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从外面冲进来时,三人刚用完晚饭,罗瑛正帮赵丽春收拾琐碎衣物,好明日送她出门。
“大、大夫!罗大夫!”王昌欣喘得像头老黄牛,嗓子又干又辣,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你慢点说。”罗瑛赶紧给他递杯茶,皱眉问:“是不是嫂子出什么事了?”
王昌欣胡乱点头,拉着她的手腕哭道:“孩子太大出不来,艳秋又没了力气,垂危至极,求大夫救她一命!”
担心的事果然成了真。
罗瑛转身取了药箱,对他道:“这就走!”
秦佚刚洗了碗出来,见她慌慌张张出门,下意识就要跟上。没想到,罗瑛突然扭过头,犹豫地看了他一眼。
要我在家么?秦佚以为她放心不下赵丽春。
“秦佚你……跟我来。”
出乎意料地,罗瑛开口叫上了他。她低着头,往日神采飞扬的杏眼中划过一丝罕见的脆弱,咬牙跟着村长跑出去。
秦佚心里一紧,想起她那日为赵氏治疗时,脸上苍白痛苦的神色,忙闪身跟了上去。
村长家中,邻居方氏和产婆在屋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罗瑛背着药箱进来时,她们已经跪在地上,把所有的祖先神佛都求了一遍。
罗瑛放下药箱,先察看了产妇的脉象,又看了看孩子的情况,脸色沉重起来。
“得开刀。”
“什么开刀?”产婆有些发懵。
罗瑛没有解释,转身出去,对村长道:“现在需要你做个决定。”
王昌欣反射般回答:“保大保大!不管孩子如何,一定要把媳妇给我保住啊大夫!”
“不,我想都保下,”罗瑛神情严肃道:“但是方法很险,需要将产妇的肚皮划开,把孩子取出来。”
王昌欣听得心跳都要停止,惊叫:“你这不是要我媳妇的命么!”
“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罗瑛向他点名要害:“不开刀,孩子会憋死在腹中,你媳妇也可能没命!现在就需要你下个决心!”
在条件简陋的当下,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人命关天,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一滴汗留到眼里,干涩得发疼,罗瑛最后一次确认:“开刀,还是不开?”
王昌欣抖着唇,眼中满含泪水,咬牙道:“开!”
产婆一脸忐忑地看着新来的女大夫忙来忙去,不知道留自己在此间做什么。
“热水都备足了么?”罗瑛一边打开药箱,一边对她道。
“热水一直备着呢……”
“好。”罗瑛从药箱中取出几片人参,将之塞进李艳秋的口中。又抽开暗格,拿出了尘封已久的手术刀具。
那是她爹在世时使用过的,耗资白金,用百炼钢做的刀刃,锋利小巧,各种型号一应俱全,整洁有序地插在犀皮制成的刀套中,与后世的手术刀具极为类似。
罗瑛小心地摊开,银亮的金属在油灯下闪着耀眼的光,一看便知被保养的甚好。
麻醉剂,消毒散,蚕丝线,缝合针,都完备了。
罗瑛深吸口气,将蒸煮过的麻布口罩挂在脸上,又戴好羊肠缝合成的手套,开始重生后的第一次剖腹产手术。
让产妇服下麻醉剂后,罗瑛用手捏捏她的肚皮,问:“疼么?”
李艳秋虚弱地摇摇头。她全身的知觉都没有了,只感到脑中些微的发晕。
罗瑛将一大块蒸煮后晾干的棉布盖在她身上,拿起刀片,嘱咐道:“别怕。闭眼,不要看。”
锋利的刀刃划开皮肤的声响十分清晰,红色的血线也逐渐扩散开来。罗瑛眼前又一次闪过那个昏黄混乱的午后,额头瞬间布上一层细汗。
她强定住神,极大的精神力让手上的动作依旧保持迅速和沉稳。
产婆拿着块麻布,紧张地在一旁静候,她两手也戴着跟罗瑛一样的羊肠手套,脸上的口罩将眼睛以下的五官都遮盖住。
“擦汗。”
操刀大夫冷静地开口。
产婆忙凑上去轻轻将她脸上的汗珠擦去,颤巍巍地退回原位。
一层层皮肉被分开,终于看到孩子了。
罗瑛将胎膜刺破,洗净羊水,然后将手伸过去,拖住胎儿的头部。
“推。”
她沉声命令,产婆已经吓得脸色惨白,几乎只依靠着本能助她将孩子的头部取了出来。
罗瑛将胎儿口和鼻腔里的粘液清理干净,然后将身体拉出来,小心地剪断脐带。母子二人终于分开了。
“是个男娃,太好了,没有白受这份罪……”产婆激动地流下眼泪。
罗瑛将孩子交给她,并不多说什么,开始专心致志地缝合伤口。
整个过程只进行了五分钟,对里外的人来说,都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当孩子的哭声传出的时候,王昌欣几乎泣不成声。秦佚像块石像似的矗立在门外,黑眸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紧闭的房门。
终于,产婆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对王昌欣道:“出来了出来了!是个男娃!”
王昌欣立刻扑上去,急问:“艳秋呢!我媳妇儿她怎么样!”
“她没事。”罗瑛扶着门框走出来,将脸上的染血的口罩摘去,低声道:“麻醉剂的效用过后,可能会疼上一阵,你等会儿再进去吧。”
王昌欣一天之内经历大悲大喜,直到这时才发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流尽了。他软趴趴地跌坐在地,眼泪鼻涕一齐流淌:“谢大夫,谢大夫!”
罗瑛脸色苍白,虚弱地摇摇头,“术后恢复更为重要,你今晚操劳些,不要睡觉,观察人有没有发烧,一有情况立刻来找我。”
王昌欣忙点头,“我不睡!”
“嗯。药我已经包好,放在屋内桌案上,早晚两次,熬煮一个时辰服下,切忌吹风受冷,触水侵寒……”罗瑛交代到此,声音已经发颤,眼前的画面被一大片一大片猩红的血点遮蔽,耳中一瞬间响起刀刃划过半空的啸声。
爹——
她意识猛地一收,四肢发软,无力地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