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中午,赵丽春就着两张红脸蛋吃了十分心满意足的一顿饭。
“抱歉啊,没看好火,有点糊了……”罗瑛窘迫地小声道歉。
“不会不会,还是很好吃。”赵丽春笑着,有些坏心眼地调侃道:“是太辣了么?你们两个怎么都面红耳赤的?”
“哈哈哈哈,是啊,太辣了!”罗瑛用手扇着风,干笑着想蒙混过关。
秦佚抿着唇看了看,随手拿起一旁的蒲扇,给她扇起了风。
耳边一阵又一阵的清凉袭来,在赵丽春别有深意的目光中,罗瑛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了饭碗里。
如此小打小闹地过了几日,终于迎来了开族会的日子。
这几天屠夫像是从世上消失了一般,一次也没有再登门。
罗瑛乐得清闲,也庆幸赵丽春没有再受什么刺激,药补食补着,居然还长胖了一些。原本娇美出尘的样貌恢复了,整个人都显得气质不凡。
“这还愁找不到更好的人家?”罗瑛调笑地为她梳了个漂亮的发髻,整理衣裙,准备上战场。
要直面强敌,必须先武装自己。
要让渣男拎清楚是自己瞎了眼,白白让天仙似的妻子受了那么大委屈,离婚还算便宜了他。
李家族会在祠堂召开。祠堂就在建在村口不远处,一片油菜花田的旁边。经年已久,村里也无甚财力重修,故看上去十分陈旧,许多梁柱都有损坏。
据说李家最初迁到此地时文脉昌盛,还出过几个不大不小的官,故李家村虽村小户少,却也有正正经经的宗祠在。可惜的是后来逐渐衰败,前些年还时不时有个一两个秀才举子,最近几年基本一无所出了。
一大早,村里有分量的老人们都纷纷拄着拐杖,慢慢悠悠地晃进祠堂。正厅里,李氏祖先的排位森严地陈列着,两只红烛在案桌上安静地燃烧。十几张擦得黑亮的太师椅被重新搬出来,有序地摆放在两旁。
耆老们一一落座,李憨石和赵丽春面向祖宗牌位,跪在大厅中间。
族会开始。
王昌欣站起来,向诸位老辈拱手,说道:“依前所说,此次族会,主意是论判李憨石两口子的婚姻事。虽是私事,该不该和离,夫妻两方却争执不下,故请来各位叔伯公判。”
“此等小事,居然也要惊动祖先,开族会?”左侧首位的老人摇头叹气:“李家果真是衰败了。”
这位名叫李方成,言语不凡,衣着在一众间也属光鲜,乃是秀才出身。曾在城里当私塾老师,年纪大后返乡养老,在村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王昌欣马上应承笑道:“方伯不要这样讲,虽是小事,却与礼法相关,到底含糊不得。”
又一拄着拐杖的老人开口道:“听说憨小子的媳妇是因为挨了丈夫的打,才吵着闹着要和离?”
他眯着皱巴巴的双眼,目光轻蔑地看着跪在自己正前方的赵丽春,“把家丑闹到族会上,丢夫家的脸。如此妇人,休掉便是,让老夫来此间作甚?”
“事实虽与七叔所说相差甚远,”王昌欣无奈地摊摊手:“不过小侄前几日也讲明了,要是憨石老弟愿意休妻,也不必开这个族会。”
屠夫垂头耷脑地跪着,小声道:“不休妻,也不和离。我只要丽春跟我回去。”
“哼!”七叔脸色漆黑,用拐杖敲地,骂道:“被一个妇人骑到头上,窝囊!”
“这个老混蛋说的什么浑话!”罗瑛趴在房顶上,气得把瓦片都捶裂。
轻点。秦佚拉住她的手。本来这房子就不结实,动作一大底下人就都听见了!
他们两个都不姓李,没有资格参加此次的族会。可罗瑛实在放心不下,才央着秦佚带她过来探听情况。
“她要一直跪着到族会开完么?”罗瑛皱着眉,恨恨地吐槽道:“腐朽的封建礼法,连人的身体都不顾及……”
秦佚无奈地伸手捂住她的嘴,警告地指了指:再闹就被人发现了!
罗瑛这才消声。
此时又一个苍老的声音开口道:“赵氏,你嫁到李家后,五年未曾有身孕,本就犯了七出。有孕不知会夫君,又使他无端蒙上弑子的罪责,两错并加,依照族法本该罚你。如今你丈夫心软,只求你随他回家,前尘诸事都不追究,你还待如何?”
合着不论如何,他们都打算将错处推到赵丽春身上?!
罗瑛气得青筋直冒,将秦佚的手掰开,咬牙道:“下去!这群老混蛋,是非不分,恩怨不明!再说一百年也没用!”
本以为耆老中会有一两个明事理,才带着人过来一试。如今看来,是她错了。一开始就该直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送走,找一个谁也烦不到的地方重新生活便是了!
冷静点。秦佚拉住她,不赞同地摇摇头,手指指向正身跪着的妇人:先听听她怎么说。
那一番严厉的斥责,显然带着对赵丽春的轻蔑与非难。一瞬间,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
赵丽春面容很平静,就像没有听出其中的深意一般,对傲慢的长者淡淡开口:“宗叔怕是年纪大了,没听懂村长之前的话。我嫁给李憨石后,完全尽到了为人\\\/妻子的本分。如此还要日日被他辱骂,殴打,究竟是谁之错?”
长者被她前半句激得变了脸色,语气不善道:“尽了本分?若真像你说的那般,憨小子为何要打你?五年还生不出个儿子,哪家汉子看了不糟心?打你骂你,那是你应受的!”
“儿子是我想生便能生出的么!?”赵丽春憋了一腔的怒火,索性站起身,指着屠夫道:“我们做生意,每日起早贪黑,他又时不时因心气不顺整晚的酗酒!为何生不出孩子,你该去问他!”
李憨石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去拉她的衣袖,却被赵丽春狠狠挥开。
“我也盼着能有个孩子,如此他兴许会待我好些,不再轻易动手。”赵丽春颤抖地捂住自己的小腹,泪水夺眶而出,“可这个混账,把仅有的机会都抹去了!”
李憨石也心里酸楚,哭着道:“我那时不知道你有孕啊,丽春,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能对你动手啊!”
“晚了!”赵丽春怒吼道:“孩子已经没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有用、有用。”屠夫膝行到跟前,抱住她的腿求道:“丽春,媳妇,我知错了!你跟我回家,我保证以后都顺着你,百依百顺,成么?”
“刚成亲那会儿你也是这样,信誓旦旦说会好好待我,”赵丽春嗤笑一声,沾满泪水的脸上冰冷至极,“结果呢?只要有男人多看我几眼,你就大发雷霆,那李癞子之流,借买肉之口对我说了什么污言碎语,你也只是躲在家里,不肯为我出头,只等人走后骂我淫\\\/妇,打骂不休!口口声声待我不薄,年年卖肉赚的银子,你都捏在自己手中。我买个衣裳鞋样还要张口问你要,一个不给,两个嫌多,我整日里战战兢兢,生怕一言一行不和你心意,便像井水绝了源头——这种不人不鬼的日子,我忍了五年!”
“越是隐忍,你就越猖狂。我早该清醒过来,跟你一刀两断……也不至于平白害了我儿一条命。”
赵丽春痛苦地哽咽,心中已是一片死灰。
屠夫哭得止不住声,拼命去拉她的手道:“我那是、那是实在太喜欢你啊!我、我就这么个样子,跟谁求亲,人家都不愿意,只能自己存钱买一个。好不容易能有你这样如花似玉的肯跟了我,我就怕你身在楚营心在汉,哪天被小白脸勾引,丢下我一人跑了,所以才那么紧紧地看着你。我也盼着能有个孩子啊!”
“那才不是什么喜欢!”
罗瑛终于忍不住,被秦佚带着从天而降。
“你是生怕被别人看不起,才要死活攒钱讨房漂亮媳妇给你长脸!又不甘心人家说你是牛粪配鲜花,才把自己满心的怨气都发泄到无辜的丽春身上!”
她不顾周遭讶异的目光,气冲冲地走到屠夫面前,恨声道:“若是真心喜欢,不会在她受人欺辱的时候当个缩头乌龟!更不会明知错不在她却无端迁怒!整日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给自己添窝囊气,像头蠢驴似的扯高嗓尥蹶子!说白了你就是自轻自贱,欺软怕硬!全天下最无情无义无知无用的大渣男!!!”
李憨石被骂得发蒙,半天才反应过来,脸色涨红道:“我自家的事,跟你无关!”
“丽春是我的病人,她的事就跟我有关!”罗瑛梗着脖子回瞪过去。
祠堂里的老人们都吓了一跳,纷纷交头接耳道:“这泼妇是什么人?”
“怎么从房顶上跳下来了?”
“在祠堂里如此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大夫,”眼见众怒四起,赵丽春忙拉住她,急劝:“你与小哥先出去,这么下去村长与我都不好交代……”
罗瑛像铁了心要敲醒这个自欺欺人的渣男一般,硬是僵着腿不动。
赵丽春求助地看向武力值超群的高瘦小哥。
管不住。秦佚摇摇头,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站在身后,表示自家人发脾气,他只能助纣为虐。
“你养猪有章法,卖肉不怕累,若是与你妻一起兢兢业业,勤奋持家,早晚能混出个名堂,成为这一带的富户!到时候还有谁看不起你?”罗瑛想起那日赵丽春的表情,只觉得分外心疼。她也许有过那么一刻,真心期盼着能跟这个男人过上好日子,结果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一次又一次地坠入深渊。
罗瑛冷漠地看着呆愣住的屠夫,说了最后一句憋在心里的话:“落到这种局面,都是你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