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浩风耍了一天,脑袋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寒花笑跏趺一回,被打更声搅醒已是二更时分,自省其身,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欣慰间稍觉心神不宁,唯恐走火入魔,不敢继续,收式起身,聍听间壁包容之屋内,仍无动静,想起白天他房中那两名藏头蒙脸的神秘客人,愈加断定窗边身材匀称的那个曾经见过。稍稍犹豫,他悄然翻窗而出,潜行至包容之窗下,探手一试,窗户并没从里栓死,待要掀窗跃入,灵觉勃兴,暗叫不妙,身体迅速反应,瞬间完成备战。
隐隐杀气从身后泛至,然则杀心未定杀意未决,首鼠两端的摇摆踟蹰令杀气不经意间泄露,表明潜伏在暗中的杀手失之果断,经验亦不甚丰富。这是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类杀气,叶天元倡导杀气应侧重于试探,侦察敌人反应,而寒花笑此刻承受的杀气却俨然是攻击的一部分,充满威慑,是刺客岛最奉行的制敌杀气。
寒花笑冷汗涔涔,身为顶尖杀手,对刺杀他有着无与伦比的敏感,在第一时间内便有清晰判断:这是针对自己的刺杀,刺客十有八,九来自刺客岛,如果刺客能沉得住气,选一个关键时刻出击,自己必将万劫不复!真是太大意了,骆务整应该在信都有众多耳目,刺杀骆务整的计划早无机密可言,骆务整的耳目没听说才怪,反刺杀在情理之中,自己却浑浑噩噩,毫无防备,若非身后的刺客缺乏经验……
他不敢想下去,亦无暇多想,假装对身后危险一无所觉,断然一掀包容之的窗子,跃将进去。
包容之的房中漆黑一团,寒花笑悄然放低重心,悉心聆听窗外刺客动静。如果那真是刺客岛的刺客,就难怪刺客岛会日渐衰弱,他竟懵然不觉已失风泄底,悄然掩至窗外,只能从他近乎无声无息的脚步和卡位之准确看出,他的确训练有素,但那种教科书式的训练碰上大行家结果无疑会是一场灾难。
寒花笑心中渐渐有数,心念疾转,迅速拿定主意,起身,示敌以弱地刻意弄出些动静在屋中搜索一阵,乘便将一个牛皮椅垫塞在背心,觉得差不多了,才回到窗边,精确地把握住刺客所处方位,深吸一气,只当窗外没有任何潜伏者,掀窗跃出。
冰冷的月光下,一枝利剑闪着愈加冰冷的幽光如期由侧后倏忽刺来,快到毫无道理可言。寒花笑却有点嫌它太慢,略放缓半拍反应,待剑气侵身始做惊觉,压抑嗓门轻呼一声,兔子般直窜出去,剑尖早已刺透椅垫,入肉些许。寒花笑激发全部能力抢前一瞬护住后心,化解开剑气的冲击,功夫做足,浑似受到极重创伤,表演着痛苦不堪之形状,向前院疾掠而去。
刺客一击得手,深知前院高手如云,哪敢穷追?稍一迟疑,不为已甚,悄然退去。
寒花笑时刻留心身后,一旦觉察刺客撤下,即刻煞住身形,翻身隐入暗中,确定无人于侧旁窥视,始悄然折返,凭借高超的追踪术放出些许距离,蹑着刺客踪迹无声无息地跟去。
刺客粗心得近乎业余,丝毫没有运用反跟踪手段,由一处隐蔽所在翻出太阳坊,轻车熟路地穿过几条街巷,来在一处寒花笑叫不出名来的路口,不知是饿了还是终究想起该留心下有没有人跟踪,拧身钻进一家私开的夜宵铺子内,过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出来,四下张望一回,鬼鬼祟祟地折进旁边一条幽暗的巷子。
直趋巷子最深处,在一中等门户前止足,上前敲门,门迅速打开,一张微胖的年轻面孔探出,探头向巷口小心地看一眼,才将刺客拉进门去,关门落闩。
寒花笑耐心地等落闩声响过乃悄无声息地闪入巷中,轻易找到那家门前,稍稍观察地形,先从旁边一户跃入,小心翼翼寻一处隐蔽所在,狸猫般轻灵地越过墙头潜入彼处院中。
院子只有两进,前院一团漆黑,后院亦只有左耳房透出微弱灯光,寒花笑先做足侦察功夫,乃悄然掩上,潜至后窗之下,一个耳熟能详的声音率先传来:“你确定他受了重创?”稍稍回忆,想起,竟是堂定言。
不悦的声音,显然出自刺客之口:“你当我骗子不成!”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赶紧打圆场:“定言,你这话有些不对,道左是我多年的朋友,一向有一说一,绝不会夸大其词。”
堂定言:“先河,我没有怀疑道左兄的意思,只想确定一下。”
寒花笑际此判定,屋中,共有三人,除去堂定言和那个叫道左的刺客,另外一个被堂定言称做“先河”的无疑是镜花旗另一分旗旗主岳先河,想不到他们竟然都是骆务整的探子。
岳先河随即替堂定言圆场:“倒是有些古怪,杀手九重天怎会这样不堪一击?这点道行,刺杀骆帅岂不是笑话,莫非是个骗子?”
堂定言:“这个姓寒的我素无印象,没准还真是个骗子,要不就是左飞扬放的烟幕,真正的刺客另有其人。”闷一闷,声音有些发涩地,“若真这样,左飞扬怕是已怀疑上我们了!”
屋中一阵沉默,而后岳先河:“他从来就没相信过我们,定言,我们此番是不是有点毛躁,会不会中了他的奸计?”
堂定言沉吟:“道左兄,你和杀手九重天是同行,该知之甚深对吧?依你看,那个姓寒的会不会是九重天?”
道左依旧满怀不悦,溢于言词:“先前我不想说,免得你们说我自吹自擂,可既然问到,我不能撒谎,他实力不俗,速度极快,即使受了重创依然快过我,只吃亏在疏于防范,经验不足。”顿挫,“不是我崖岸自高,换你们去,怕连他的边都沾不到!”
堂定言还算有气度,不以为忤:“刺客岛一向执杀手界牛耳,杀手九重天只不过后学晚辈,道左兄给他们一点教训我只有由衷敬服、自愧不如,哪里会信不过老兄?”顿挫,“姓寒的真是九重天的话,左飞扬怕此刻已乱了阵脚,先河,我需给骆帅写封密函,不如你先回去看看左飞扬的反应?”
那个道左果然出自刺客岛,现任的十二名刺客岛刺客的姓名寒花笑一清二楚,这个道左应该是亥刺客杨道左,十二地支中亥居末,自己则是杀手九重天的最末一位,和这个杨道左倒颇有些缘分。
岳先河没有动静:“不急这一刻,你知道么,杀手九重天来信都的怕不止一个?我手下有人认出他们的联络标志,只来了一个的话还联络个屁,可惜不懂那标志是什么意思。”
堂定言:“嗯,刺杀骆帅,一个杀手哪里能够?姓寒的摆在明处,暗处不定还有几个。”稍稍顿挫,“不管他,干掉一个是一个,我们总是尽了力,剩下的靠骆帅自己,就算九重天全来,不信他们能把骆帅怎样!”
岳先河很合寒花笑心意地问到:“骆帅到底何时动身?”
堂定言:“安龙飞已接到军令,即日将率部北上,协防幽州,他开拔之日就是骆帅启程之时。”
契丹人有够厉害,竟能任意摆布女帝,想让安龙飞滚蛋,安龙飞真就得滚蛋。虽然在意料之中,但仍不由让人寒心,牝鸡司晨,果然是亡国之兆,安龙飞这一走,信都差不多将沦为空城,即便骆务整不来,何阿小那一千人马便足可将冀州搅个天翻地覆!
岳先河:“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大祚荣放出风声,说是已得到全部八张十三库图,公然贩售,丁振武迫不及待地买了六张,被我冷不丁看到一眼,”顿挫,“说是假的吧,看上去还真像那么一回事,要不要我们亦去买一套来看看?你有见过真图么?”
寒花笑虽无法看见屋内情形,却可以想见,堂定言肯定在摇头:“大祚荣比谁都想得到十三库武器,真要得到库图,哪里肯卖掉?铁定是假的,别去管他。”
岳先河还有些狐疑:“姓大的心眼最多,他这个时候来这一手不可不防呀,他会不会是想把水搅浑,好乘乱捞取好处?”
堂定言:“冀州的水早就混了,不知多少双手在里面摸来摸去,不多他一双,他亲娘老子都在我们手里,翻不出多大风浪。”
屋内这才有了些响动,大概是岳先河站了起来:“说得亦是,那你忙吧,我回金乌坊看看。道左,我先送你回去。”
杨道左漫应一声,旋即两个脚步声响起,向门外行去,渐行渐远,随着院门的一开一关,消弭。
再没有什么可以窃听,寒花笑正欲离开,转念一想,堂定言给骆务整写好密函后,应该不会派人传送,一则不安全二则时间怕亦不太允许,多半是用鹰鸽之类传递,若能弄清楚具体情形,说不定可以截获他与骆务整的往来情报,即刻打消离开念头,耐心潜伏,静待下文。
里面一阵动静后,安静下来,半天再无声响,寒花笑初时还以为堂定言是在安心写信,可时间稍长,渐渐品出不对,将知觉升至极限,往屋内搜索,竟感觉不到丝毫人息,谨慎地再度搜索一回后,确定屋中无人,悄悄起身,由窗纸的一丝破缝中向内张望,果不其然,内中灯火依然,却已了无人影。
无疑,屋中必有一处密室,那么,堂定言是躲进密室里去写密函还是已由密室离开了呢?照理,灯火不灭他应该还会回来,只不知需等到什么时候。寒花笑稍加思索,见点着大蜡的木桌上堆着不少书与纸张,顿时有了主意,拾起一枚石子,轻手轻脚掀开虚掩的后窗,弹指将石子射向大蜡,大蜡应声倒在桌上,凭籍寒花笑巧妙力道,非但没灭,还就势将木桌上的书纸燃着,随即蔓延到木桌,愈演愈烈。寒花笑见黑烟渐起,索性摸出火折,推波助澜地连窗子一并点着,而后悄然退到院中,攀上一株大树,藏身于繁枝茂叶当中。
夜风习习,为火助势,木结构屋子哪里经得起火烧?火焰迅猛扩张,整个左耳房很快燃起熊熊大火,远处不知什么人率先看见,惊声呼叫,不多工夫,四周便喧闹起来,急促的锣声与千百个嗓门混响成一片,脚步声由四面八方涌来,惊天动地,堂定言却依旧不见踪影。
院门很快被撞开,人群汹涌而入,各尽其力,院中乱成一片,寒花笑满怀歉意,懊悔行动草率,无端烧掉一座好好房子,殃及四邻,扰得大家半夜不得休息,却已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家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将燃烧建筑隔离开来,遏制住火势蔓延,所幸发现得及时,大火没有烧出院子,祸及无辜。
寒花笑稍觉安慰,留意堂定言始终没有出来,此刻无法下树,目光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忽见外围有两名头戴斗笠的汉子颇有些与众不同,装扮醒目之外,且既不救火亦不说话,只是冷眼旁观。寒花笑揉揉眼睛,仔细再看,赫然认出,其中一人,竟是消失在密室中的堂定言,显见密室另有出口,他早由另一出口离开。再看他身边另一人,显然不是杨道左,被大斗篷完全掩起的身形隐约又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应该亦不会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岳先河。
少顷,堂定言不知向同伴小声说了句什么,两人便转身,扬长而去。寒花笑无法下树跟踪,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远,满腹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