。
当然如今的素和筝也不再是前段时间见到的那个小小少年,如今他应该也有二十一岁了吧。
早在素和煜登位的前一年,将将年满十五岁的素和筝便被缠绵病榻的老皇帝派去了封地。
据说当时这病重咳血的老皇帝念念不忘,执著非常,在自个儿那般孱弱的身子支撑下,仍是大笔一挥死死强撑的把素和筝这个讨厌鬼发配的远远的,免得碍了自个儿的眼。
听说素和筝所属封地真是不怎么样,终年严寒,雪落不止。况且丛林山石较多,常有凶悍野兽出没,百姓惧怕,各自奔走他乡。
故而封地内人烟稀少,荒凉无炊,当真是个连鸟儿都懒得跑去拉屎的地方。
貂舞又抬头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城墙,飘扬的锦旗,尔后便向着素和筝所封之地——苏国行去。
这苏国下属六城四十二镇,俱是依山而立,靠林建堂,打猎为生。终日戎装跨马,也许还可称得上飒爽英姿。不过打猎捕兽什么的,貂舞也许会很喜欢。
苏国。禹城。
“什么?你想见苏文侯?苏文侯岂是你这般平民想见便能见的上的,快点让开,别挡了苏文侯府的道儿。”貂舞满心满眼里的欢喜登时被浇熄干净,灵动的眸子看看身旁飞扬跋扈的侍卫,又定定望向那两扇紧扣的朱漆大门,怅然若失。
让她更为失望的,这侯府建的倒是不错,不过哪里是在什么丛林山石间,这明明是一方还算富庶自给自足的小城。
在这些凡人面前,她不想动用任何仙法。唯恐一个不慎被误认为妖魔,那可真是得不偿失。况且她想光明正大的守护着他,就像现在这样,不需偷偷摸摸躲躲藏藏。
她还想并肩与他站在一起,作为一个凡人的形象站在一起。这样一来,更不能乱用仙法了,以恐别人拿另类眼光看待于她。
貂舞进不去苏文侯府,自然也见不到素和筝。心里焦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不过,好在两日后便寻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
听说熙国之北的食国,近年来日益壮大,便开始了对周边国家的侵略。
这两年里经常出没于熙国边境邺西镇,滋事扰民,强取豪夺。这邺西镇隶属素和筝封地苏国,故而素和筝也有派兵镇压,好在均是些小偷小抢,对苏国整体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素和筝也就不太在意,只在邺西镇增添了好些士兵,防范严谨一些罢了。
恰在这时,熙国之东的大玥本不算繁荣,也算不了富强,却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硬是派出十万大军立于东面边境之地——土哇。
叫嚣喧扰,滋生事端。士气一度水涨不止,大有踏平熙国之势。
仅凭大玥之力虽对熙国造成不了多大威胁,但素和煜天生谨慎多疑,唯恐大玥与食国兵马相连,达成协议,而使自己腹背受敌。
故而一面派出少将军公仲季楠带兵十万前去土哇,两军对峙,牵阻大玥国进犯。
一面下旨素和筝以最快速度将食国兵将逐出熙国境内,当然打得对方五年十年内抬不起头来更好。
素和筝这封地荒凉透顶,鸟儿都不来拉屎,因而护城的将士更是少的可怜。莫有办法,在素和煜明示暗意下,只得张榜贴告,招兵买马,广聘天下有识之士;招揽忠肝义胆,一心护国的良才强将,一起抗击外寇入侵。
貂舞便紧紧的抓住了这样一个天赐良机,雪白袍服,蹁跹而至。
此时的苏文侯府不再如前两日那般,萧索寂静。好些能人异士自侯府中来来往往,穿梭不停。
有轻摇折扇,风流倜傥的苏国公子哥;有五大三粗,身怀绝技的江湖人士;也有挂着莫测高深笑意的仿似世外仙人的精巧谋士。
貂舞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实在不知应把自己定位在哪一堆人里面比较好。恰巧这时,两个貌似相熟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吵扰起来。
“哼,这不是颜城鼎鼎大名的颜希颜公子么?颜公子不是自小便瞧不起苏国这方贫瘠之地,一心要到皇城沧珠尽忠于当今天子吗?
怎么消失两年,这会子却又站在了苏国贫瘠的土地之上?难道是当今圣上瞧不上颜公子的文韬武略?”一身玄色锦衣,肤色略暗的人。鹰钩鼻悬于梁上,细小的眉眼露出鄙夷嘲讽之色。
“原来是钱斐兄,有礼有礼!”那被唤为颜希之人,狭长的丹凤眼踱着不甚清明的光芒。银灰色的袍服之上,暗纹若隐若现。
认清说话之人,尔后慢慢扯出一抹不甚在意的笑颜,“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钱斐兄。钱斐兄此言不差,颜某一直想到皇城一展满腹才华。
只是如今皇城内公仲老将军,少将军忠心守护,皇城一派歌舞升平之象,颜某纵使才华无限,亦无展现之机。苏国是颜某生之养之的家乡故土,如今家乡有难,颜某自当返回故地尽些绵薄之力。”
“既然皇城之内没有颜公子用武之地,如今本公子又身在苏国,苏国亦没有颜公子展才之所,颜公子还是赶早离去为上策。”钱斐毫不客气的出言相激,一副看之不上的样子。
“钱斐兄此话不当讲。钱斐兄为文,我尚武。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布设陷阱之流少不得钱斐兄。可若说刺敌军情,上阵杀敌,与苏文侯并肩作战却少不得英勇武将。”颜希神色瞬间清明,定定望着对面立着的钱斐。
后面的交谈貂舞已无心再听,她终于把自己定格在了一个合适的位置之上。与苏文侯并肩杀敌?
那她就做他身边的武将好了,纵使前方艰难险阻,危险重重,只要她护在他身边,她就一定保证得了他的安全,不惜一切。
正自思量,却觉大殿内嘈杂之声瞬息消失,寂静无痕。缭绕耳边的,只有嚎啸着的北风呼呼自窗缝内跻身进来,自敞开的大殿之门蜂拥而至。
貂舞抬头望去,却见苏文侯素和筝在随侍陪同下自殿外踱步走了进来。
墨黑锦服,镶嵌金边,袍服之上燎金暗纹似有若无。只在跨步抖动之际,日光折射之时,方才亮出一片光泽,显出耀眼金芒。
面白肤细,红眸莹亮,夺魂炫目,恍如当年。唯一不同的,当年的他,总是浅笑晏晏,勾起的唇角可带万般蛊惑。而如今的他,面上威严,眸色清冷,笑意全无。
【青殃见杜筝出现在浮世绘里,出现在貂舞面前。也是微微一震,他还是当年的那个他。只是比当年更多了几分不言而喻的霸气,以及不可言说的尊贵。】
“参加苏文侯!”一众前来应招的能人异士齐齐跪了下去,行过大礼。
“众位请起。请坐!”素和筝一脸静然,待众人谢礼齐齐坐下后,方才接着开口,“如今我大熙国正值两面受敌危急紧况之际,本侯所处苏国却是良将无多,故而张榜寻觅,幸而承蒙各位看得起本侯,前来相助,本侯欣慰之至,甚感荣幸。”
“苏文侯太过客套,保家卫国本是我等应尽之责。我等更感谢苏文侯能给予我等,如此一展现自身才华,护国保家以示忠心之良机。”钱斐起身拱手,表明自身态度。
言语间全无个人私欲,无有小家,只有大家。一派大义凛然,胸怀大志之态。
“是,是。苏侯何须如此客套。”
“对,侯爷太客气了。保家护国乃是我等分内之责,我等绝不容许外敌盗寇侵我家园,入我国土。”
其他众人纷纷起身,随声附和,唯恐自个儿落后了,被苏文侯瞧之不起。只是这附和之声中,却夹带了两道不和谐之音。
“其余人生死与我无干,我只为保苏侯自身安危而来。”貂舞站起身定定望着上座的素和筝,神色泰然,字字珠玑。
“在下只为一月白银百两而来。”颜希不顾众人惊讶神情,缓缓坐下,一脸平静。
素和筝亦是觉得惊诧莫名,原来还有人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把自个儿的目的,暴晒于阳光底下,摆在众人浅薄的眼皮之前。
一个护本王,一个要金银,有意思。素和筝这么想着抬眸看过去,要金银的确实不错,稳重不乱,坦然相向,眉宇间光芒闪烁,是个将才!护本王的?她?!
待素和筝看清貂舞的容貌之后,赤红的眸子浸满鲜血,水亮光泽,讶异难言。自上座踉跄不稳踱步下来,白皙修长的指尖晃在空中瑟瑟抖动。
一时间大殿之上,寂静无声,针尖可闻,数道目光齐齐向着貂舞投射过来。
带着满脸的惊讶之色,眼睁睁看着自家王爷抬手覆上貂舞娇颜,像是握着一方珍宝,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的一点一点顺滑而下,仔细的抚摸着她的眉眼,她的唇角,她每一寸细弱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