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笑魂飞魄散,不顾右腿酥麻,一瘸一拐地试图接近白马,借马力逃遁,奈何叶莽下手够黑,右腿无从用力,几乎是单足跳着蹦出十几步远,身后脚步便乱响起来,迅速接近。心知逃不掉也,他无奈止步,脚一软,坐到地上。
香风扑鼻,少女旋风般追到,寒花笑无法可想,一抱脑袋,紧急展开外交:“不关我事呢,我路过的,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在他跟前止步,谨慎四顾,似乎觉察到林中不止寒花笑。顾盼有顷,一无所获,显然不敢待在林中,她探手,一把揪住寒花笑后脖领子,向林外拽去。寒花笑腿上麻劲过去,恢复正常,心知逃脱不掉,合作地顺着她,稍稍提点建议:“别拽好么?多不雅相,请放手,我不会跑呢。”
少女矮他半头,他站直了拽着还真挺别扭,松手,威胁:“有胆你再跑一个试试!”
寒花笑赶紧解释:“不跑不跑,方才我跑是害怕被冤枉,有人想陷害我呢,姑娘明察秋毫我就不担心了,还跑什么?”留神她反应,这丫头心狠手辣,就算知道自己冤枉亦未必手下留情。
出到林外,少女毫不客气地一脚将寒花笑踢翻在地,随即抢步上前,去检查桃花马的情形。桃花马伤在左前腿,叶莽下手挺狠,马腿伤得不轻,悬空虚吊起来,不敢落地。少女对人狠,对马却颇为心疼,顾不上寒花笑,忙不迭地给马儿敷药包扎。
寒花笑悄悄爬起来,暗中盘算此刻逃走有几成机会。目测距离,离林子大约有四五丈远,右腿已恢复正常,只要逃进林子多半可以甩掉少女,可林子外这段距离相当危险,少女未必能拦得住自己,可她是否精通暗器呢?万一精通,逃跑无异玩命,务必慎重。稳妥起见,他决定按兵不动,毕竟自己半点都没惹着她,还白给她踢了一脚,自己不给她计较,她亦总需讲些道理吧?外交可能解决的问题不宜去和暗器赛跑解决。
少女手脚麻利地包扎完毕,这才转向寒花笑,月光照耀下,寒花笑总算目睹她的真容,想不到这么个心狠手辣的女子模样竟一如她的声音般甜美怡人,甚至比李谢羽劫念莼更令人惊艳。不过,好看归好看,她看人时的眼神却过于专业,剥脸皮的那种专业,令人不寒而栗:“想跑,又不敢跑,是吧?”
寒花笑吓一跳,没想到自己心思竟被她完全看穿,多亏是没有跑,否则凶多吉少。他以常备的老实点头:“有点怕你才想跑,不过我没招惹你呢,伤你马儿的坏蛋跑掉了,你不去追么?”
少女觉察到有些仰视他,眉头微微一蹙,垂下眼睑望向他的双腿:“我不喜欢仰着头给人说话。”
寒花笑瞥一眼瘸腿的桃花马,她既然不肯上马以切换角度,是否打算砍断自己的双腿,解决高度问题?难说,为保护双腿,他委屈地蹲下去,转换角度,仰视着她:“林子里我有匹白马呢,可以送给你的。”
少女变成俯视他,眼神越来越专业:“知道你无辜,可谁叫坏蛋跑得快,你跑得慢,我总要找个人撒气,算你倒霉吧。”
寒花笑第一次知道跑得慢亦可以被定罪,却没处说理,被她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你都弄到一张脸皮了,”往桃花马前悬挂的首级一指,“还有张备用的,够多呢。你非要撒气,可以骂我一顿,打我一顿亦行,只要不剥我的脸皮,不杀我怎么都行。”
少女不屑一顾:“谁要你的脸皮?难看死了。”
寒花笑舒一口气,想想,又觉得她的话有失中肯,自己长得虽不算如花似玉,亦是相貌堂堂,怎都比公鸭嗓子、“五哥”之类好看得多,忍一忍,没忍住:“姑娘不要我的脸皮是非常好的呢,不过,说到难看,我有点不太能够苟同,”终于想通谈论这个太不合时宜,虎头蛇尾地嘟哝一声,“总比他们总好看些吧?”
少女:“我剥下来比比?”
寒花笑懊恼得顶想缝起自己的嘴巴,妥协:“不,我是难看死了。”
少女见他屈服,不为已甚,想一想,说:“懒得打你骂你,跪下来,自己搧自己二十个嘴巴,就饶你。”
寒花笑有自己的底线:“这样不太好呢,姑娘亦知道我是无辜的,撒气归撒气,不好侮辱我的人格,都说长得越好看的女儿家越讲道理,你好看成这样总不能不讲道理对吧,除非你是戴了张好看的面具。”话一出口就后悔:要她真是戴了张好看的面具其实长得很丑,这回就死定了。
少女冷冷地看着他,隔了一小片刻才开口:“你选,要人格,还是要命?”
寒花笑现在真想不顾一起地奔向树林了,勉强忍住冲动,还不到绝望时刻:“你是太阳旗的人么?”
少女面无表情:“是又怎样?”
她的话可以理解成默认,亦可以理解成反问,寒花笑倾向于理解成默认:“那你不可以伤我呢,我是你们的客人,左轻扬左坊主都很尊重我的。”
少女嘴角弯出一丝嘲弄:“尊重,你?真的?”
寒花笑认为有必要亮出全部底牌:“真的呢,你知不知道下月初一泉盖峙要与人角斗,就是我呀。”
少女显然听说过此事,现出些许感兴趣的神情,上下打量他几眼:“你,就是那个寒花笑?”
寒花笑补充说明:“甘州第一剑客。”
少女嘴角再度弯出讥诮:“剑术很高?比比?生死各安天命。”
寒花笑又想缝起自己的嘴巴:“不了,刀剑无眼,我伤了姑娘不好,姑娘伤了我亦不好,别人不知道会说泉盖峙不敢跟我交手,你们太阳旗是杀人灭口呢。”看样子,她应该是太阳旗的人。
少女长长的睫毛遮下,不知想些什么,过一会儿,才开口:“让你挑战泉盖峙,包容之打的什么鬼主意?”
所有人似乎都想问这个问题,包括寒花笑:“不知道,他逼我的,我其实和他不很熟呢。”
少女的手落在剑柄上:“要不,我把你宰了,脸皮剥下来,装成你的样子去问问他?”
寒花笑没想到自己脸皮还能派这用场,看少女架势可不是随便开开玩笑,想保全脸皮性命,必须给她个的答案,急切间亦编不出新鲜玩意儿,只能挪用早些时编造的谎话:“我真不知道,不过猜还是可以猜到一些呢,”料想叶莽没有真的离开,依旧躲在林中,暗自祈祷他不会出来捣乱,“自从他知道我师傅的祖父就是秋阳曦大师,而我是师傅唯一弟子后,就自作主张……”
少女的反应之强烈大大出乎寒花笑意料,不等他说完就打断,几乎是失声地:“你说什么?”
身后树林一片寂静,叶莽没有做出反应,可寒花笑仍不觉压低声音:“我,我是秋大师硕果仅存的传人。”
少女神情怪异地再度打量寒花笑,将包容之的什么狗屁心思抛到九霄云外:“硕你个狗头,井底之蛙!”
寒花笑心头一颤,估计自己这西贝大夫碰见了正宗华佗,离穿帮泄底已经不远,奈何覆水难收,惟有硬撑倒底:“我师傅死了,又没有师兄弟,怎么硕我个,头?”
少女竟敏捷地捕捉到他情绪的些微波动,生出警惕:“等等,你不会是在撒谎吧?”
寒花笑心虚之余,急中生智:“真的,师傅临终嘱我来的冀州,还送我一件小褂穿在身上,上面乱画了些东西,说没准能用上。”
少女将信将疑:“我看看。”
寒花笑心想她真要下毒手,自己怕亦逃不了,站起身,忍着害怕,背过身,认为还是有必要提醒她一句:“你不要背后捅我一剑哈,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告诉你。”解开外衣,将刚刚临摹出十三库图一部分的小褂呈给她看,暗求老天保佑,千万别叫她看出图是不久前画成。
少女凑近看一会儿,多亏月色朦胧,没有看出破绽,说:“这画的什么东西?”
寒花笑估计暂时蒙混过关,赶紧重新穿整好衣服,转回身,很识趣地又蹲下去:“蛮好看吧?我亦不知道画的什么,师傅没来得及说就死了。”
少女:“他叫什么名字?”
寒花笑信口胡诌:“我随师傅姓,师傅的名字是上念下祖。”
少女:“寒念祖?什么破名字!”
寒花笑很厚道地维护子虚乌有的师傅:“请你不要当我面骂我师傅,好么?我很为难呢。”很有礼貌地反问,“还没请教,姑娘怎样称呼?”
少女态度趋于缓和,稍稍沉吟,回答:“悬灯,左悬灯。”不给寒花笑说“久仰、幸会”的机会,“你不是好多事情没告诉我么?说。”
寒花笑张张嘴巴,发现真没什么好说,秉着一贯的诚实:“我怕你背后捅我一剑,乱说的,不过,你要欢喜听我小时候的故事,我讲十天十夜都行。小时候,我很讨人嫌……”
左悬灯好看地蹙眉,不客气地打断他:“小时候,有人嫌你嫌到想砍掉你的脑袋么?”
寒花笑摇头:“那倒没有,顶多揍我一顿。”
左悬灯:“现在有了。”目光在他脖间看来看去,似乎在寻找斩首的理想位置。没理解错的话,想砍他脑袋的就是她了。
寒花笑倒是没觉出她有杀意,但不敢掉以轻心,用手捂住脖子:“我刚才就是乱谦虚一下,其实,小时候我蛮讨人欢喜呢。”
左悬灯果然只是吓唬他一下,吓完了,望一眼桃花马:“你有匹马?”
寒花笑点头:“在林子里,我去牵来。”见她默许的样子,赶紧起身,尽量不显出急迫地进到树林,长长舒一口气,辨别路径,很快找到白马,确定悬灯没有跟来,解开马缰,翻身上马,想要就此扬长而去,转念,又有些迟疑,暗忖她既姓左,无疑是左飞扬的本家,既是左飞扬的人,便没有道理伤害自己,那自己还逃个什么劲来?跑了没准又会碰上什么凶险,还不如跟着她顺便探一探她跟秋阳曦又有什么瓜葛。这样想着,鬼使神差般地策马,忐忐忑忑地依旧沿原路出林。
悬灯乘这工夫又检查了一遍桃花马的伤势,一边爱惜地抚摸着它,见寒花笑回来,语气略含讥讽:“给机会你逃跑都不逃?”
寒花笑跳下马来,主动将马缰绳递上:“逃去哪里?这深山老林黑咕隆咚的,有够危险,我们做个伴,互相好有照应呢。”
左悬灯接过缰绳,翻身上了白马,一手牵着自己的桃花马,莫名其妙说句:“你别后悔就行。”策马前行。
寒花笑无暇深思她话中含意,迈步跟上,看看桃花马又看看白马,都不敢上:“我怎办呢?”
悬灯沉默片刻,不太情愿地:“便宜你,坐我身后,手脚老实点。”
寒花笑跟着马屁股走,本着“手脚老实”的原则,不敢碰她,不碰又上不去,摸着马屁股一筹莫展。悬灯还算厚道,想了想,伸出纤纤玉手。寒花笑赶紧抓住,借力而起,翻身坐到马屁股上。
悬灯松手,两腿用力一夹马腹,策马加速向前奔出,寒花笑全靠两腿夹住白马,不敢抱她,哪里经得起颠簸?一个跟斗又栽下马来。
悬灯圈马回身,有些恼怒:“笨蛋,骑马都不会!”
寒花笑狼狈爬起,喊冤:“骑马会呢,手脚老实不会。”
悬灯瞪他一眼,降低标准:“抱住我,不准乱动。”
寒花笑点头,接过她再度伸出的小手,翻身上马,抱住她的小蛮腰,手不敢稍微动一动,心里却动得乱七八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活色生香地美人在抱,即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母夜叉,亦登时有了反应,赶紧将尊臀后移,惜乎马背点大的地方不够周转,还颠来颠去,不碰着才怪,羞得满脸通红,拼命转移注意力,并试图不让悬灯觉察,问:“我们去哪?”
还好,悬灯显然没发现他身体变化,不耐烦地:“那多废话?”
寒花笑稍稍宽心之余,没来由想起李谢羽来。从左言迟手中逃脱后,他一直不敢想她,虽然已确定自己绝没有干坏事,却无端感觉对不起她,直到此刻,不得已想着她时,才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他的愧疚其实源自自己未遂的那一吻,并因她最终失身而无限放大,那个未遂之吻除了情,欲再没有别的,事实上每次想到李谢羽都与情,欲相关,诛心而论,他和那个奸污了她的人并无区别,只是他没有付诸行动而已。
悬灯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叹什么鬼气!”
寒花笑一咬舌尖,以酸痛驱赶开混乱思绪,闷一会儿,才:“谁叹气来?”仔细回想,的确没有叹气,只是在心里叹了叹,莫不成她能听到自己心里头去?
悬灯不答,转移开话题:“伤我桃花璇的家伙是谁?”原来那匹桃花马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桃花璇。
师门秘密不可外泄,寒花笑脱口而出:“我不认识他呢,”感觉悬灯身体危险地绷紧,显然识破自己谎言,且相当不满。一刻前,公鸭嗓子仅仅是疼得喊了两声,吵到她,便被她杀掉,前车之鉴,自己不宜重蹈覆辙,急中生智,“亦不是完全不认得,只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师傅就是给他害死,然后他就一直跟着我,不知打什么坏主意。”
悬灯绷紧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真的?”
寒花笑发现,她很怀疑你的话时绝不会这样问,这样问时则已基本相信了你的话:“真的。我哪敢骗你?”
悬灯:“最好不敢,要让我发现你撒谎……”点到为止地没再说下去,稍稍放缓马速,侧耳聆听身后动静。
寒花笑觉察到,小心地问:“怎么了?”
悬灯小声:“他一定跟在后面。”
叶莽不动时怕神仙都发现不了他,现在必须快速追踪,系出同门,手法怎瞒得过寒花笑说,早就发现,只是没有说破而已,此刻见悬灯听半天亦无法确定的样子,暗暗好笑,压低声音,出谋划策:“有道理呢,他肯定在后面,怕我们发现,还不敢骑马,我们兜圈子遛遛他,累死他来。”
悬灯:“看不出,你这么坏!有没有对我使坏?”重新提速,显然是接受了寒花笑的提议。
寒花笑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损人不利己,有些后悔:“你以为我舒服?来马屁股上坐坐看,比遛着还辛苦呢。”给自己寻个台阶,“谁叫他害死我师傅,辛苦死我亦要替师傅出一口气。”
悬灯顶想替桃花璇报仇,宰了叶莽的心都有,只是怕打不过他吃亏,很享受寒花笑的主意:“先进城,给你弄匹马,好好遛他。”
寒花笑想起自己的爱骑:“我的马在太阳坊,有点瘦,却是万里挑一的骏马,脚力好得不得了呢。”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已有点欢喜悬灯,因为她亦是爱马之人。
悬灯却显然不欢喜他,警觉无所不在:“想去找包容之?”
寒花笑才没想过,虽说包容之未必比左悬灯危险,却绝对比她丑陋:“怎么会?好容易我才逃出他的魔爪。”
悬灯冷笑:“没想到又落入我的魔爪是不是?”抬头看一看天,“还有一会儿天就亮了,南门外驿站有卖马的早市,我们不进城。”
寒花笑:“是黑市吧?”这类早市百分之百都是黑市,“奸商很多的,哪里会有好马?”爱马之人对马总很挑剔。
悬灯:“再啰嗦给你买头驴子!”
寒花笑有心提醒她自己才是胯下白马的主人,想想与这野蛮人讲不清道理,索性由她。沉默一阵,觉得直接问一问秋阳曦的事情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不问反而有些不妥,小心翼翼地:“先前我说自己是秋大师硕果仅存的传人,你说我是井底之蛙,莫非秋大师还有别的传人?”
悬灯一句话将他堵回:“以后你自会知道。”不知是善心大发,想减轻他的颠簸,还是别有原因,再度放缓了马速,慢慢前行。
抵达南门外驿站,天已放亮,正是黑市马贩子开始活跃的时候,冀州的贩马生意看来颇为兴隆,驿站外面,十几名马贩圈着上百匹马正待价而沽,另有数十名买主正在看马和砍价。
悬灯亦是爱马之人,哪怕临时乘用,亦不肯马虎,钻入马群,精挑细选。寒花笑反正没有发言权,懒得去挑,袖手一旁,东张西望。
驿站人进人出,都是南来北往打扮各异的人物,寒花笑无聊地看来看去,心里却装满别的事情。当一行人由驿站内鱼贯而出,他亦只是有眼无神地扫一眼,便错开目光,错开之后,心才猛地一跳,赶紧闪目回观,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慌忙猫腰往桃花璇身后躲藏时,那一行人中,左言迟锐利的目光已抢先望来。
寒花笑心中叫惨,躲在马后,惴惴不安,不知该如何应对。半天,听不到动静,勉强定一定心神,小心地探头张望,却见左言迟已别过头去,不知是真没看见自己,还是装做没有看见。
一定看见了,左言迟果然一直在暗中帮助自己。寒花笑胸中再度涌起一股暖流,心底连喊几声“多谢”,换一个更隐蔽的角度,偷窥另外几人,都是精神委顿,尤其李谢羽,已全然失去昔日神采,面色苍白,双目浮肿,精神恍惚。寒花笑有心挺身而出,向她述说冤枉,并加以安慰,却明白不合时宜,现在出去,怕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撕成碎片,只能强忍冲动,眼睁睁看着六个人纷纷上马,无精打采地策马欲去。
不幸,悬灯恰在此刻选好一匹黄马,谈好价钱付完账,回头不见了寒花笑,不合时宜地,张口喊到:“寒花笑。”
声音倒不是很大,可架不住她嗓音清脆,穿透力实足,李谢羽六个人又离得不远,全都听见,十二只眼睛齐齐回转,投向悬灯。悬灯际此一眼看见桃花璇肚皮下寒花笑的双腿,丝毫没有察觉被人盯上,好气又好笑地迈步上前:“谁跟你躲猫猫?好玩么!”
言犹未尽,六骑战马闪电般驰来,转眼接近,六道身影迫不及待地腾空而起,直扑桃花璇。寒花笑心中哀鸣,情急中忘记桃花璇腿上有伤,飞身跃上,正欲狠踢马腹,桃花璇早已不卖帐地暴纵起来,幅度之大,竟将紧握缰绳不肯松手的他甩到半天空中。寒花笑空中奋力拧身,想落回马背,六柄利剑早凌空刺至。落到马背上,他先需被几柄利刃刺穿,这种结果绝不理想,他不得已松手弃缰,奋力一折,向一旁空地坠落,着陆后顺势一滚,朝目瞪口呆的悬灯靠拢。
悬灯至此才反应过来,宝剑“呛啷”出鞘,很够意思地挺身向前,接应寒花笑。左言迟手快脚快,横身切入,挥剑抢攻,将她截下,另外五人则一致认准寒花笑,穷追猛打。
寒花笑无法与悬灯会合,却料定左言迟会在适当时机暗中帮忙,不敢离她稍远,保持住距离,绕定她抱头鼠窜,恢复的那一点点内力虽不足以应战,却颇有助于奔逃闪躲,仰仗身法之灵巧,如泥鳅般因隙过罅,穿插游走。起初,还应付得过去,每每能顺利穿透五柄利剑的围追堵截,使之无功而返,可时间稍长,没有内力支撑的缺陷渐渐显露,体力难继,脚下越来越觉滞重,不多工夫,便被五柄怒剑锁定,不多工夫已身被数十剑,浑身浴血,若非哥舒兄弟手下有数,打算让李谢羽亲手杀他,不碰要害只往痛处下手泄愤,他早已伏尸当场,而双目尽赤的李谢羽,越是恨不能一剑将他刺死,越是手脚发颤,准心大失,怎都刺不中要害。
寒花笑咬牙死撑,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实在不是他的理想,对左言迟的信心在一点点的消退,却不肯最终放弃。或许不是所有人都能选择自己的死法,可所有人都可以选择坚持或放弃,奇迹也许不会发生,可你不能断定它不会在下一个瞬间发生。
失血令他的神智渐渐模糊,神智模糊的他还在不遗余力地闪躲,却越来越虚弱,终于,最后时刻来临,他在充耳的咆哮声中,被几柄利刃压住,无法动弹,然后,李谢羽的剑犹如陷于梦境般缓缓刺进了他的胸膛,再然后,他又恍如隔世地看见悬灯突然从天而降,挑飞欲继续深入他心脏的利剑,以令人眼花缭乱的姿势欺入李谢羽近身,挟持住李谢羽,横剑与她脖颈,逼迫着左言迟与哥舒兄弟后退,李谢羽声嘶力竭地喊着,要哥舒兄弟杀死他,哥舒们却愤怒和无奈地向后退去……,至此,他再亦支撑不住,腿一软,往下沉去,沉向漆黑一团的无底深渊……
事实上,他真的分不清,哪些事情真实发生过,哪些是在梦中发生,他不断地做梦,同一个梦,细节不断变化,他不断惊醒,又不断昏迷,翻来覆去地陷入这个噩梦之中。最长的一次惊醒,大约亦只持续了几个瞬间,他意识模糊地感觉自己正躺在一辆大车上,下面垫着厚厚的干草,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一动不动地,他眼角的余光隐约觉得那是李谢羽,大车没有在行进,一股刺鼻的草药味传来,似乎有人正在煎药,他想扭过头去看看煎药的人是不是左悬灯,微微一动,巨痛便四面八方地袭来,来不及呻吟,已眼前一黑,再度陷于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