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醒来,他已睡在一张床上,浑身被纱布缠得粽子似地,一动亦不能动,而且痛,稍稍一动,更疼得厉害,想换一个睡姿都无法做到,只能力所能及地转动目光,渐渐看清这是一间挂满兽皮的小屋,兽皮的气味与药味混杂在一起,加倍的难闻,大好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子射进,证明这是一个艳阳高照的白天,屋里没有别人,屋外很安静,阒无人声,静得让他生出被遗弃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细碎的脚步才打破宁静,一个小脑袋随即从窗口探进,看见寒花笑,立即用小男孩特有的高亢童音大声叫唤起来:“爷爷,那个大粽子醒了!”同时一个跟斗从窗户翻将进来。门是敞开的,他不走门,很有做贼的潜质。
一蹦,蹦到寒花笑床前,小手快快地摸了一下寒花笑最痛的胸口,见他疼得呲牙咧嘴,赶紧缩回手去,关心地问:“真得很疼?有多疼?比屁股上挨八下大板子还疼么?”
寒花笑连说话都很痛:“别再碰我。”
小男孩:“我天天都来碰过你,你以前都不喊疼来,光会睡。”
寒花笑迟钝地想了想,问:“天天?几天?”
小男孩掰着指头算了算:“三天。睡着了就不知道疼了对么?”
一声轻嗽,自门口传来,小男孩回头,邀功:“爷爷,他醒了,是我第一个发现的。”
一名五十开外的胖老人款步而入,沉下脸,对小男孩:“玩去。”
小男孩给寒花笑做个鬼脸,依然从窗口翻了出去。
胖老人端把椅子,在床前坐下,脸色转为和气,不急着给寒花笑说话,探手把住寒花笑的脉门,少倾,点一点头:“你的体质好得很,”顿一顿,加重语气,“相当之好,明天应该就能下地了。”
这是个好消息,寒花笑先道一声谢,才问:“老先生,这是哪里,我又怎会在此?”暗自祈祷,这个胖老头千万别是左悬灯卸除化装后的真实模样,否则,光凭抱住她小蛮腰时的冲动,他就得找面墙一头撞死。
还好,胖老人的回答让他暂时安心:“这里叫落雁山庄,是悬灯将你带来。”
寒花笑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悬灯?是谁呢,长什么样子,我怎么记不起来?”
胖老头一脸迷惑:“不会吧,她那么漂亮个小丫头,任谁看上一眼,都忘不掉,你会想不起她来?”盯着他的脑袋,大概在怀疑他的头部内伤比预料的严重。
寒花笑这才放下心来,虽说左悬灯有否戴面具,长得好不好看跟自己没什么相干,确定一下还是很有必要,含糊地“哦”一声,问:“老先生怎样称呼?”
胖老人有些不放心地探手量一量他额头温度:“秋云岫。”
寒花笑心腾地一跳,暗叫菩萨保佑,秋是个稀罕姓氏,这个胖老头莫非是秋阳曦的真正传人?自己这个西贝货对秋阳曦所知相当有限,哪里经得起人家盘问?一旦瞎话穿帮泄底,明天就不用下地也!
果然,秋云岫的问题毫不耽搁地开始:“听悬灯说,你和我很有些渊源?你的师傅叫……”
当初信口瞎编的名字,还真有点记不住,幸好方才误打误撞地假装记忆受损,寒花笑正好装蒜,皱着眉头,苦苦回想:“就在嘴边上,怎会想不起来,我这是怎么了?哦,对了,姓寒,上念下祖。”先给自己预留退路,“老先生,我这是怎么了?好像什么都忘掉呢。”
秋云岫好言宽慰:“你烧了几天,刚刚醒来,脑子有点乱是正常的,慢慢会好起来。”眯起眼睛自言自语,“寒念祖?”有顷,继续,“听老辈人说,当年三叔亦逃出那帮马匪的毒手,却是下落不明,他一直都随祖父建造十三库,大概是劫后凭记忆绘出了十三库的图纸。你衣服上画的那幅图我看了,可惜被血糊了,看不清,你怀里那张图我亦看了,像只是一小部分,其他部分呢?”
寒花笑心跳加速,他只给左悬灯讲了从薛老二处临摹的那幅残图,说是自己那个子虚乌有的师傅临终前交给他,却隐瞒了由封定尘处得到的另一幅残图,想解释那个子虚乌有的师傅为何给自己一幅残图,又将另一幅摹在衣服上给他,很有些难度。还好这个秋云岫没问,他自然不能去主动解释,继续伪装失忆:“想不起来,容我慢慢想想,”转移话题,“听起来,老先生好像是我秋师祖的后裔?”
秋云岫颔首:“他老人家是我曾祖。”
寒花笑虚伪地欢呼一声:“方才听老先生说姓秋,我就猜遇到亲人了,我该怎样称呼您呢?”不等秋云岫回答,“我亦记不起师傅和师祖具体是什么关系,不如我就叫您师叔可以么?”
秋云岫无意在这上面纠缠,点头:“好,我们就按年纪论交。”
寒花笑赶紧联络下感情:“多谢师叔相救,还有左悬灯,不是她我就让人杀掉呢。”探问,“她是太阳旗的人吧?我猜是左飞扬的堂妹。”若果真如此,需是大大不妙,按封定尘说法,方平和的五幅残图都落在左飞扬手里,跟自己手里残图一比较,自己的谎言便被彻底揭穿。
秋云岫不置然否:“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何况是自家人。你刚刚醒过来,身子还虚,不宜劳累,先说这些,好好休息。”起身,款步离去。
寒花笑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脑子乱成一团,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理不出一点头绪,徒自想得头疼,索性不去乱想,调整气息,内力虽然微弱,却颇可以在丹田聚集,试着运行一下,还是有些难以为继,放弃,又胡思乱想一回,倦意来袭,渐渐昏昏睡去。
再被脚步声惊醒已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依然阳光明媚。小男孩端着一罐药在他床头站住:“我又来了。”
寒花笑未雨绸缪:“别碰我。”
小男孩刚想伸出手,有些惋惜地止住:“爷爷让给你送药来,你吃不吃?我刚才尝过了,苦死人,你要不吃我帮你倒掉,可你不要告诉我爷爷。”
寒花笑:“放那儿吧。你叫什么?”
小男孩:“他们都叫我猴崽子,其实我有大名,叫秋浩风。”
寒花笑惦记李谢羽安危,问:“秋浩风,我问你,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姐姐现在怎样?”
秋浩风:“死了。”
寒花笑失声叫到:“什么!谁杀了她?”不用问,凶手肯定是左悬灯。
秋浩风得意地奸笑,张牙舞爪地比划着:“当然是我,我砍砍砍砍砍,就把她砍死来,臭左悬灯,敢踢老子屁股!”
寒花笑一口气回过来,差一点又昏厥过去,巴不得下回悬灯把他的屁股踢烂才好:“大侠,我服了你,不是悬灯,还有一个姐姐。”倒亦小有收获,知道这小子跟悬灯不和,或许可以利用。
秋浩风:“你说她呀?她没死,我不滥杀无辜。”
寒花笑:“她还好么?”
秋浩风:“好就不太好,被关在地牢里,我去看她好几回,她都不理我。”
寒花笑:“那个左悬灯没有,打她吧?没谁欺负她吧?”
秋浩风摇头:“有我在,谁敢欺负她,我就砍砍砍砍砍死他们,”又张牙舞爪一通,随后想到,“你这么紧张她,她是你什么人?老婆?”
知道李谢羽没受虐待,寒花笑放下心来,便有些不再想说她,甚至不敢再去想她,转移话题:“你把药端来,我闻闻。”
秋浩风:“她是不是你老婆?等我长大来,就娶左悬灯做老婆,惹老子不高兴就踢她屁股,看她凶不凶来!”端过药,另一只手扶着寒花笑稍稍坐起,虽然小,他手上还很有些力气。
寒花笑提鼻嗅一嗅药味,嗅不出所以然来,觉得来历不明的药还是不吃为好,向秋浩风:“你去帮我倒掉吧,倒远一些。”
秋浩风:“倒多远,倒到黄河去远不远?你倒会支使人来!”话虽这么说,仍是放下他,端着药向外走去,刚走出门,“妈呀”一声又退回来,闪到桌前,将药放回桌上,向寒花笑使一个眼色,退到窗边,有些不安地盯着门外。
脚步声响,片刻,悬灯俏生生的已走进门来,先盯住秋浩风,一脸厌烦:“猴崽子,鬼鬼祟祟地你做什么?”
秋浩风不由小退半步:“不耐烦见你还不行?别老缠着我。”
悬灯扬手要打,秋浩风一个跟斗从窗口窜出去飞也般逃掉,悬灯没有追,虚张声势而已:“死猴崽子,抓住剥了你的猴皮!”见秋浩风跑得远了,懒得理他,转身来在寒花笑面前,一指药,冷冷地:“是不是心里有鬼,不敢喝?”显然看出秋浩风刚才是想把药倒掉。
寒花笑不好意思往秋浩风身上赖:“哪里有鬼?我从小就怕吃药,好苦,不信你喝一口。”
悬灯:“怕苦是吧?我帮你倒掉?”
寒花笑听出语气不善,傻瓜才说好,屈服:“不倒,我喝。”
悬灯:“怎么,不怕苦了?”
人家好歹救了自己一命,自己还疑东疑西,实在有些不应该,寒花笑满怀愧疚:“想通了,良药苦口利于病,不怕苦。”见她余怒未消,继续妥协,“要不,我喝两份?”
悬灯:“要不,你去黄龙汤去?”
寒花笑想到一个有利于敦睦外交的理由:“那个,你见到秋师叔没?我原来是他老人家的师侄。”
悬灯“哼”一声:“失敬得很!”上前,很不温柔地将他上身提起,胡乱在他背后塞上点靠背,让他勉强能坐着,喝药。
寒花笑疼得呲牙咧嘴,谨记着公鸭嗓子嚎叫而惹动她杀机的前例,不敢呻吟,强忍着:“不失敬,你和秋师叔很熟么?”
悬灯不理他,掇椅子在床前坐下,端起药来:“这就是碗毒药,毒死你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张嘴!”
寒花笑还想追问她与秋云岫关系,悬灯已抡起调羹舀起一勺汤药送来,不得已乖乖张嘴,只能沦为听众。悬灯很猛的样子倒真像在喂着毒药:“你和那猴崽子倒蛮合得来,臭味相投,一副挨揍相,每天给你们一人一记窝心脚才好。”
她喂药远不如剥脸皮专业,锄头把式,寒花笑全神贯注地接招,才算没给呛死。悬灯运勺如风,不大工夫,便将药喂完,碗一扔,瞪着直翻白眼地寒花笑:“骂你是为你好,别不知道好歹。”不给他发言的机会,“睡觉。欠了你的,晚上,再来给你喂药。”起身扬长而去。
她脚步声刚刚消失,秋浩风的小脑袋又从窗口探出,复翻将进来,同情地看着还在喘气的寒花笑:“你运气顶好,都没给她弄死。”
寒花笑渐渐缓过气来,问:“她是你什么人?”
秋浩风:“我还没决定,你说老婆是不是想打就打,想踢就踢的?”
寒花笑觉得,自己每天挨一记窝心脚很冤枉,秋浩风则的确有资格享此待遇:“她现在是你什么人?”
秋浩风:“她是我爷爷的徒弟,本来我们顶要好的,后来她洗澡时,我把她的衣服烧掉,她就对我凶起来,见面就打。”有些懊恼地,“听人家说,你要烧掉谁的衣服,她就会更喜欢你,原来是骗人的。”
寒花笑深表同情:“别人的话不可全信呢,我亦上过当,”建议,“你给她认个错不就行了?”
秋浩风:“谁说我没认错,没用,她还打我来,”想一想,补充,“还好,之前我又烧掉她一次衣服,不算吃亏。”
寒花笑无语,放弃对此顽童进行教育改造,继续收集情报:“她又是左飞扬的什么人?”
秋浩风一脸迷糊:“她和左飞扬有什么关系?”旋即想起,“对了,她是左鹰扬的老婆,左鹰扬还没娶她就死掉来,你说她算左飞扬的什么人?”
寒花笑又是一怔,一直猜想左悬灯是左飞扬的堂妹,怎都没想到她竟是左鹰扬没过门的老婆,果真如此,花归处怕是要倒霉了,似她这般睚眦必报心狠手辣,肯放过他才怪:“他们都姓左,不是一家人?”
秋浩风:“秋菊亦姓秋,和我就不是一家人,你姓什么来?”
秋菊是谁寒花笑才懒得管,突然发现自己很笨,左飞扬真实身份是契丹人,不一定真的姓左,左悬灯是否姓左亦难说,要姓左的就是一家,莫不成左功定父子亦和左飞扬是一家人?回答:“寒,寒花笑。”
秋浩风:“是不是鲜花的花,笑容的笑?我都会写,不信写给你看,”真就蘸着水在桌上写出这两个字来,问,“寒字怎么写?好象有点难,不如你改个姓来,跟我姓秋来?”
寒花笑不理他,继续提问:“你们这庄子里还有别人么?这半天,除了你爷爷和悬灯,我再没见过别人,亦没听到有人说话。”
秋浩风:“我们住在半山腰上,就听不到人声,山下蛮热闹来,年纪轻的农闲时都聚拢起来练习打仗,等你好了,我领你去看。”
记得左言迟说过,太阳旗在几处农庄都暗中练兵,这些农兵才是左飞扬手中的王牌,莫非落雁山庄亦是左飞扬的产业?寒花笑问到:“这这庄子是左飞扬的么?”
秋浩风有些搞不太清楚:“好像是吧,不过他管不来我们家。”在屋里转来转去地有些转厌了,寒花笑躺在床上亦没什么好玩,兴致索然,打算去别处玩耍,“等下侍候你的仆人就来了,我去地牢里看看你老婆去,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
寒花笑:“不好乱说,她哪里是我老婆?”就算见了面都不知该给李谢羽说些什么,哪里有什么话好带,“你能关照到的尽量关照她一下。”
秋浩风应一声,翻过窗子去也。
寒花笑怔怔地看着他身影消失,满腹疑云:自己被包扎的粽子一般,封定尘那幅残图想必被秋云岫收去,他与左飞扬关系还非同一般,这亦在情理之中,左飞扬想要得到十三库武器,恐怕不光要收集全八张残图,还需要秋阳曦和人指引,对秋云岫公关在情理之中,按照这个逻辑,左飞扬在得到五张残图后应该在第一时间来找秋云岫求证真伪,那么秋云岫就不光看到自己手中残图,亦看到左飞扬手中残图,两下一比较,怎么可能不怀疑自己的身份?是自己想错了,还是秋云岫深藏不露?
想到头昏脑胀,亦没有正解,索性不去想,收束精神,再度凝神调息,尝试运行真气,这一回比上次好点,真气虽然微弱,但已勉强可以运行开来,于是以此不规范的姿势,澄怀入定,寻求忘我之境……
翌日,由混沌中醒来,精神大好,果然被秋云岫言中,他已能够下地。在秋浩风主动帮助下,将浑身绷带解开,他伤口的愈合能力大大超过常人,较轻的伤口已结痂,右腿已无大碍,伤得较重的左腿亦恢复得相当不错,借助秋浩风自制的一根拐杖,足可以行走自如。
能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秋浩风扶着,到秋云岫屋里再次致谢和问安,秋云岫很内行地让他在屋中走了两圈,满意地点头:“不错不错,用不了几天又是条鲜蹦乱跳的好汉了。”
寒花笑:“都是师叔的药好,以后我天天吃师叔的药。”
秋云岫笑容可掬,完全看不出暗藏机心的样子:“寻常草药,我只是粗通岐黄,全仗你自己底子好。”话锋随即一转,“对了,悬灯把那个姓李的丫头关在地牢里,这丫头脾气挺大,不肯吃东西不肯喝水,已经好几天了,你最好去劝劝她,饿坏来还不是自己吃亏?”
寒花笑两腿有些发软:“她,现在怎样?”
秋云岫:“还活着,不过,能活多久,就不好说了。”
寒花笑:“她和我有些误会,师叔把她放了行么?”
秋云岫皱起眉头:“我和她无冤无仇,亦不想关着她,可听悬灯说她好像是李屹的女儿,就这么放了她哪肯罢休?后患无穷呀,你去劝劝看,要是把误会解开,我很乐意待她为上宾。”
寒花笑讷讷半晌,知道希望渺茫,却没有别的办法,点头:“我试一试。地牢在哪?”
秋浩风挺怕爷爷,一直不敢开口,这时抢着说:“我领你去。”眼睛乞求地望着秋云岫。
秋云岫颔首,吩咐:“不许淘气。”
秋浩风乱应一声,拉着寒花笑出门,向后边行去。穿过两重院落,来在一间小屋前,秋浩风一招手,向落后十几步的寒花笑:“快点,你慢腾腾的想急死我呀?”
寒花笑不知他急什么,思索着该对李谢羽说些什么,不紧不慢地跟进屋中。估计这就是地牢了,好奇地问:“你家怎会有地牢?”
秋浩风:“不知道,是王寻玉让人盖的,他和左悬灯老是会抓些人来关在里面。”到西南墙角,伸手探入一个柜子里不知碰了什么东西,激起机关启动声响,西北墙角的地面随即现出一个洞口。
寒花笑:“王寻玉是谁?”
秋浩风:“爷爷的另外一个徒弟,比左悬灯还讨嫌,我都不爱理他。”跑到洞口,不走台阶,一跳跳将下去。
寒花笑趋前,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下去,下面点着油灯,一目了然,这其实就是一间密室,只不过另半边被木制栅栏隔开,为牢。室中没有看守,借着昏暗的灯光灯可以看见一团人影正背朝外蜷缩在栅栏那边的墙角,栅栏前放着食物与水,显然没有动过。
那伶丁消瘦的背影,与当日青春逼人、活力四射的李谢羽判若两人,寒花笑心头不由一酸,小声吩咐秋浩风:“到外面等我。”
秋浩风断然摇头:“不,我要盯着你。”
寒花笑拿他没办法,由他,上前,握住栏杆,向李谢羽的背影,干咳一声:“是我。我来,看看你。”
李谢羽隔了一会儿才微微一颤,而后身体迟钝地转动,转过来,终于面对着寒花笑。
寒花笑几乎不敢相信面前的她会是那个健美泼辣的李谢羽,蓬首垢面,惨白憔悴的面孔完全走形,了无生机,唯一表达着的只是仇恨,而仇恨亦不是真用表情传达过来,是用情绪。她不止虚弱,而且绝望!
寒花笑垂下头,不让泪水涌出,当日在阴阳谷她像一只护雏的母鸡试图保护自己的情形历历在目,虽然他其实不需要她的守护,虽然她对他从来都不假颜色,可他一直都很在乎她在危险中一度给予他的关护之情。冲动地,他真想向她解释不是自己欺负了她,理智却阻止住他,那样做其实很自私,无非是想解脱自己,根本无法改变她被欺负的事实,亦不能减轻她身心的痛苦,改善不了现状。
他强自忍住泪水,许久才能重新抬起头来,努力让声音轻佻:“我来看看你,你都快死了,还有力气来杀我么?”
李谢羽失神的眸子里猛地射出一道光芒,却一闪而逝。
寒花笑继续:“等你饿死了,我就去找你爹,说是他女婿,让他给我一个将军当当,你说他会答应么?听说他很疼你,爱屋及乌,一定亦会疼我对吧?等我羽翼丰满,说不定就把他干掉,神刀营就是我的了,那该多威风!”
李谢羽的身体微微地颤抖。
寒花笑能感觉出什么东西已在她体内激活,适可而止,转向秋浩风:“这里好臭,看着这臭婆娘我都快要呕了,先去外面透口气,再回来继续摆布她。你看住她,别让她跑掉。”转身,走开。
秋浩风饶有兴趣地注视着李谢羽,她空洞的双眼中有一种异样的活力在迟钝地复苏,而后,目光开始缓缓地移动,停止在食物上和水上,咽喉微微地蠕动了一下。他机灵地上前,将它们向她推过去:“你吃吧,吃饱了养好精神好给他打仗,他没多大本事,打打就打死来。”
李谢羽最后地迟疑了一下,撑起虚弱不堪的身体向前爬来,爬到食物和水前,开始了她几天来的第一次饮食,样子有点凶狠,似乎咀嚼咽下的全是寒花笑的血肉。
秋浩风好心地提醒:“你吃慢点,老人说饿好几天突然吃东西很容易撑死来,你还没打死他,自己先死掉多划不来?”压低声音,“要不要我帮你?我可以在他的药里偷偷放点子巴豆。放老鼠药就不行,我爷爷会剥了我的皮。”其实不需要他提醒,食物都特意做成稀糊状,量亦不多,已考虑到不让李谢羽撑死。
寒花笑来到屋外,整理思路,把往下该给李谢羽再说些什么想清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翻身,重返地牢,欣慰发现,食物和水已被李谢羽一扫而光。
见寒花笑进来,已恢复一些力气地李谢羽抓起一只碗向寒花笑砸去,这一次,准头很正,可惜寒花笑反应很快,本能地一闪,躲过。
秋浩风赶紧将另一只碗递给李谢羽:“你来砸我一下。”
李谢羽接过碗来,依旧向寒花笑狠狠砸去,寒花笑这回有了准备,假装躲了一躲,避开要害,让碗砸在左肩,忘记彼处两次脱臼,还没有好完全,毫不夸张地惨叫一声,痛苦呻吟。
李谢羽既中目标,再无力气,喘着粗气恶意地欣赏寒花笑的痛苦表情。
秋浩风将第三只碗塞进李谢羽手里,一跳跳到寒花笑身前,挡住他向李谢羽挑衅:“来呀,来呀,砸我,砸我!”
寒花笑担心李谢羽在小小的满足后再度崩溃,绕过秋浩风,来到栅栏前,收起轻佻,认真地:“你想清楚,就算我欺负了你,你要死要活的与我何干?人活着,不会永远只遇上好事,遇上了坏事你越往坏处想,越会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结果只能伤害自己,令亲者痛,仇者快罢了。其实碰上再坏的事情天亦塌不下来,日子还要过下去,要是你爹像你一样,碰上一点挫折就愁眉苦脸、寻死觅活,早就跟条臭鱼一样烂死在阴沟里,哪有机会成为顶天立地的一代名将?”察言观色,感觉她在极度抵触的表情下,至少在听着自己说话,“你崇拜你爹,想当女中豪杰,先得挺直腰板来,至少别这么不堪一击,随随便便就让人抽掉脊梁。”
李谢羽不知有没有听进他的说话,呆呆地看着他的左手,似乎不愿抬起头以仰望地姿态看他,在他慷慨陈词时她始终地沉默着,当他停止演说,思索往下该再说些什么时,她倏忽毫无征兆和快不可言地,由栅栏间隙中探出双手,一下子捉住他的左手,猛地拽入栅栏内,张嘴狠狠地一口咬下!
撕心裂肺之痛,令寒花笑顶想奋力抽回抽回胳膊,可那样做的话,虚弱的李谢羽很可能要付出几颗牙齿的代价。寒花笑于心不忍,扔掉拐杖,疾伸右手,掐住她的双颊,多亏她已饿了三四天,身体极度虚弱,牙关的咬力有限,没能咬下一块肉去,被他右手用力一掐之下,终于松开口来。寒花笑踉跄后退,捂住伤口,好一阵才能说出话来:“你冤枉我了,我没做坏事,想都没想过,”不由有些心虚,想还是想过的,“刚才是为了哄你吃饭才乱说呢。”面对她丝毫不信的神情,解释不下去,苦笑,“好好活着,我会设法让你出去,回到你的朋友们当中,他们一定都在挂念着你。”接过秋浩风递来的拐杖,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