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五。
仲楚陵回来已有一日。芳筱听闻,他从仲家搬出,并扬言与仲家断绝关系。
也不知该心疼还是该忧虑,明明血缘至亲,何至于此?
一早上起来,林瑾瞧她那模样,便拉住问道:“那仲楚陵回来了,你可是想好了?”
听得娘这样问,芳筱为难。
“娘,我的心思,从来都没有变过,你这样问我,叫我如何回答?”芳筱低眉而去,面对玄武已然难堪。
林瑾不语,有些失落:“娘只是替玄武不值。”不再追问,放开了她。
芳筱明白,那既不是嘲讽芳筱不识人,也不是排斥楚陵。
只是一心一意替玄武难过罢了。相处虽不长久,可待他却是极好。
娘是这般,爹又何尝不是?
匆匆忙忙出了门,却撞见来寻她的玄武。
“可否陪我去走走?”玄武的情绪依然平平,芳筱不知他这又是何意。
“也好,有些话,我想说最后一遍。”芳筱意欲就此断了他们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到了这一步,她忽然觉得,心里甚是难过。
走在玄武身后,心里一阵阵的乱糟糟的想法全部冒了出来。
拒绝,拒绝,拒绝。她已经说的很是明白,可他怎么总是不能放下呢?
为何不能像阿宇一样,拿的起放的下呢?
同样是神,玄武给人的感觉,却异常不同。
“芳筱,你愿意随我离开么?”
不知走了多久,来了郊外竹林处。
这里寂静无人,这里秋风瑟瑟。
玄武的话音刚落,她只觉心里一片片的凄凉。
“我没有那么自私,没有办法抛下我爱的他们,独自随你而去。”抿唇之后,透着一丝寒意的话,一一而出。
玄武闪着灵光的眸子,暗了一暗,又问:“芳筱,你究竟有没有看见我的心……”
不等玄武煽情所述,芳筱打断了他。
“你是神,你有千千万万的时光消耗,可我们不是。
这一世不过百年,纵然你再情深,我也只是你漫长记忆中的一段过往。
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要把我最珍贵的一生托付与你?与一个日后未必会记起我的神呢?”
芳筱背过身去,不让玄武看见她的表情。她知道,她此刻一定是极为残忍。
玄武不作评判,只轻轻唤着:“彻影。”
彻影闻声即出,捧着一个包袱。没有瞧芳筱一眼,只恭恭敬敬的对玄武行礼:“主人。您确定?”
玄武接了过去,毫不犹豫:“去吧,我自有分寸。”
芳筱不解,他们这是什么意思?
“芳筱,你转过身来且看看。”疑惑之际,玄武的声音响起,并且是那么的深情,那么温柔。
芳筱缓缓的,缓缓的,回过身看去。
这一眼,惊鸿岁月,这一眸,惊叹世间。
他捧在手上的,是一件嫁衣,鲜红喜气的嫁衣。凤冠霞帔,可不就是新婚之时要着的?
“芳筱,你说的,就是这些对么?
成亲,就是这样穿着,成亲,就是要拜堂。”玄武的每一句,都像是极大的讽刺,讽的是芳筱,刺的是芳筱。
“玄武,你不明白吗?即使身着嫁衣,我也是要嫁给楚陵,而不是你啊!”芳筱不知不觉,泪水浸了满脸。
她已不纠结玄武究竟有没有清楚事实了,因为这样的一举一动,只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伤害玄武,伤害自己。
“为何?为何你要选择那个凡人?”玄武不明,从来都不了解。
会对他笑的女子,会对他极为放心的女子,会依靠他的女子。
不介意留宿她家,父母待他也是极佳……
一切不是越走越近了么?
芳筱此刻见他越是深情,就越是怨恨自己的存在。
她不过也是一介凡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怎舍得让这么多人牵肠挂肚,让一个神执迷不悟?
她不值,真的一点都不值得啊!
“我们自小一处长大,这样的情意,非你可比。
你是神,只要你想要,就什么都可以拥有。可楚陵不是啊!他身边,仅我一个了。我不想,也不愿舍弃他而去。
今生,我只爱楚陵……”芳筱再度背过了身,满目除了泪水,只剩对自己的怨恨,对自己的不屑。
“那,至少还有来生……”玄武第一次知道,何为心痛。
“轮回转世,根本不是你们神管辖的。你我都不知的未来,我岂可轻易承诺?玄武,今日一别,你若是将芳筱视作红颜知己,那我谢家必定随时欢迎你。
如若不然,但请莫要介入我们之间,人神有别。”又一句人神有别,芳筱与他擦肩而过。
情为何物,不过令人心死心活之物。
这个瞬间,玄武一怔,岁月如梭般,脑海中皆是茫茫空白。
这个时刻,芳筱下了狠心,既然是绝无可能的事情,绝情当是上策。长痛不如短痛……
玄武,我言尽于此,只愿你从此忘了芳筱,忘了谢芳筱这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女子,过回你从前无忧无虑的神的日子吧。芳筱默默祈求,决然离去。
擦净泪水,重新振作,芳筱此刻也无心去找楚陵,只得先回了家去。
而此前,仲楚陵则先来找了芳筱。
虽不是从前的大户,但毕竟礼数仍在,仲楚陵抬手,轻轻叩着。
门一开,并不是芳筱,却是芳筱的母亲林瑾。
“谢夫人,儒生仲楚陵,想见令嫒芳筱一面,不知是否方便?”仲楚陵记得林瑾,小时候就见过一次。可那时候,他胆小,觉得所有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是极为凶悍的,故而不亲和。
只是透过芳筱方知,林瑾是个极为温顺的夫人。
林瑾一听“谢夫人”,这关系可真是疏远多了。即便是才认识不久的玄武,都知道客气和亲近,还是亲近为宜。
果真是读书之人,总有几分迂腐,不如玄武来得坦荡自若。
这一比较,心里落差自然大了。
“倒是不巧,她前不久刚刚出去。”林瑾也不失客气,回了他。
林瑾本想让他回去,不想谢康走了过来:“仲楚陵,你过来。”
倒是了,上一次见到的仲楚陵虽不是他本人,可那印象却毫无保留的留在了谢康的心中。故而也有些不客气。
仲楚陵一怵,这口气似是不对,莫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因为自己与家中断绝关系而让谢老爷心生嫌隙?
林瑾明白谢康的意思了,故而不作阻止,关了门。
“坐吧。”谢康还算客气,领着仲楚陵去了正厅。
仲楚陵缓缓行了一礼,慢慢坐下。
“老夫素来知晓你和芳筱之间常有来往,不作阻拦只是因芳筱尚有分寸,便不做计较。”谢康添了一杯茶,浓稠之味弥漫,气氛好不凝重。
仲楚陵并不敢直接与谢康对视,故而总让人觉得矮了一截,和他脸上那道拳印尤为不符。
“儒生明白。”仲楚陵果真是呆了,自称什么的竟这生疏,明明想要娶人家的女儿,怎么还能如此愚昧?
谢康只端起那茶:“谢家虽是落魄,但不至于将女儿的婚事草草了了。
老夫更知,你们之间怕是早就有了盟誓,所以芳筱才瞧不上其他男子,尽管不比你差。”
谢康这话说的极是有趣,一面打击仲楚陵,一面抬高玄武的地位,一面又维护了女儿的名声。
仲楚陵岂会不解?
“这一点,儒生也明白。”仲楚陵坐了这片刻,忽而心里有了底。既然谢康都说了,芳筱并没有看上其他男子,自己何故不安?
谢康抿了一口:“芳筱率性,但做父母的不会不懂,什么人适合她,什么人能照顾好她。”
谢康此句一出,自然表明了,对于仲楚陵,即使再好,也不如玄武的万分之一。
只是仲楚陵不知谢康一直拿之比较的那个人,就是玄武罢了。
仲楚陵只沉默了一时:“我虽寒门出身,却也有自己的定居之处,虽无万贯家财,但也有一份固定的差事,固定的收入足以两人生活并且有余。
楚陵虽不如别人能言善辩,但恪尽职守便可安然度日。
楚陵虽不是可造之材,但我知,芳筱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我仲楚陵此前不为仲家人所识,但芳筱的支持鼓励,我已然脱胎换骨,可以重新成就我们的未来。
我虽不才,但斗胆向伯父一请,楚陵欲娶您的女儿芳筱为妻!”
仲楚陵句句斟酌,字字珠玑。
谢康冷冷笑道:“相比之下,老夫更看好玄武,而不是你。
你若不是羸弱,何至于如今有了底气方敢脱身仲家?
你若不是没有骨气,何至于时常和芳筱略有嫌隙?
你全身上下,除了那一点君子之气我尚能瞧得起,还有哪处比得了玄武一丝一毫?”
谢康怒然,仲楚陵的话其实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谢康瞧他不起。
为的是那分明弱势却不敢抵抗的怯懦,还要振振有词的被欺压而无动于衷。
同样出身苦寒的玄武,他一个孤儿尚且知大义,怀侠义。自然更加看不上仲楚陵了。
仲楚陵微微蹙眉,玄武,那个男子岂会被芳筱的家人得知?即便是得知,又如何能如此了解?甚至如此欣赏?
“爹爹!”芳筱及时而归,差点让爹爹坏了他们之间的情感。倘若任爹爹继续说下去,究竟仲楚陵是会信她,还是会误解她呢?
不过爹爹如此夸赞玄武,也便罢了,怎么可以借此贬低楚陵呢?不是分明为难他么?
楚陵的身世那么可怜,都不为亲人所喜,为何他们就不能多一丝的谅解呢?
仲楚陵笔直站起,内心纵有千般疑惑,万般不解,此刻也不想多做追究,便又是一礼。“晚辈仲楚陵欲娶芳筱为妻,望伯父首肯!”仲楚陵此刻的眼神越发的坚定不移,这般毅力,令芳筱恍然若失。
诚惶诚恐,只为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