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客的赵家子弟已经主动跟考生攀谈起来,一些考生找到了感觉,恢复了往日的风采,跟身边的人把茶言欢。年纪小的孩子在墙角里玩游戏、捉虫子,顽皮的孩子捉到虫子还拿去吓唬女孩。那些女孩们成群的占领亭子,在里面比赛赋诗作画。
花园里的风格逐渐对味儿了,只有严天擎手足无措地呆立在原地,他不知道怎么跟人搭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辨别哪些是赵家的子弟,哪些是跟他一样的考生,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像他高攀的起的,他小小年纪,已经在这场盛宴中体会到了自惭形秽的含义。
孩子的宴会整整进行了两个时辰,最后赵家还让孩子们都吃了饭,结束的时候已到黄昏。有的孩子已有人来接,接孩子的人们早就在客室里焦急等待着。没有人接的孩子由赵家安排家奴护送,赵家的安排体贴周到,更让考生们向往这个细致到滴水不漏的大宅子。
大概除了严天擎,所有人都十分享受这场盛宴,离开的时候似乎还意犹未尽。
只有严天擎在看到姐姐之后,一头扎进姐姐怀里,才终于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怎么样啊?”姐姐问。
严天擎紧抿着干裂的嘴唇,摇摇头。他因为不敢和人说话,就不吃不喝,避免要去茅房的尴尬。舒适的地方都是人,他不敢上前,就只能站在烈日下,慢慢挪到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把握啊?”姐姐又问。
“不知道……”他疲惫地小声说。
“没事没事,能出来见识一下也挺好的,你也别想太多。”姐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头,“走,带你去吃汤饼。县里面夜市热闹,咱们去逛逛。”
他艰难地点点头,不好意思跟姐姐说自己根本没有胃口,也没有兴致。
三天后,侍读名单放下来了。
非常神奇,严天擎的名字出现在榜单上,竟然还排在中间位置。他入选了,以一个还不错的名次。
这件事的发展令他发懵。先是叔叔不由分说就把这么珍贵的名额给了他,再是一场自己没有跟任何人接触的宴会结束后,还莫名其妙的入选了。
就这样,他进入了赵家家塾。姐姐一年前的话就像谶语,他突然就要成为学生了,真的不早了,他马上就要去家塾里上学了,比一般孩童都早了一两年。
就这样,他的童年彻底结束了。
至于为什么把严天娇的话定为“谶语”,在严天擎进入家塾之后,尤其是长大以后,他自然会慢慢明白,叔叔没有让自己的儿子到赵家做侍读的原因……
就说这没见过啥世面的严天擎去赵家做侍读吧,第一天就被那家塾的浩大声势吓了个瞠目结舌。
赵家的家塾并没有开办在赵家宅院内,而是在离赵家一街之隔的地方购入一套院子,修成了书塾。位置并未僻静,也不喧嚣,交通还算方便。那院子的墙换成了跟赵家宅院相同的模样,大门和建筑风格也跟赵家宅院保持一致,有前庭和后院,后院是个小花园,俨然是缩小版的赵家花园,连小池子的位置都同出一辙。除了日常读书学习的屋舍,也有供人休憩的多间小厢房,还有一个厨房,旁边有供人饮食的大堂。不但能满足日常学习,用来居住也完全没有问题。虽然这所书塾不是县城里最大的教学场所,但一定数得上最漂亮的书塾。
第一天不用正式读书,师生互相见面,讲几套固定的话语,就算是一个典礼了。
这个典礼被办的声势浩大。
严天擎天不亮就出门了。他到的时候,看到门口停了好几座轿子,甚至还有辆驴车。从他家到书塾需要步行两刻钟,他住的镇子是离县城最近的镇子,出了镇子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县城,再到赵家不到半刻钟,但是书塾的位置却有些距离。以他的年纪,上学的路有些漫长,令他疲惫,看到停在门口的轿子,严天擎心生羡慕。
念他年岁尚幼,母亲想租一座小轿子,或者为他做一架自己的轿子,祖母立刻拒绝了。想想也知道,连叔叔和堂兄都没有乘轿,他就更不可能了。于是姐姐提出接送他上下学,米赪听说后坚决反对,怕她遇到上次的流氓。米赪决定由自己接送严天擎,即便他的书院离赵家家塾并不近。好在米赪读书的书院不组织晨练,比赵家家塾晚了近半个时辰才上课,来得及先送严天擎过去。
“米家小子,你可别贪图什么。你愿意送我家阿擎去读书,可不是我家强迫的,到头来,你和你爹别跟我讨跑腿工钱!”祖母路过的时候,特意在门口说了这么一句。
严天擎在自家院里听到这么一句吆喝,顿生一股尴尬的羞愧之意。
米家父子并未当回事。胖叔抬头笑了笑,继续做自己手上的工作了。米赪连理都不理她,就像什么都没听见。
祖母这人是真的糟糕,米赪这人是真的很好,会带着他玩,会给他吃的,还在堂兄参加考试那天订了酒楼请他和姐姐吃东西。如今又护着他上下学,他年纪小,早早赶路难免觉得枯燥、疲惫,走一阵儿,米赪还会背起他。
米赪是可靠的哥哥。严天擎经常会想,希望米赪是自己的亲哥哥。母亲有身孕的时候,曾问自己喜欢弟弟还是妹妹,那时严天擎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喜欢哥哥!”一向感情内敛的母亲听他这么说,就大笑起来,是他几乎从未在母亲脸上看到过的神情。
后来他才明白,只有自己当别人的哥哥的份,他不可能拥有一位亲哥哥了。
但米赪给他的安慰也是短暂的,送到书塾门口,米赪就要去自己的学堂了,他只能看着米赪背影,再看看那些轿子,心情就低落了。
直到看不到米赪的身影,他才走进自己的书塾,门口两名仆役拦住他,要求他证明自己是本书塾的学生。他拿出赵大人发的手贴,仆役看了又看,又打量了他半晌,才让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