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三章 早早

明恩出了一头冷汗,天,这里真的要成鬼村了吗。

他惊悸的问:“在哪,你能看出在哪吗?”

李叔摇摇头低低的说:“确切地点我感觉不出来,但是肯定在你村里。”

“那,那咋办呢?”明恩嘴唇都哆嗦了。

李叔沉吟片刻说:“也好办,等明天你我挨家去看看,在打听打听谁家有没有发生啥稀奇古怪的事,再问问谁家有没有谁得啥邪病,就像张峰家孩子一样。”

明恩谨慎的说:“这样可不合适,我这样不阴不阳的挨家串门,更何况还带着你,不令村里人瞎猜乱想嘛,咱可不能叫村里人知道村里闹鬼,这样还不都乱了,我得想个法子给个挨家串门的名目。”

李叔觉得有理,这最好糊弄的是庄户人最好胡乱猜测的也是庄户人,他这个支书要是忽然领着一个陌生人挨家挨户的窜门,村里不马上炸了才怪。俩人就都不说话了,闷头想法子。明恩忽然一咂嘴说:“哦,这样吧,就说你是乡上的人,由于最近有个抢劫团伙流窜,你负责给全乡的村子里挨家挨户通知一下,要各家各户都看好自己的门户,你看这咋样?”

李叔嘿嘿笑笑冲他竖起大拇指。

“这是根儿家,女人叫疏花,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很呐。根儿长得不好,又有病,就娶不上媳妇,他娘就给他买了个四川蛮子,这不他得病死了,剩下媳妇领着俩孩子过,俩孩子都行,在外面上学,她这新近又招了个女婿,唉,别提了,为这个她婆子闹的可不轻。他这个女婿呢,也是四川的,叫啥——哦,同贵。”

明恩领着李叔站在一栋开阔门楼,三间崭新的高大堂屋和好几间配房的家门口,就赞赏的滔滔不绝的跟李叔介绍这家的主人。

李叔皱起了眉头。

“ 疏花——疏花在家吧?”明恩和善的冲院子里叫。

“哎,来了,叔来了,这是,有事吗?”疏花和同贵一起从屋里走出来看着支书和一个陌生男人疑惑的问。

“没事,这是咱乡政府的管事人员,啥吧,最近咱这一带流窜来了一个盗窃团伙,乡里人为了叫咱庄稼人提高警惕,就挨家挨户来通知加强防范……”他把那一套谎词又说了一遍,越说越溜了。

“哦,哦,哎呀,俺还不知道,那可得好好看好家啊,破家值万贯,可不是玩儿的,亏得上级领导这么关心俺老百姓,真是谢谢了哈——”疏花感动的连连道谢。同贵却狐疑的看那个“乡管事人员”。

同贵此时见他两眼放光,双眉紧蹙,脸色越来越凝重,好像他说的盗窃团伙被他们窝藏在他们家。更令他这个男主人生气的是他看完了院子又把眼睛直直的对着疏花看起来。他忍无可忍了:“你看到啥了,俺家可没有盗窃团伙躲着。”

大家都被他这句冷冷硬硬的话撞了一下,疏花马上反应过来瞪了同贵一眼,然后呵呵笑着解围的跟支书和“乡管事人员”说好话:“他说话就这样,直,哈哈,不过他说的是实话,俺家真没盗窃团伙躲藏,哈哈哈。”

他这个支书也哈哈哈笑着说:“你当然不会窝藏盗窃犯,你要把他们窝藏在屋里,你们的屋不被盗走了。”

“哈哈哈,说的是说的是。”疏花笑着附和,但俩人的说笑打趣却没缓和气氛,李叔和同贵都满脸内容,一声不吭的注视着对方。李叔是把眼睛从疏花脸上挪开移到了同贵脸上,光明正大的注视着他,同贵却是傲慢的眯着眼用眼里的余光暗暗的观察他。

“你们家最近没啥事吧?”李叔忽然严肃的看着疏花问。明恩觉出了李叔的警惕,他不由的也用眼仔细的在她家的院子里四处查看,但他当然看不出啥来。

“没事,没事,啥事也没有。”疏花紧张的答,同贵却犹豫着看李叔。

“你俩谁有没有见过啥?”李叔又问。

“见过啥?啊,没有,没有,啥也没有。”疏花更紧张了,回答的也更快了,但竭力掩饰着心里的紧张,看上去面不改色。

李叔看看她和同贵忽然态度来了个360度的大转弯笑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这是职业病,到了哪家都这么仔细问仔细看的,不好意思哈。”

疏花豁然开朗了,心里的紧张换成了脸上真诚的笑,还笑着感谢他说:“是恁领导太关心俺老百姓了,俺老百姓得着恁这样的官儿真有福了。”只要是乡上来的人在农民眼里都是官。

寒暄几句明恩就和李叔出来预备去下一家,李叔却干脆的说:“不去了,到此结束了。”

明恩看了李叔一眼马上明白了。

他们一走同贵和疏花的脸都立刻变了,好像他俩脸上都待着一个假面具,人一走马上都卸下了。同贵看看那间屋门紧闭的屋子怒声说:“她啥时候走?”

疏花威严的说:“她啥时候都不走,我要认她当干闺女。”

同贵憋着气哼了一声,无奈的走到墙角扛起锄头出门了。疏花走到堂屋的旁边的小屋跟前,用是手指轻轻的敲敲屋门轻轻的问:“早早,没事,你歇着吧,我下地去了。”

屋里传出一声“嗯”,她就得到了上级的批准一样扛起锄头出门下地了。

“你准备就这么养着她?”同贵在没膝盖的麦苗间弯腰除着草不看她的脸冷冷的问。

疏花放下了锄头,捋捋头上的头发说:“同贵,我不想跟你吵架,咱俩走到今天不容易,过两天好日子咱就别作了好不好,不就是一个被逼婚的闺女嘛,咱行行好给自己积点德吧,别这么小心眼,你咋就听不进去呢?”

疏花痛苦的皱起了鼻子声音里透出了乞求。

同贵的心软了,他也放下锄头扶着锄杖站着看着对面的疏花叹口气说:“不是疏花,你知道我不是那小气刻薄的人,我的心也不坏,我也没理由阻止你行好积德,只是我觉着这个闺女来路不正,不是她说的那么简单是个被养父养母逼婚的无辜小闺女,一句话,她形迹可疑。”

“难道她就是乡里那个人说的盗窃团伙?”疏花像蝎子护着自己的肚子一样又发火了。

同贵摆摆手示意她别发火说:“她当然不是啥盗窃团伙的人,但她比盗窃团伙还可怕,就因为她来路不明,咱不知道她来到咱家要干啥,而且,她——”他停住不语了,沮丧的低下了头,好像难以启齿。

“她啥,她咋了你说啊?”疏花压着心头的火问她,她觉得他就是装不下她,故意找她的碴。同贵看看她苦笑了一声又摆了摆手表示到此为止了,就低头呼呼的除草了。

俩人都赌气不说话了。虽然眼前只隔着一垄麦子,但是俩人之间有了深深的隔阂。

到了晚上,她从那个小屋里出来了,她进屋就坐到了饭桌上,不卑不亢,好像这原本就是她的家,她只是从远方回来了而已。

同贵低着头,却观察着她。疏花来来回回的跑着端饭端菜(自从她来了饭菜很丰盛),她就来来回回的盯着她看,眼睛里满是依恋,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一个孩子看到母亲想要她抱,但又怨恨她刚才不理睬她而耍脾气的模样,而且她那双眼睛一忽闪,同贵心里又一哆嗦,他觉得她的眼神好熟悉,但实在想不起来他熟悉她眼睛的原因,就有些怕她,于是更急着要撵她走。

“你说你爹娘早就死了,跟着叔叔婶子过,你是几岁死了爹娘跟着叔婶子过的呢?”同贵在桌子的这一头问她。

疏花警惕的看着同贵,同贵一跟她说话她就小心着,紧看着他说出令早早不安的话,但他问这个问题实在挑不出毛病,就笑笑附和着说:“对对,早早,跟俺说说家里的情况。”

早早把眼睛留恋的从疏花身上移开用纯净的眼神看着同贵说:“我不知道,我记事起就是在叔婶子家了。”

“那你咋知道他们是你的叔和婶子呢?”

“他们说的,而且我不叫他爹也不叫她娘所以知道我是他们的侄女不是闺女。”她眼盯着他,颔首咬了一口馍馍,然后嘴里嚼着继续拿眼跟他对视着。

“既然养了你这么大,他们对你应该也不坏吧?”同贵也边嚼边说,但他不知道他嘴里嚼的是啥。

“反正他们要我嫁一个瘸子我不愿意我就跑了。”她很干脆的打断了他又很聪明的给自己解了围。

同贵愣了一下,又问:“你家是哪个庄上的你该知道吧?”

疏花脸色难看了,但早早仍然边吃边漫不经心的答:“知道跟不知道一样,我又不会回去了。”

同贵还要说话,被疏花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用狠狠的眼神示意他不许在问下去。同贵不语了,疏花继续给她夹菜递碗的,对她那是无尽的“小心伺候着”,看得同贵直抽鼻子。生理上都有反应了。

她呢,端端正正的坐着,自自然然的享受她的照顾,好像她欠她的,而她只是来讨回她该拥有的罢了。

“人必自贱,然后人踏之”同贵看着疏花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公主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恨恨的想。

他忽然改变语气和话题说:“红和刚子走了几个星期了,快来家了吧?”

他看到早早的脸色猛地一阴,然后直直的看着疏花。疏花只此时顾着给她挑鱼刺,就随口说:“红都上大学了不到放假不来,刚子再过一个星期才来。”

红是她的大闺女,在菏泽市上大学,刚子是她儿子,在县里上高中,四个星期回来拿一回钱,他们都很懂事,对妈很孝顺,她给他们找这个新爸,他们没一点意见,很尊重他,他也很尊重和疼爱孩子。

“嗯。”同贵点了点头,心里说,等他来了看他咋看你不明不白的留个不明不白的人。

“哎,听我说,别叫他回来了,把钱给他寄去。”早早说。

同贵被她气的心里一疼,听口气她成了这个家里的头了还。

但更令他气的心疼的是疏花看了她一眼居然点头哈腰的说:“中中中,不叫他来,不叫他来,钱给他寄去钱给他寄去。”

“他还得来拿换洗的衣裳,天一天天热了。”同贵气呼呼的看着她说。

“衣裳也能给他寄。”她直耿耿的顶他。

“这可是俺家里的事,你是个外人,小姑娘。”同贵眼睛都红了。

“我也没当你们的家啊,我是说说。”她好像一点也不恼。

同贵说:“你说也不该说,人家说他家里事的时候你得回避,看来你叔你婶子真是不待见你,这点道理都没教给你。”

“啪”疏花摔了一下筷子,同贵的话好像被筷子一劈两半,立刻没有下文了,早早的眼睛眨巴了一下,得意的笑了。

“这个小妖精。”同贵咬着牙在心里骂。

床上,同贵压着火跟疏花说:“你不觉得荒唐吗,一个跟你非亲非故的大闺女,来了你家就不走了,还大模大样的好像谁欠她的她来当大爷要账来了,而且你看她还开始管咱家的家务事儿了,这说出去人家都不相信,好像是我编故事都是不着调的瞎编,可是你竟然这么纵然她——”

“别说了,我就愿意,她一天不走我就要好好伺候她,谁也别想撵她走。”疏花脸色惨白的抖着嘴唇说。

同贵看看她,忽然伸出手摸摸她的额头,继而低下头轻轻的问:“你的药吃完了吗?”

她一字一顿的说:“我没病。”

“我看你病得不轻。”同贵的眼睛红了。

疏花被他的样子吓住了,她抖抖嘴唇低下头顿了顿,好像把心里的火使劲压了压,停一会儿轻声说:“同贵,我再说一遍,别因为这么点小事伤了咱的感情,咱别吵吵这事儿了好不好?”

“小事?疏花,这是小事儿?莫名其妙的来了个莫名其妙的人,你还莫名其妙的这么听她的话,她呢, 看出来了,得寸进尺的想插进这个家里,而且,你没有觉出吗,她身上有一股子冷气,眼神里藏着一股子邪气,就连她的生活习惯都是邪门,像个怪物似的昼伏夜出,这你就不奇怪啊——”他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额头上竟然冷汗涔涔。

这时疏花的脸也煞白了,她慌忙捂住了脸。同贵看到她的身子像被风吹着的枯叶一样凌乱的抖,他吃了一惊,忙拉她的手问:“咋了,咋了疏花你,哪不得劲了?”

她慌忙摇头阻止他猜测,连连说没事没事,她身上哪都得劲。同贵楞楞的看着她心里一片迷茫,毕竟分别了近二十年,她有太多他不了解的,他认定她有心事瞒着他。他就搂紧她的肩轻轻的问:“疏花,跟我说,你到底有啥心事没跟我说啊,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啊?”

“没,我也没有心事,我没有心事——”疏花忽然气喘吁吁的大嚷,然后粗暴的一摔他的胳膊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