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他也从来不知道姨外公并不是一个不善言辞和不会表达的人,人家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而已。再想想跟那个小老头相处的点点滴滴,人家基本不愿跟自己说一句话,也从来不肯抱抱自己,甚至是给他夹一筷子菜,小老头都吝啬得不得了。对于姐姐小老头儿却慈爱多了,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只是以小家伙当时的认知和思维来说,只会觉得姨外婆比姨外公喜欢自己罢了。姨外公溺爱姐姐,姨外婆疼爱自己,三婶三叔对待孩子态度比较平等,形成了一种看似是互不相干的平衡,没什么不好,小家伙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细想之下,自己又哪敢跟姐姐相提并论?

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被送到哪里去。

小脑瓜里乱七八糟地搅拌着,横冲直撞,无法消化,不知什么时候才混混沌沌地睡着了。

那一夜,大人之间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第二天依旧谈笑风生,长辈们给他塞东西吃,还笑嘻嘻地摸他的头、捏他的脸。饭桌上,姨外婆照样抱着他坐在外祖旁边。

所有人继续如常,只有这个小孩子天天心绪不宁,总觉得大人们和善的面孔之下,尽是对他的审视和不善,转过身就感到视线在背后扫来扫去,似乎也出现了幻听,总觉得有人在低笑,还有人在切切察察。

这个小孩子变得有些神经质,更加不愿说话,总是躲在三婶和姨外婆身后,鼓着一双眼睛偷偷地打量着每一个人。

除此之外,也有他的姐姐。

姐姐远不像刚出门时的兴奋,她似乎也一天天的更不快乐,吃饭时赌气不再上长辈的桌子,不再和其他孩子嬉闹,不再积极地跟长辈们打招呼,总是待在人群之外,斜着眼睛看所有人。

她不快乐,姨外公的笑脸也一天天地僵了下去。

跟最开始笑逐颜开的出发不一样,熬过了极其漫长的这几天,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姨外公在归程途中也是板着脸的,极其静默,之后他们也再没有回过姨外公的老家。

不知道他离开之后他们还有没有再回去过,只是那些事早已和他无关,不是他应该操心的范围。

“我一直觉得你是可以理解的呀。”“她”又莫名出现了,还是说了这么一句,“人的耐心是慢慢培养和消失的。爱恨之前总有个过程,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

“她明明‘教’过你很多次吧,你的感觉还是不够敏锐。果然是这样,如果是这样,你可不是每次只能追着别人后面跑咯?那可不是你总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了嘛,像个呆头呆脑的二愣子似的。”“她”又说。

他们一直以来说的“你被她牵着走”,难道是这个意思?

“你能找到答案么?”“她”耸了耸肩,“你这样,我真的有点儿担忧,你为什么就是不懂呢?我说了,有问题就叫我,我不想你还什么都没搞清楚,就一味抵触我,我不想你觉得我也在牵着你的鼻子走,我不想你认为我在故意打击你,我希望是你自己作出决定,而不是今后会跟我抱怨说后悔了啊。你能明白么?”

不能明白啊。

那么多人都跟我说过类似的话,真的是他们都看得明白只有我不透彻吗?是我一开始就做错和选错了吗?

那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一开始就没明白过。

“不明白没关系,还有时间,我可以等你。”“她”笑了笑,“慢慢来吧,有什么办法,你比较笨嘛,那么死心眼,还实在得要命。”

夏微予突然觉得有些想哭,他同样不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不像是难过,也不是开心,不是感动,更不是恐惧。

形容不清,大概因为从来没人对他说过“慢慢来”和“我等你”这种话吧。

比起这个荒诞的时空背面的那个真实世界,似乎面前这个总是拼命给他强加什么思想的女孩,在此时更柔情一些。而回到他本该所属的那个现实世界去,不如陷在这个时空里自欺欺人算了。

或许早就该有答案了。

只是坦然接受既定的命运是他不愿去直面的事罢了。

“她”也变成了舒盈莹的样子,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用酒红色的毛绒发圈高高束起头发,发尾一晃一晃的,站在车棚里,在有点儿接触不良的闪烁灯光下,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走过来搂住他的脖子,额头上蓬松的细碎绒发在他肩头和脖颈儿上蹭了蹭,像只粘人的白色猫儿。

他的喉头滚了滚,回抱住这个冒牌的女孩儿,发烫的鼻息吹动“她”耳际的碎发,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我替代不了任何人。”“她”轻轻拍着他的后颈,就像安抚着什么小动物一样。

无所谓了吧,本也不该还抱着幻想和期待,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而正牌的那个女孩早就上楼去了。

夏日的早晨。

晴朗,天上只有一丝淡淡的云的痕迹,不出预料又是炎热的一天。

阳光倾斜着覆盖了整个城市,树影慢慢靠近了低楼层的窗户,十几岁的小姑娘撑着脸,趴在窗台上看着楼前的一株老树。

斑斓的光点在女孩脸上慢慢游走,她的眼睛望着树冠,那里没有小鸟,没有松鼠,也没有挂在树上的布条,甚至连只小虫子都没有。平静无风的日子里,树冠郁郁葱葱,也静静的,只有慢慢移动的光线透过枝叶的间隙缓缓变幻着。

女孩的目光追着其中一束光,一直看得双目发酸,眼前出现发光斑块。

终于,她移开了目光,拾掇了桌上的早餐餐盒。身后老人的点滴瓶只走了一半,这只是第1瓶,每天一共要挂4瓶。她吁了一口气,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床上已经发出轻轻鼾声的老人。

这是刚刚初中毕业的舒盈莹,正经历着十几年中最长的一个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