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穷途末路,再无生机,寒花笑左手伸入衣襟,掏出赵州九库图纸,或许薛搏隼还有另外一张备份,但他绝不让这一张落在左言迟手中!
左言迟七窍玲珑,心思缜密,始终关注着寒花笑,第一时间内识破他用心,身形疾晃,直趋寒花笑正面,极尽强攻,欲迫得寒花笑无力毁图,口中疾呼:“寒兄,东西给我,我绝不留难你们!”到这般地步,兵凶祸急,他想放生亦未必能够做到,只欲扰乱寒花笑心神。
寒花笑不理他,奋力抵住他疯狂猛攻,一把将地图塞进口中。左言迟险些疯掉,哀鸣一声,手下愈加厉烈,却大失章法,欲速不达,而其他人则不知其中利害,稳操胜券下一味稳扎稳打,丝毫没有配合他的意思。
地图的难吃有点出乎意料,寒花笑险些给活活噎死,才勉强将它完全咽下。左言迟连声咆哮,几乎气疯,往日风度尽失,狂暴地攻向寒花笑。寒花笑咬牙苦撑,哪怕已濒临绝境,他亦不肯放弃,泉盖亦不肯放弃,赤侠群亦不肯放弃,虽然他们并不相信奇迹,可有些人只能被敌人打败,绝不会被自己击败。
奇迹,不会总是关照勇于坚持者,却亦不会永不关照,这一次,它会不会关照?
一串沉重的马蹄声陡然于厮杀声外激起,迅速接近,旋即一声娇叱起于西方,与马蹄并进。虽无暇回头,看清详情,久经沙场的泉盖峙却在第一时间内断定身后发生转机,一声咆哮,猛然爆发出不知何所而来强大力量,金刀乱舞,加速前冲;寒、赤二人生死关头心有灵犀,精神大振,潜力以无以名状之情状迸发,刀剑纷飞,保持完美距离随泉盖高歌猛进。龙形戟与如意钩被此突如其来的全面爆发压制,倾尽全力,依然挡不住,退不及,不得已向两旁稍稍闪开,被四人一鼓作气,冲出重围。
马蹄声紧随冲透人群,三匹战马闯到跟前,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清脆悦耳,胜于:“上马!”
赤侠群竟比寒花笑更先听出说话者何人,精神百倍高涨,豪气冲天:“你们先上!”战刀疯魔般狂飚大作,砍翻一名敌人,迫退数名追兵。一旁寒花笑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侧目回头,进一步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鲜艳的桃花璇上,不是左悬灯还有哪个?她怎会来救他们,又怎会与左言迟为敌?
泉盖峙最为务实,既不发情,亦不去多想,一把扯过凌虚度扔上自己久违的战马,砍翻身边仅剩的两名敌人,跟着飞身跃上,暴喝一声:“走!”当先冲出。
寒花笑险境中无暇多想,迅速抛开疑问,猛出一剑迫退穷追不舍的左言迟,腾身跳上自己那匹瘦马。
只有三匹战马,寒花笑坐骑瘦得惊心动魄,与桃花璇没法可比,左悬灯长鞭甩出,喊声“接住!”赤侠群心花怒放,哪肯再错过良机?战刀乱劈一通,身形疾起,单手抓住鞭梢。长鞭往回一带,赤侠群顺势而起,稳稳落在悬灯身后,毫无客气可言地圈手搂紧她纤纤细腰,不顾其余,提鼻先饱嗅一回她身上令人深切陶醉的芳香。左悬灯自然觉察,危急中却拿他没有办法,急催桃花璇与寒花笑瘦马并辔疾驰,脱离战场。
左言迟功败垂成,怎肯放过?率众穷追,赤侠群这才振作精神鼓足余勇,与寒花笑于疾驰中回身抵抗,既出重围,需对付的仅是寥寥数名速度够快的顶尖好手,远比方才容易应付,恃仗马力,以逸待劳,撑过数条街巷,渐将追兵甩开。
五人三骑不敢稍缓,一路狂奔,记不清转过多少街巷,将追兵甩得无影无踪,才拐入一处僻静小巷,减速停下。
悬灯飞身下马,由马褡裢中取出三副裹脚,分别扔给寒花笑与泉盖一副,剩下一副自己给桃花璇四足裹上。夜深人静,马蹄声雷鸣般响,根本无法摆脱追踪。众人重新上马,复驰出一段路才于另一僻静所在勒马。
赤侠群抱着悬灯纤腰不肯松手:“我知道一处暗道,可以出城,带你们去。”
悬灯不知有心还是无意,芳肩一晃,正撞在赤侠群左肩伤口。赤侠群负痛哀鸣松手,稀里糊涂中已被甩下马去。悬灯若无其事地居高发问:“马能不能通过?”
赤侠群懊恼不已,早知道会给甩下来,疼死亦不松手:“哪有能走马的地道?几匹马算得什么,都扔掉,”本想乘机表现一下自己阔气,说改天买个几百匹送她,忽记起钱袋早给扔掉,临时改口,“我一点都不放在眼里!”
悬灯不去理他,四下张望,似在辨别地形。泉盖料她早有准备,问:“我们去哪?”
悬灯瞟一眼脑袋依然没转过弯来,满脸狐疑审视她的寒花笑,冷冷地:“大祚荣已到平棘,我们去给他找点麻烦,不过方才跑乱了,我有点认不准方向。”
露脸机会赤侠群怎肯放过:“此间是河兴坊,你说那家伙在什么坊什么巷我领你去,平棘城没有我不认识的地方,不是自吹自擂,大家都夸我聪明绝顶,过目不忘。”
悬灯见桃花璇亲昵地向寒花笑胯下瘦马依去,恼怒地一拨马头,狠拍一掌,才向赤侠群:“归仁坊宝马巷。”马往旁一侧,无声拒绝赤侠群登鞍同乘。
赤侠群厚定脸皮待要绕身赖上去,泉盖策马上前,轻声:“上寒花笑的马吧,别看瘦,比我这匹还经折腾。”
赤侠群再不好耍赖,不情不愿地翻身使劲跳上寒花笑瘦马,恨不能一屁股把它压死,奈何泉盖所言属实,瘦马若无其事,只是一尾巴扫在赤侠群背上。寒花笑心疼战马,抱怨:“轻点呀你!”压低声音,“笨死了你,那匹桃花璇是她心肝宝贝呢,你叫她扔下,她没拿鞭子抽你算手下留情。”
赤侠群恍然大悟,懊悔不迭:“我说本来好好的,她突然就翻起脸来,你怎不早些告诉我?”由寒花笑手中夺过缰绳,策马领路向宝马巷方向驰去,“早知道让我亲那破马的臭屁股都行!”
寒花笑见识过他的骑术,看得出他很少骑马,不懂人马之间情义,给他说不清楚,索性闭嘴。三骑裹蹄战马奔驰中声音亦不会很响,赵州不似长安洛阳戒备森严,诸坊略不设防,形同虚设的坊门亦日夜敞开,各街巷畅通无阻,赤侠群专挑小巷,转弯抹角,过十几趟街,掩入东城一条小巷中,乃勒马停下。五人纷纷下马,各自屏息侧耳倾听一回,确定无人跟踪,已然认出路径的左悬灯引缰率先往巷子深处行去。
在接近巷子尽头的一处宅第前止步,悬灯向率先跟到的泉盖峙低声说:“这家,你去叫门。”
泉盖峙将马缰交与凌虚度,来在门前,侧耳倾听一回,并不敲门,拧身翻墙而入,殊不料刚刚脚踏实地,一阵轻微响动骤起,火光闪烁,几枝火把猛然亮起,十几副劲弓怒张,将他牢牢锁定,一个声音低喝:“动一动要你狗命!”听着有些耳熟,定睛看时,赫然正是上回给自己撞一个屁股墩的大显荣。
大显荣际此亦认出他来,低呼一声,目光闪烁不定,正拿不准主意该怎样是好,大祚荣魁伟的身躯已由月亮门大步行出,看见泉盖,惊疑上脸,旋即便化做百般热情,大步上前握住泉盖双手:“泉盖兄,怎么找到我这里?快里边请!”
泉盖峙不动:“寒花笑在外面,我们来投靠大先生呢!”
大祚荣一拍额头:“真笨,寒兄弟自然给泉盖兄一道。”快步往门口行去,将角门打开,似乎没想到外面阵容竟如此庞大,到底怔住,愕在门前。
左悬灯一行毫不客气,各自牵马绕过发呆的大祚荣进到院内。寒花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在最后,看见大祚荣哭笑不得的表情,万分抱歉:“对不住,我,这个,不会太打扰大先生吧?”
大祚荣赶紧将门关上,侧耳听听外面动静,乃勉强恢复往日从容,豁然一笑:“不打扰是假的,不过寒兄弟信得过大某来到此间,大某这副肩膀再怎样不济亦需担待起来。里面请!”
寒花笑折服于他的风度,虽明知他别有用心仍好感大增,将马缰交与迎上的靺鞨武士,随他往里走:“大先生,可有足够多空房间,我们折腾半夜累得不行呢。”
大祚荣:“三两间没问题,你们怕要挤一挤。”吩咐跟来的大显荣“去收拾几间屋子。”这一干人中,他显然只信得过寒花笑与泉盖峙,“寒兄弟、泉盖兄且来我房里,异地重逢,再累我亦不能放过你们,需给你们聊个痛快。”
大显荣应声却没有即刻走开,婉言请赤侠群三人留步。左悬灯懂得规矩,不得已止步,向泉盖峙说声:“我在房里等你们,有话说。”瞥寒花笑一眼,闪过一旁。泉盖峙与寒花笑都没答话,闷头随大祚荣继续朝里走,经过正厅,直入西耳房,紧随大祚荣的四名贴身武士各自横身守在门外。
反手将门关上,大祚荣招呼两人落座,一边亲自倒上茶水,一边关切地询问伤势,一通寒暄之后,转入主题,再问一遍:“你们怎能找到此间?我还以为藏得神不知鬼不觉呢。”
寒花笑以他一贯的老实:“今夜险些没命呢,多亏左悬灯及时赶到帮忙,亦是她领我们来此。”
大祚荣“唔”一声,盯着寒花笑,半装糊涂地试探:“我在赵州没有什么根基,消息不灵,只知道左言迟亦来在此间,你们是不是遭了他的伏击?”
寒花笑点头,继续老实:“就是他呢。大先生还记得我在太阳坊给左飞扬决战么?自戕前他有送我一份大礼,”大祚荣与泉盖峙同时不自然起来,寒花笑却若无所觉地继续,“不瞒大先生,那是十三库的一张图纸,后来我们无意间知道,十三库其实有十四库,五库在信都,就是何阿小发现的那五座,还有九库在平棘,左飞扬送我的靴子里藏了一张图纸,应该就是赵州九库的图纸,左言迟几天前还救过我一命,现在为了这张图纸,却想置我于死地。”叹息一声,“这张图纸落在谁手里都不好落在契丹人手里,方才苦战时,自份必死,情不得已,我只好将图纸给吞下,差点噎死呢。”
大祚荣目光瞬间极尽复杂,许久乃定,说声:“可惜。”语气虽轻,心痛欲裂,他丝毫不怀疑寒花笑撒谎,看他们几人狼狈情形,可知之前一战的确艰苦异常,设身处地想来,身陷绝境下,自己亦会毫不犹豫地将图纸吃掉。值得欣慰的是图纸总算没落在左言迟手里。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左言迟那样气急败坏。”想起左言迟当时模样,寒花笑不由莞尔,“幸好我早将那幅图纸熟记在心,否则现在亦要心疼呢。”
泉盖峙至此明白寒花笑用心,暗中称善:大祚荣不是善男信女,假如先前已知道他们身怀宝图,难说会不会谋图害命;假若不知道他们身怀宝图,则不无可能向左言迟告密,毕竟这许多人来投,极易走漏风声,从自身利益考虑,出卖他们是大祚荣最佳的选择。寒花笑坦诚相告,可谓妙手神来,顿使自身成为活宝,再苦再难大祚荣亦惟有咬牙承当,全力维护。
大祚荣努力保持住满脸和善,脑子飞速运转,强压下让寒花笑立即凭记忆描摹一幅图纸的冲动,用心揣摩一回,渐觉寒花笑之言未必完全可靠,说牢记图纸很可能是为稳住自己现编的瞎话,试探地:“寒兄弟真是有心人,只秋阳曦一代宗师,所设机关神鬼莫测,一个错失,追悔莫及,寒兄弟务必小心,记性这东西不一定靠得住,不是闹着玩的!”
寒花笑知道他机智过人,不好糊弄,故意含糊其辞:“敌强我弱,我早有准备。”至于怎样“准备”,任凭大祚荣去猜测,大可以理解成备份图纸,他料定以大祚荣自负与修养,多半不会追问,只能狐疑踹度。
大祚荣果然没有追问,话锋倏忽一转,“对了,我刚刚得来消息,大周清边总管王孝杰率十几万大军与孙万荣在东硖石谷会战,先胜后败,先锋军几乎全军覆没,李屹神刀营归王孝杰统辖,据说两人一齐阵亡,契丹人军威如今已达前所未有之鼎盛!”
寒花笑腾地站起,惊呼:“怎么可能?!”王孝杰与李屹系大周武将中最知兵善战的两大顶梁立柱,李屹的神刀营与契丹交锋,更是从未有过败绩,以强伐弱,怎可能败得如此之惨,竟双双战死?
泉盖峙却并不惊讶,冷冷地:“那个王孝杰徒有其名,早年给吐蕃人俘虏,因相貌酷似吐蕃老王,给新王看见,对他格外优待,乃有机会在吐蕃四处乱走,熟记山川形势,适逢军中大豪骆阳居亦被蕃军俘虏,两人相帮着一齐逃回,后来,靠着对吐蕃地形人情的了解,王孝杰帮助主将唐休璟收复安息四镇,名声雀起,此前此后,他其实没有打过一场像样的胜仗。”安息四镇对大周西北边防太过紧要,虽然生平只此一捷,亦足够王孝杰名动天下,流芳青史。
大祚荣:“东硖石谷一战,表面输在副总管苏宏晖临阵脱逃,其实咎在王孝杰轻敌冒进。周军初战取胜,李屹曾再三提醒王孝杰大周军队刚刚由四处调集过来,军令尚存混乱,需晓以时日,训练调整。王孝杰根本没把契丹人放在眼里,听不进去,贸然追击,结果号令紊乱,契丹人一个冲锋便将周军打乱,苏宏晖本来就给王孝杰不和,气急下率先后撤,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全军溃败。”
寒花笑颓然坐回椅上,心口隐隐作痛,保家安民最要紧的是人,然后才是武器,没有戍边人才,契丹人便手持菜刀木棍亦能长驱直入、摧城拔寨,自己就算将赵州九库尽行销毁又有何意义?事实上,东硖石谷一役,不止数万乃至十几万冤魂归西,契丹更会获得大量军需武器,得到赵州九库的武器对契丹人而言已不再是雪中送炭,顶多只是锦上添花。
大祚荣紧盯住寒花笑,话锋一转:“二位赤诚相待,大某亦不来玄虚,女帝昏聩,将先唐知兵善战的将领屠戮殆尽,李屹算得大周最善战的武将,他身后再没有像样人物,连比得过王孝杰者都罕见,靠那些只知道溜须拍马和窝里斗的庸才哪里能阻遏契丹兵锋?为今之计,或许只有我们靺鞨武士能扯住契丹人后腿,令他们不敢悍然侵略大周或者高丽,而我们奇缺的,只是武器!”
泉盖峙不冷不热地:“大先生忘记突厥人了么,默啜连契丹雄霸东北都不能容忍,怎肯容得他席卷天下?”有突厥这心腹之患在身后孙万荣怎敢乱来?需知半年前正是突厥默啜可汗抄袭契丹老营,才令兵锋正盛的契丹军急剧衰退。
大祚荣:“默啜狼子野心,抄袭契丹,并非为女帝效命,你们信不信,一旦有利可图,他便可能与孙万荣沆瀣一气,联辔南侵,那时会是怎样情形,不用我说吧?”
泉盖坚定站在寒花笑立场:“室韦人、奚人还有你们靺鞨人,力不如人,暂时屈服于契丹,受其号令,却貌合神离,突厥更是与契丹势同水火,即便勉强联合能有多少诚意?一点点利益冲突便会分崩离析,相互斗个你死我活。”
大祚荣争锋相对:“孙万荣力主攻掠汉人,捞足油水和资本,待女帝驾崩,李氏恢复大唐帝祚,再罢战议和,回头对付突厥,如今挟大胜之威,他的地位已不可动摇,反对者要么伏尸授首,要么噤若寒蝉,国策既定,他自有办法安抚住默啜,兴兵南犯。女帝活多久,契丹将祸乱多久,一旦打得顺手,说不定摧枯拉朽,不等女帝寿终,便直赴阙下,屠城灭国!”
泉盖峙看一眼寒花笑,垂首不语。大祚荣的话绝非危言耸听,女帝虽然有些下流手段,终究只是泼妇型角色,只能治人不能治国,听任酷吏胡为,自毁长城,将前朝强力武将屠戮一尽,似王孝杰这样稍稍有些才干之人,在大周军中都属凤毛麟角,他与李屹双双战死,大周现役大将中再没有人足以抗击契丹或突厥。“牝鸡司晨,亡国之兆”其实大有道理,昔日辉煌不可一世的大唐已在泼妇裙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衰弱,女帝面对契丹这样的蕞尔小敌都束手无策,只能在深宫中破口大骂和恶毒地改几个名字,这样外强中干的帝国,若给自己两万铁骑便可长驱直入,摧枯拉朽,一路攻进长安洛阳,叫女帝伏阙乞降。
寒花笑一脸颓丧地站起:“让我们想想好么?想想。”梦游般向外走去。泉盖无声叹息,亦起身向大祚荣告辞。
大祚荣送出,大显荣已守在门外,抢步上前,略带歉意,向寒花笑与泉盖峙:“只腾出四间空房,你们伴当已各自选定一间,还剩一间,你们挤一挤没关系吧?”
泉盖峙:“行,深夜叨扰,已过意不去,哪还有那多讲究?”随大显荣来在前院,进到西边一间厢房。
大祚荣殷勤地替他们安置妥当,与大显荣告辞离开,寒花笑情绪际此稍定,一脸沮丧地向泉盖:“他说得很有道理对么?”
泉盖斟词酌句:“汉人幅地辽阔人民无数,其中不免藏龙卧虎,只是女帝不懂用人不懂打仗罢了,李世民最初不是亦曾向突厥俯首称臣?可没过几年唐军便翻身灭了突厥,数十年间已所向披靡、战无不胜。汉人不是没有希望的民族。”直称李世民名讳显然于敬重中充满敌意。
寒花笑叹一口气:“我不全是这个意思。我是孤儿,不知道自己是汉人还是胡人,南北朝十八国盘踞华夏北方数百年,汉人胡人本来就已说不清楚,要紧的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武器无非是杀人、战争无非是杀人,杀死战士,更多的却是杀死平民,杀出无数像我这样的孤儿,从中渔利的仅仅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豪强显贵。”似乎没有注意泉盖默然垂下眼睑,“你是高丽人,我算是汉人吧,我们却成为生死相携的兄弟,我不明白,难道非我族类就是互相残杀的理由么?还是大家本可以融洽相处,那些贵族们却为了自己的私利才挑起民族的对立和敌视?”眼中闪过一丝大悲,“我读的书不多,许多大道理都弄不明白,只想尽一点绵薄之力去减少屠杀,哪怕少死一个人,少出现一个孤儿亦好。一直我都以为自己做的事情会救活很多人,可结果却会是这样,契丹人不用那些武器,照旧可以屠杀,我们所做的一切原来毫无意义!”
泉盖在他身旁坐下:“如果还是当年的锦衣貂裘,我不会明白你的话,老实说,有时候我真是觉得你在徒劳地做些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可我又羡慕你,因为你知道你该做些什么,而且我知道那是对的,是好男儿应该去做的。不错,你的力量不大,加上我的可以大一些,做下去还会有别的人加入,比如花归处,比如赤侠群,力量不就越来越大么?左言迟他们想拿到武器去杀人,我们偏不让他们拿到,偏要毁掉这些武器,或许他们还是杀了人,可毕竟没有用到赵州九库的武器,这等若我们救了一群人,当他们离开后又在另一次劫难中丧生,我们不会后悔救过他们。兄弟,不要被结果迷惑,大丈夫生于世间,但求俯仰无愧于心。试问,若现在将赵州九库武器拱手交给左言迟,你能心安么?”
寒花笑目光稍稍恢复生气,若有所思:“不能让左言迟得到武器,何阿小横行冀州瀛洲之间,裹挟大量难民,焉知左言迟不会将武器给他,武装难民?”届时,何阿小驱赶难民作乱,河朔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泉盖一拍他脑袋:“所以你想通了?”见他满脸苦恼稍稍纾解,岔开话题,“左悬灯让我们去见她呢。”
寒花笑疲不能兴,懒懒往床上一倒:“你去吧,我快累死了。”
泉盖峙:“美了你,不去都不去,看她恼起来剥谁的脸皮?”
寒花笑闷了闷,终是不情不愿地翻身起来,振作一下精神:“我就想不明白,她真会好心救我们?昨天她还把我们骗进埋伏,要害我们性命。”
泉盖峙:“或许我们误会她了,五瓣花标记是左言迟留下。”
寒花笑:“你不知道,左言迟昨天晚上才赶到平棘,肯定忙得一团糟,今天早上哪有工夫去画什么五色花标记?”
泉盖峙起身,向门外走去:“你不会搞错了吧?左言迟要是昨晚才到平棘,昨天白天英零娱受谁指使把你抓走?”
寒花笑跟上前:“秋云岫和王寻玉亦来了平棘,可能是他们的手脚,还有……”觉得不能再瞒着这泉盖峙,早晚他会知道,“我有给你说过么,逃出镜花旗后我曾看见尚怜云与百丈冰暗中会面。她,我觉得她亦不简单呢。”左言迟当时没到平棘,左悬灯今夜又救下他们,秋云岫师徒又不足以左右镜花旗,算来算去,只有百丈冰最可能是那个试图置自己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泉盖脸色微变,即刻掩饰地转开话题:“你直接去问悬灯五瓣花是不是她做手脚。”胡乱一笑,“别怕,在白狼坡那记大耳刮子我由衷佩服,她多半更怕你呢。”
寒花笑苦笑:“我都后悔死了,就为这个我才怕她,要是有个人你不想伤她,她却顶想剥你面皮,你怕不怕?”院中四间厢房只这一间点着灯,依稀传出说话声音。既然悬灯叫他们来,自当等候,亮灯此间必是她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