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镜花旗 第75章 中原百丈冰

泉盖峙颓丧地靠墙缩在窗下。秋云岫已离开许久,百丈冰没有回应他临去前的那一句话,并一直沉默到现在。她真的是因为寒花笑而与秋云岫决裂,而此前她曾彻底地出卖过他?两个问题,泉盖都不愿想清楚来,都令他窒息,他不希望她出卖过寒花笑,同样不希望她……

当墙头一道身影幽灵般掠过,沉浸于烦恼之中的泉盖竟迟钝地没有生出任何反应,第二道身影掠过际他才稍有所觉,而后又是第三、第四道掠入,身法迅捷,悄无声息,以轻功而论只在泉盖之上,腾跃行走轻似狸猫,无声无息,若非泉盖位置极佳,看个正着,恐怕到他们掩近身旁都不会察觉。

光凭他们的那份鬼祟,便知来意不善,泉盖峙错愕之余,斗志猛醒,甩开一切杂念,澄怀涤意,手落刀柄,于黑暗中悄然备战。无论怎样,他绝不会容许百丈冰受到一丝伤害。

四人身法如出一辙,且配合默契,极可能属于某个暗杀组织,进一步推理,凭他们身手必定出自三大杀手组织或由其衍生出来的风歌,而三大组织的刺客每一代人数至多不超出十二人,地位崇高,几乎个个眼高于顶,即便是刺客岛和杀手涧江河日下,组织刺客实力常常逊于风歌,其傲慢传统依然承传,两人联手做单都罕见,绝不会四人合作,因此,这四人十有八,九是风歌。

墙角处,四名夜行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好一阵子没有动静,令泉盖峙渐渐不安起来,怀疑他们的行动超出了自己监控能力,忍不住要有所行动时,一丝细微得不能再细微的行走声音倏忽从左方不及一丈处响起,小心地掩近,速度相当之快,在下一个瞬间已接近至随时可以发现泉盖的距离。

与其被发现,不如主动袭击,抢得一线主动,泉盖峙从来不习惯后发制人,凭一贯的果断,略无半分犹豫,毅然出击,金刀毫无征兆地勃然怒起,瞬间掀起万丈狂澜,朝判定的方向暴斩过去。

在这样的距离突袭他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而结果不出所料,金刀无空而回,带起一声痛苦闷哼。虽然黑暗中无法确定战果,却大致可以凭精确手感判明:金刀中的,但不是预计的要害部位,对方的反应一流,于间不容发中敏捷闪避,以伤换命,并果断抢出绝对速度悄无声息地退下,再度淹没于无边黑暗之中。

泉盖的金刀瞬间失去方向,惟能凭直觉向前追击。

屋内,油灯猛然熄灭,百丈冰的反应可谓迅速到位,却有些不合时宜,因为她所面对的是源出于杀手涧的风歌,杀手涧最讲究“轻”字,最喜欢黑暗,在黑暗中他们将如鱼得水,无往不利。

泉盖峙首当其冲,享受熄灯恶果,两眼一抹黑,手中霍霍生风的金刀,影响听觉,才进数步便失去敌踪,不由心虚,待要收刀敛息,就地潜伏,三名风歌已不失时机地分由三个方向,锁定金刀带起的风声,掩袭而上。

杀手路数,刁钻狠辣,凶险万状,泉盖峙目不能视,信心大减,被凌厉杀气所迫,哪里还敢滞留于暗处?金刀乱舞,夜战八方式护住周身,断然冲出阴影,突向月亮照耀的空地。三柄利刃紧急围追堵截,几下轻微驳火中泉盖足可断定三名风歌俱是顶尖好手,任何一个都不输于尚未复原的自己,幸亏他们走的是阴柔路线,耍横远不是对手,无力拦截泉盖强势突破,被他一气突出。

冲至月光之下,泉盖峙金刀横斜,试图击退敌人追击,却愕然发觉,压根就不存在追击,几名杀手犹如蒸发了一般,倏忽无影无踪、无声无息。片刻愣怔之后,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并非他们的目标,风歌一定是担心一拥而上对付自己的话,正主百丈冰会乘机溜之大吉。

傻站在月光下除了表明他很笨没有任何积极作用,泉盖峙金刀一敛,退至围墙边,紧张思索对策,小院中刹那间杀机密布又静如止水。

黑暗中,风歌们死一般沉寂,他们抢占了地势占据着绝对的上风,所以不急,充分利用优势,耐心地静观其变,等待猎物沉不住气时暴露击点。

泉盖精通兵法,迅速把握住关键,风歌最大优势在于环境有利,要想改变眼前极度不利的局面,首先需改变环境。游目四顾,发现西北墙角有一堆黑糊糊的东西颇似干草,心头一喜,稍费心思拟定路线,正要冲向干草将其点燃,屋中,百丈冰已沉不住气,稍稍蠢动,潜伏的风歌即刻反应,三道黑影忽如苍鹰疾起,仍由三个不同方位扑入屋中,一片兵刃乱响声随之勃兴,激烈凶险。

冲进屋内援助百丈冰毫无可行性,里面黑咕隆咚,连人都分不清,怎样打仗?怎样救人?泉盖峙别无选择,猱身疾进,扑至西北角,一眼看清黑糊糊东西果然是干草,暗叫天幸,擦亮火折,将其点燃。耳中百丈冰喘息加剧,显然不适于黑暗中作战,情势窘迫。泉盖峙心急如焚,等不得火势大起,匆忙抱起一捆燃得稍好的干草疾掠至堂屋后窗下,甩手扔进,借火光瞥见三名黑衣刺客正围定百丈冰凶猛厮杀,百丈冰捉襟见肘,穷于应付,倚着一面橱壁咬牙苦撑,处境有够凶险,但其实力毕竟不俗,不至于顷刻败亡,足可支撑片刻。

泉盖稍稍放心,翻身回到草垛边,尽其所能又抱起一大捧干草再奔堂屋。离窗不到数尺际,陡觉杀气泛体,无暇思索,身形疾转,抢得毫厘之先躲过突如其来的致命一击,一柄冰凉利刃由他左臂划过,刺入干草中。泉盖峙惯于进攻,闪躲同时,唯一可资攻击的右腿本能飞起,朝危机迫来方向踢出。急切应变,无非凭丰富经验试图遏制突袭者的连续攻击,压根没想凭此一脚建功,却不料足蹬实物,纯属意外地收获一声惨痛闷哼,某人沙袋一般给踢飞开去。无疑,偷袭者正是先前被自己偷袭过一把的家伙,显然受伤匪轻,突袭速度稍慢,以致失手,且没能躲开自己的仓促回击。

心中挂念百丈冰,泉盖峙无暇理他,抢第一时间,身都不及转回,背对窗口直接撞入堂屋,后心门户洞开,好在三名刺客正倾尽全力剿杀百丈冰,无暇兼顾其余,泉盖峙安然落地,不待站稳,手中干草乱飞,专往易燃处招呼,干草散尽,窗棂等处已被点燃。

屋中光线大幅好转,泉盖峙精神振作,咆哮一声,激起绝大斗志,金刀再度出鞘,如猛虎出栅扑入战团。

百丈冰起初在黑暗中应战大吃其亏,转瞬身被数创,待第一捧干草照明,目能视物,心中稍定,仗着剑术精湛守稳阵脚,然则三名风歌杀法刁钻凶险,配合默契,绝对实力稳压百丈冰一头,且已夺取全面优势,一心想抢在泉盖峙加入战团之前将她格杀,攻势骤然加剧,百丈冰情绪低落,战意不足,至此濒临绝境。

泉盖峙出手正当其时,金刀一推,气势先出。他早已认准当中一名风歌连横左右,为进攻核心,目无余子,咬定此人,金刀瞬间演成壮丽,势不饶人,抵死狂攻。

杀手工于小巧,不堪力战,如何吃得消泉盖奋不顾身之勇?即管实力相差无几,当中风歌却不敢与泉盖峙硬撼,不得已放弃对百丈冰攻势,脚步错落,退出战团,横斜游走,凭籍身法与泉盖峙周旋。左右助攻的两名风歌局面感较差,失去居中调度策应者,顿成各自为战之势,杀伤力锐减。

百丈冰压力骤减,乘机略事喘息,领会到泉盖峙心意,籍一声轻叱,将精气神推向颠峰,剑光暴炽,穿透两名风歌拦截,认准当中风歌,奋力夹击。

三名风歌训练有素,实战经验却稍逊一筹,遇此突如其来的反击,极不应该地先自乱了阵脚,左边一人继续攻击百丈冰,右边一个却转而攻向泉盖,战力分散,优势丧尽,当中风歌还独享着夹板待遇,在金刀与利剑的交攻中疲于奔命。

可惜泉盖峙与百丈冰亦是首度配合,缺乏默契,百丈冰奋起精神时,恰值泉盖一轮豪攻的尾段,待他调整气息,攻势再炽,百丈冰又成强弩之末,强弱参差交替,以至无法将局部优势转为胜势,当中风歌虽苦不堪言,却还能勉强支撑,守住阵脚。

三名风歌毕竟都是顶尖好手,彼此配合默契,稍乱后迅速重建共识,当中风歌依然居中调度,引导两名同伴协攻协防,三两合间便觅得机会,逸出刀剑夹击,抢至外围,将泉盖峙与百丈冰圈牢锁定。

泉盖峙重创未愈,后继乏力,百丈冰则新创累累,斗志低迷,各自式微,无力争锋,唯有顺势互相倚背作战,再度陷于下风。

火势至此渐起,眼见要熊熊燃烧,伴以熏人黑烟。泉盖峙被浓烟刺激,强逞一口斗志,激发全部潜能,咆哮一声,金刀锋芒再起,变本加厉,以不可阻挡之势向屋外突去。百丈冰勉为其难,利刃纷纭,护住起侧后,亦步亦趋紧跟。三名风歌一则当不住泉盖厉烈,二则亦吃不消屋中浓烟,且战且退着撤到院中。

甫至院中,街上忽然一声“失火了!”的惊呼响起,不到片刻工夫,外间便喧声大作,乱成一团,脚步由四面八方奔来。

杀手一忌硬来,二忌见光,越高明的杀手越善于保护自己。当中风歌显然是四人中首领,眼见救火人群顷刻将至,审时度势,明白得手机会渺茫,断然打声招呼,猛攻一记,逼住泉盖峙与百丈冰,与两名同伴步调一致地退出战圈,迅速掠至暗处,夹起先前被泉盖峙重创的另一同伴,翻墙逸去。

救火者的脚步此刻已到门前,砸门声如雷响起,百丈冰无意与他们打交道,一言不发,拧身向后掠去,泉盖不假思索地紧紧跟上。

翻过后院院墙,一路疾走,穿街绕巷,不熟悉地形的泉盖峙完全晕头转向之后,百丈冰才折入一条里巷,至一小户门前。门上挂有铁锁,百丈冰掏出钥匙,待要开锁,临时改变主意,侧耳聆听一回四周动静,翻墙而入。

院内结构与方才被烧毁的院落略似,百丈冰自顾行入未上锁的堂屋,亦不点灯,静静隐于黑暗之中。泉盖峙厚定脸皮跟进,呆站片刻,借着由门窗泄入的微弱月光渐渐能够视物时,她才开口,声音有些冷淡:“歇息一下吧,他们或许会寻来此间。”

泉盖峙听话地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他们是谁派来,为什么杀你?”

百丈冰缓缓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轻轻地亦是动人深至地喘息一阵,不回答,反问:“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家,为什么帮我?”

泉盖这才省起对百丈冰而言自己身份不明:“我,嗯,叫张龙,没钱用,倒霉错进了你家。我没想帮你,以为他们是冲我来……”自我感觉这个谎太低劣,撒不下去。

又一阵沉默,百丈冰忽然直截了当地:“是寒花笑让你来的?”在泉盖的震惊中继续,“那天,我看到他了,在树下面,他一定猜到是我出卖他。”轻轻地叹一口气,“他叫你来杀我?不会,他不会这样做,是他告诉了你,你想替他出头?泉盖峙,我认得你的刀。”

泉盖峙不知该怎样回答,只能选择沉默。

百丈冰亦不需要答案,默然片刻后,自顾说下去:“你刚才听到了些什么?不管你听到没听到,我现在会把一切都告诉你。不要打断我,打断了我再亦不会说下去。”短暂的沉默,似乎整理着思路,“我父亲和英玄武、石敢当当年结义,协力在南方竖起镜花旗,父亲主理中原分旗,镜花旗七成以上的财源出自中原,可以说中原分旗是镜花旗命脉所在,所以,父亲名义上归属镜花旗,其实有很大自主权,他私心希望中原分旗在我们百氏一脉承传,一直渴望能有一个儿子继承家业。”

稍稍停顿,百丈冰继续:“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几个弟妹都没能养活下来,然后有一回父亲受了重伤,丧失了生育能力。”轻轻叹一口气,“绝望之余,他开始酗酒放浪,迁怒我,说我命硬剋弟,一次狂醉后他暴打我,母亲为掩护我给他失手打死。”声音减弱。泉盖可以想见她已伤心泪下,顶想上前拥住她好言宽慰,却只能呆呆坐着。他了解,倾听是此刻最值得为百丈冰做的事情,她一定渴望寻一个人倾诉很久,阴差阳错,他竟能成为她倾诉的对象!

短暂沉默,百丈冰振作一下精神:“父亲那以后很少再管旗务,常常几天十几天不见人影,他一直把我装扮成男孩,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女儿身,别人寻不见父亲,有不能解决的事情只好来问我,我渐渐担起旗务,成为中原分旗当家人。十八岁那年,英玄武遣英零好来相州给我帮手,”顿一顿,“说得好听是帮忙,私心无非是想将中原分旗收归自家。英玄武聪明呢,当时中原分旗已完全有能力自立门户,他担心派个男人来我会索性翻脸。”

外面打更声响起,已是一更天。百丈冰:“他不知道我是女儿身,想用美人计对付我,我乐得将错就错,可后面发生的事情谁亦不会想到。英零好和我……”她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口?不说,泉盖亦明白是怎回事,“她起初亦不知道我是女儿身。”因为父亲的影响,她太想做一个男儿,事情在将错就错中发展,直到不可收拾。

好一阵子,百丈冰:“结果是,我离开相州,英零好得到了中原分旗却不听英玄武号令。”似乎不愿多说,话锋一转,“我后来辗转来在冀州,遇见松间照,他是个女儿般柔美的男人,”而她是男人般强悍的女儿,“和他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

泉盖狠狠地想着:让我见到他,先一刀阉了再说!

百丈冰幽幽地:“我曾一度为他倾倒,当他入宫时,我才明白他只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朋友终有离别的一刻,虽然有点难受,可仅此而已,我们互相祝福,然后洒泪而别。看着他远去,我亦想离开,可我没有方向,落雁山庄至少还有一个朋友值得等待,于是我留下来。”

泉盖宽容地想:见到他,还是不阉算了,他是她的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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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侠群悻悻地回头看一眼密谈着的老妪和石致用,死老乞婆出现得顶不是时候,石致用刚要透露些什么她就冒出来,将他踢出局外。虽说一会功夫挣了三颗金豆子,他却颇觉不够完美,石致用再变态亦不会偷偷跑来给个老太婆幽会,多半有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不是急着寻英零娱算帐,怎都得留下来弄清他们搞的什么阴谋诡计。

待要扭头离去,忽见老妪向他招手,赤侠群稍稍迟疑,翻身往回走去:怎样对付英零娱还没考虑成熟,这边盛情相约,傻瓜才不回头看看,老乞婆手头大方得很,没准又能赚许多金子。乐观地想着,来在两人跟前,向老妪:“又要我做什么?我时间宝贵,刚才是开张生意,我给你打了五折,再要我做事需加一倍价……”

陡觉老妪颜色不善,石致用亦不动声色地绕向身后,脑中灵光一闪,明白过来,哪里有什么好事?分明老乞婆想要过河拆桥,杀人灭口!电光石火之间,三个念头依次闪过,第一个念头是看老子不打死你个老乞婆,第二个念头是可能打不过,第三个念头是还不快跑。第三个念头为总结性念头,极富指导意义,指导他身形骤起,拔脚开溜。逃跑他一向出色当行,可惜第三个念头被前面两个念头绊了下,闪现得有些晚。

合围已成,石致用出手狠辣,封锁住他向后退路,老妪能力不稍逊石致用分毫,其刁钻凶悍犹有过之,略不容情地一掌切入,力足以开山裂石。

赤侠群从未见过老太婆有这样强悍的攻击力,奈何后路被断,惟有咬牙向前搏一线生机,恃仗身法迅捷,猛往老妪怀中扑入,欺老妪又老又是女人,手腕疾叼,欲擒住起手臂将她甩向石致用,等驳住对方粗壮手腕,才知判断失误,老妪手上力量之强竟不逊于泉盖峙,难以撼动,惜乎到此地步已不容他松手,否则被烈掌切中胸口必将死得很惨,唯有咬紧牙关疾催强力,与之硬撼。

千钧重力掼于掌间,虎口瞬间震裂,力犹不止,沿臂掼入,赤侠群强忍裂心破腑之痛,好借此力,身体猛向左侧惟一的缝隙穿出,胳膊由纵变横,登时吃不住老妪狂力,肩头“嘎巴”一声脱臼。

正前方即是河水,错失拦截机会的石致用衔尾猛追,令赤侠群稍稍改变方向都做不到,性命攸关,哪里还管得水冷水热?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入水际,乃觉肩头剧痛,先不顾其余,两腿夹紧右臂,左手掐住肩头猛力一驳。此一高难度动作他无多大把握,还好天遂人愿,竟顺利将右臂驳复原位。

福至心灵,赤侠群知危机尚未过去,强忍剧痛,假装扑腾几下,探头出水叫声“救命”,最后一扑腾猛吸一气,沉入水底,按侦察好的方向朝安顺桥桥拱下潜去。他水性不错,即管右臂疼得钻心裂肺,速度仍够可观,一息将近时,已手触到实壁,凭手感认定是石墩,乃尽量不弄出声响地浮出水面。

果然身在桥下,位置颇为理想,顾不得刺骨寒冷,抹一把脸向岸上望去。见两个狗男女还在盯紧水面,赤侠群恨得牙根发痒,却没处发作。远看老妪身形,比石致用还略高出些许,体形壮硕,哪里他妈的像个女人?细细想来,此人不仅不是女人年纪亦不会老,他乔装改扮鬼鬼祟祟究竟是何许人也?跟石敢当父子又有什么瓜葛?要杀自己灭口,是否自己所知道的已对他们构成威胁?

胡思乱想时,岸上两人大约断定他已淹死,交头接耳几句,转身离开。赤侠群顶想跟上去看看他们到底干什么勾当,却有些信心不足,今日有够倒霉,连番受难,想必是黑道凶日,诸事不宜,还是不去惹事生非为妙。懊恼地游到安顺桥另一边上岸,恰好一阵夜风吹过,差点没把他就地冷死,抱着肩膀四顾,远处灯火点点,管不了许多,降低重心向住宅密集处奔去。

平棘城内地形他了如指掌,穿过第一条里巷,总算发现一家黑灯瞎火的宅子,侧耳听听没有声音,急翻墙而入。院子共有两进,第一进为杂院,两间柴房,估计寻不到衣物,闪身入里进,感觉此间并非久无人居,但此刻肯定没人,快要冻僵来,哪里还顾得许多?扑至东厢房前,一推门,老天眷顾,没上闩,应声而开。

入内,里面黑咕隆咚,先将门掩上,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剥个精光,拧干外衣,把身上水渍揩干,蜷身抱肩,稍稍适应黑暗后,借着由敞开窗户透进来的月光,隐约看清屋中情形,先找到床铺所在,不顾一切地虎扑上前,拉过被子,将自己包个严严实实。被窝里一边颤抖,一边感动,想这户人家真他妈好得无边无际,知道自己落难似的,留个空宅供他享用,错过今日,一定要好好报答报答人家。

被窝中渐渐春暖花开,赤侠群简直觉得世间最美妙的事情不过如此,巴不得就这样地老天荒时,异声入耳,依稀有人正在前院开门,旋即,门声响过,脚步继起,约是两人,互相小声说些什么,向里面缓缓行来,分明是主人归家。

赤侠群起初不以为然,自己无非取暖,没做伤天害理事情,给发现,顶多撒丫子开溜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待脚步声抵达二进院门,才猛然省起自己一丝不挂,要跑起来真他妈煞是好看!湿衣服打死他亦不会再穿,闪目见床脚有个衣橱,待要过去搜寻一番,一个耳熟能详的女声入耳:“……瀛州不少县乡已归附契丹人,可骆务整好像不打算久居瀛州,随时可能兵锋西指,他到底想干什么我不清楚,不过契丹暗探已在平棘大肆活动,何将军几时能率大军赶到?”英零娱!竟然是英零娱!冤家路窄,这辈子怕是想不给她耗上都不成,这样都能遇见还有什么好说?

赤侠群后脑勺子登时剧痛起来,用手摸摸给忘记多时大包,恨得牙根发痒,裹紧被子悄然下地,潜至窗前向外张望,见一男一女正向堂屋行去,女的如假包换正是英零娱,男的五短身材,穿着灰色便服,声音沙哑:“朝廷没有正式委任,何将军一时还不能出兵。”苦笑,“信都沦陷数日契丹人便不顾而去,皇上多疑,断定只是马匪作乱,地方官为推诿责任才谎称契丹南下,不肯轻信呢。此番瀛州亦沦陷,皇上该相信了,只是一来一回,加上朝中那些光会窝里斗的混帐大臣乱哄哄地议论一番,圣旨下来少说亦要到个把月后,还需等粮秣兵马备齐,没两三个月怕不能动身,你们……”步入厅堂,再听不到下文。

赤侠群知寒花笑关心这个,有心替他继续偷听,想想自己裸脭光腚,若给发现叫英零娱看去,亏就吃大也,需先找身衣服穿了再讲义气。到橱边,打开,里面果然有里外全套的一身,赶紧取出,贴身内衣裤怕不干净,扔到一旁,将其余的的穿上,妈的定是方才那五短身材家伙的衣服,短了一截,绷在身上说不出的别扭。暗中埋怨那个什么狗屁何将军怎不派个高大点的人来,悄然溜出厢房,忽想起湿衣服里还有三颗金豆子,翻身取回,这才小心翼翼潜至堂屋后面的窗下。

堂屋中已点起灯来,男人沙哑的声音:“尚怜云肯定给契丹人勾结在一处么?那英零好呢?”

英零娱:“尚怜云在前台张牙舞爪,英零好或许是给他蒙蔽,可我不信凭她的精明会一无所知。契丹军近在咫尺,她一心想保全镜花旗,给契丹人暗通曲款在情理之中,却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投靠契丹,定是在幕后操纵尚怜云,将来一旦坏事,好将过错全推到小男人头上,让他替罪挨刀。”

男人沉吟片刻:“英零好在旗中地位稳不稳固,又没人可以撼动她?”

英零娱:“石敢当这回来者不善,暗中和赵州不少实力派人物接触,虽然还没有公开向英零好叫板,心思却昭然若揭。我帮他的话,掀翻英零好问题不大。”

男人:“石敢当可信么?他们有大盘跨海生意,给契丹和突厥人都有利益往来。”

英零娱沉默一刻:“我心中有数,会小心提防他。不过,眼下只能与他联合,才可以对抗英零好。”稍稍一顿,“卢将军,你们能不能变通一下,随便找个理由,先遣数千精兵来平棘附近驻防,如此,赵州便不至于失控。”

五短身材原来亦是个将军。赤侠群更加来气,点大个子亦当将军,当了将军还舍不得做大一点的衣服。这样一想,越发觉得身上绷得极度不爽,忍不住舒展一下四肢,思虑欠周,幅度太大,不幸碰着旁边一个水桶,“嗵”的发出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