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北方的家

\\\":\\\" 叮铃铃,叮铃铃。

手中的铜铃摇出清脆的响,贩夫将虎口靠近嘴边,对天开嗓,悠长的吆喝声好似嘹亮的号角:“卖奴——啦——”

嘈杂的流市上,人群的喧闹很快便盖过了这一连串不起眼的叫卖。前面就是淮阳县城,过路者来往匆匆,没有一个肯施舍眼光,给摊子上那几个脸颊涂着朱印的女孩。

她们太瘦了。

面黄肌瘦,有一两个甚至跪也跪不住,要用细柴似的手臂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年头奴不值钱,特别是这种从北边乡下逃灾来的,大字不识一个,被家人扔在半路的饿鬼,连奴隶贩子都不想搭上本钱喂点吃食。

贩夫叫喊了一阵,客不见多,还遭过路的几番闪躲,心头那股火不由得冒了起来。他将铜铃往手心里一磕,扭身踢了搭伙的一脚:“去,把这几个快死的拉走拉走!发病秧子似的,叫谁看了不心烦!”

细柴棍女孩脸窝深陷,用突出的眼睛望了一眼昏暗暗的天,从被拽起胳膊到被拎走,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剩下的女孩开始小声哭泣。

贩夫从她们面前一一走过,脚步停在一个木着脸的女孩面前。

这女孩身子骨瘦小,脸颊微微带肉,约有七八岁上下,是前两日刚从官道上捡来的。模样在一众里面最为出挑。

贩夫抬手蹭了一把女孩脸上的灰,发现里面的皮肤竟显出粉白的颜色来。

“哟,像是个美人胚子。”贩夫眼中放光,端详她片刻,嘿笑道:“这个不怕卖不出去,大不了再养大些往窑?子里一送,也能得笔好买卖。”

女孩僵硬的小脸更显出几分苍白,黝黑的眸子慢慢溢上一层水雾。

贩夫心满意足地摇晃起脑袋往另一侧走,忽然间视线中闯入两辆阔气的马车来。马车式样简朴,造车的木料却一看就是好货,拉车的大马头顶红缨,走起路来不疾不徐,步履稳健,侧后的胸带上还印有卷藤状的纹样——哟,官马!

“大人!大人喂!”贩夫热情殷勤地迎上去,跟着马车大叫:“想必您就是新上任的县官老爷吧!老爷初来乍到,总得有个可心的小奴服侍!小的手头这几个来路正当,模样标致,还被小的亲手调教得伶俐乖巧,保管您称心!老爷、大人!您不下来看一眼么!”

吆喝半天,好算把马车吆喝停当,贩夫眉开眼笑地掀开后帘,却是一个半大的姑娘从里间跳了出来。

这女子生得乌发如墨,唇红齿白,一双凤眸高高挑起,眉梢眼角都是遮不住的贵气。

贩夫马上换了口气,恭敬道:“原来是位天仙似的小姐,可要挑个贴身伺候的丫鬟?”

那小姐傲慢地点头,从最边上起,一个个挑挑拣拣地看过去。

女孩们的眼睛好似被点燃的豆油灯,一盏盏的亮起,再一盏盏的熄灭。

“就这个还不错。”小姐的脚步最终停在了木着脸的女孩面前。

“打哪儿来的?”小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青州。”

“家人呢?”

女孩干涩的眼珠动了动,哑声道:“遭匪患,死了。”

小姐点点头,又问:“叫什么?多大了?”

“二丫……九岁了……”

“二丫?这算什么名字?”小姐扭头看了一圈,将视线定格在贩夫手里的黄铜铃上,“改个,叫玲儿吧。”

贩夫喜出望外,忙叫她道:“还愣着做什么!磕头啊!这位今后就是你的主子了!”

女孩呆呆地愣了一刻,才慢慢俯身,将额头紧紧贴在了地上。

马车很大,走的也很稳,明明是暮春节气,车厢里却透着股森凉的冷意。但,即便如此,也比露天的地上舒服得太多。

帘外,清脆的铃声依旧在响。

新任的小主子神气十足地冲着她喊:“玲儿!你今后就是我的丫鬟,只准听我的话,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听见了么?”

女孩慌忙抹掉嘴上的饼渣,在车里将头磕得震天作响。

新主人满意地点点头,新奇地掀起窗帘,观看这座陌生的县城中,与北方完全不同的风土。

女孩偷偷地伸长脖子,将干硬的饼团咽进肚中。食物带来的满足感,终于将她心中的空洞填补了稍许。

今后也许会好起来。

女孩心想。

虽然她真的很不喜欢这个新名字,但是,只要能活下去,能稍微有些尊严的活下去,她就没有白吃这些苦。

清风吹起摇荡的车帘,身后的路途又一次被尘土铺满。

遥远的北方,青山叠影,天际苍黄。

爹,娘,大哥,小妹。女孩倚着车壁,眼中映出一座种有枣树的农家小院。青绿的瓦顶,朱红的小窗,还有几张笑得开怀的,熟悉的人脸。

要是能有来世,我一定……

“一定……”

猩红的鲜血从口中涌出。

女孩双眼大张,似乎看到了两扇贴着对联,涂着黑漆的古旧木门,在面前吱呀一声打开。枣树溢着花香,还有蜂儿来回地采蜜,北方干燥的春风,携着山野特有的芳草鲜味,温柔地吹拂过脸庞。

“二丫。”

二丫。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