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说完,产婆已经抓住了孩子,嘴里不自觉地嚷嚷出声:“哎哎哎!”
余几蘅的声音被产婆盖住了,她惊奇地看着娩出母体的孩子,好像她自己是个从未生育过得小姑娘似的。
然后她大哭起来:“茂儿你怎么这么没用!他……他好小啊,比啸儿当时小太多了!你还一直生不下来!”
她的哭声完全盖住了新生儿并不嘹亮的啼哭。
她果然是严家第一个和孩子见面的人,她抱着孩子走到门口,让已经聚过来的家人们看了一眼。此时,她倒更像怀中孩子的母亲,头发凌乱,衣衫也凌乱,沾着血污痕迹,苍白的脸上都是汗水和泪水,虚弱得像是随时都要倒下了。
产婆出面说了一句:“恭喜老夫人,恭喜各位爷,喜得贵子啊!这孩子漂亮,健康,将来必成大器啊!”接着赶紧回去继续忙活了。
严母拍着胸口,不停念叨着“吓死我了”,边被严禹隆搀扶着,去堂屋里休息。严禹邦走在前面,他要继续给父亲写信,告诉父亲长房终于延续了自己的血脉。两个站在远处观望的粗使男役眼看尘埃落定,也搓搓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不然一会儿被那严母看到了,又要骂他们不做活、净吃饭。
两个孩子在廊角偷偷看着,怕大人责骂,也不靠近。大一些的是个女孩,约莫八九岁,小小年纪,已经看出模样标致。她皮肤白皙,头发浓密乌黑,手脚颀长,将来必是个高挑的美人儿。离她不远处,还有个男孩,看起来比她小两岁,样貌并不出众,只是神色透着老气横秋,完全没有稚气了。
如今,家里又添丁了,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女孩率先开口:“看什么看啊你!”
男孩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看得出,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并不和睦。
等孩子也散去,一切终于平静了,再也没了之前的紧张焦灼笼罩,大家又各归各位了。
“她家谁生啦?二媳妇吗?”
“二媳妇哪里有身孕!你瞎说啥呢?”
“不会吧,我听着像二媳妇的声音。”
“哎哟,过两天那婆子出来说话了,不就见着、知道了。”
周边的邻人,听到动静,又在附近边凑热闹,边聊起了闲话。他们平日里闲暇时,最大的爱好就是讲严家闲话,严母那人的性格不招人喜欢,大家就在背后腌臜她的时候统一战线。可以说,有了这严母的存在,倒成了周边人的情感纽带了。大家有了共同的“敌人”,自然是互相亲近了起来。
这严家,说大是真不大,也就进门一个十步见方的小前庭,主要由严母支配使用的堂屋、主寝,严禹隆一家使用的一套大厢,严禹邦一家使用的一套小厢,下人们住的两间耳房,还有一间伙房、一间柴房、两间杂物和偏隅一角的茅房。除了堂屋,其他屋子都挨着逼仄窄小,整体建筑是拥挤的,相当的不气派。
屋子两边种着树,刚搬来时老严种的,是一棵枣树和几棵果树,但家里人都不会照管,那些果儿结的并不好,有时候干脆结不出果子来。后院也小,细窄,开垦出来种了些菜,那茅房就在菜地旁边,土倒是够肥。
这家里,唯独围墙修得像模像样,顽皮的孩子也难攀上去。邻里都说,是严母小气,怕人爬上去,偷吃她家干瘪瘪的果儿。
说这严家不大,比起街坊邻里,又确实算得上富裕,好歹家里除了这大小8位主人,还有4名丫头、2名男役和1名烧饭婆子。这附近,除了那脚店里会聘用帮手,也没谁家还请得起做活的人了。脚店里的帮手也最多帮忙每日开张打烊,雇主几乎不包工人的食宿。
再说这严母,过了两天果然出门了,像往日似的,坐在茶棚里,跟邻人们唠嗑起来。好事者也提起添丁之事,却见这妇人面上不太好看,叹了一声,抱怨道:“那个媳妇,真真儿笨死了!连个孩子都不会奶,彻夜里哭闹,吵得人不得安生!”
“您家茂儿第一次生吧,她哪里懂,得有人帮着才行呀。”茶棚的老板娘年纪三十开外,换了壶热茶,顺着说了句。
“哎哟,哪有那么金贵?我当时生我们隆儿,家里也没专门找个人伺候。都是出嫁前母亲教育得好,我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呀!”严母说着,发现自己现了拙,又立刻给自己找台阶下,“我生他的时候,不是恰逢家里有变动嘛,准备搬迁了,大家都忙,顾不上了。现在也是,家里的人不得力,成天净知道吃,头脑笨,不会做活!那几个丫头婆子,没一个得力的!”
有人看似故意,又像诚恳地接了一句:“添丁是大喜事,媳妇儿有功,应当为孩子找个奶娘来的。”
“唉唉,我娘家那边本来介绍了一个,说是极麻利,极有眼色的……”严母想了想,眼珠也快速转了转,立马想到了下一句托词,“这不,不巧得很,前些日子捎人带了口信,说是……她家里人病了,要帮忙照应呢,夫家不让她来了。让那石头脑袋自己照应些日子吧,我娘家那边说又帮忙物色新乳娘了。”
大家敷衍地应了几声。严母觉得这个话题不能继续,要不说多了就露了底儿,岂能在这些人跟前穿帮,让他们知道她老严家根本没有她吹嘘得那么好。
当然,大家表面上也是客气的,甚至非常有诚意,还能露出些许钦羡之意。她总以为自己把老严家的形象树立起来了,大家都是敬仰他们的,他们是士族,是尊贵的。至于这些人背地里怎么把她讲的话当成笑话,她其实也知道一二,于是维护起形象就更加卖力了。
只有老天爷和她自己知道,哪里有那么贴心的娘家为她置办这些事?她算是远嫁了,早跟娘家生疏了。在她的几姊妹中,也只有她是最操劳的,其他人不见得嫁入富贵人家,却不像她这么爱面子的。偶尔有机会回去看看,她也在娘家人面前精尽所能地描绘自己在夫家的幸福生活,好似她远在边陲的夫家已然一方恶霸,啊不不不,一方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