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祚荣秘邸附近,寒花笑与悬灯正要折入一条深巷摘下面具,一人迎面闪出,险些与寒花笑撞个满怀,寒花笑一声“抱歉”没说完已看清对面竟是摘掉面具的赤侠群。赤侠群亦看清寒花笑,一把将他拽入巷中:“好你个姓寒的,跑到哪里去来?害我等得头发都白了!”不等回答,一指跟进来的悬灯,“他是谁?”
寒花笑小声:“对不住,碰上件急事,她是……,”觉不宜越俎代庖,向悬灯,“你自己说吧。”
悬灯爱答不理地:“不相干,无名小辈,说了你亦记不住。”
赤侠群信口问问,才不想管这其貌不扬的男人是谁,不依不饶地向寒花笑:“一声对不住就完了?这是信用问题,砍掉你脑袋说声对不住行不行?”
寒花笑想不明白信用和砍脑袋有什么联系,却知道赤侠群是练过铁头功的,不宜深究:“不好这么说,脑袋哪能乱砍?要不改天我白等你两回?”
赤侠群:“谁要你白等,”眼珠一转,附在他耳边,“这样好了,等你伤好些,化装成坏蛋,去调戏悬灯,把她制伏来,装作要强暴她样子,危机时刻,我就来也,三拳两脚把你打跑,怎么样?我就原谅你这一回。”
寒花笑瞥一眼旁边悬灯:“这样不好吧,她都听见了。”
赤侠群两眼一翻:“他听见要什么紧?”转向悬灯,“喂,无名小辈,不许乱说话,老子可是杀人不眨眼,有谁敢乱嚼舌头,砍他妈的成百八十块,千多块,喂狗!”
悬灯冷冷地向寒花笑:“你们聊。”转身,扬长而去。
赤侠群得意地向寒花笑:“看到没,不吃吓,随便吓吓他就吓跑了,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没放出来,亏他跑得快,不然吓死他。”
寒花笑往巷子深处走去,寻一个角落,摘下面具:“有没有打听到什么消息?”
赤侠群摇头:“没有,只碰见一个熟人。”神情一黯,“我给你说过先前加入的英雄会吧?”
寒花笑一惊,“唔”一声:“怎么?”
赤侠群:“那个会里,只有我齐四哥是条好汉,我在澡堂里碰见他了,”叹一口气,“其他几个兄弟昨夜都叫太平会的王八蛋给杀了,四哥说他今晚要血洗太平会,报仇雪恨,好歹兄弟一场,该替他们讨个公道,我答应一起去。你来不来?”
寒花笑苦笑,待要将真相告知,转念一想他给鲍虎半斤八两,未必肯信自己,不如先答应,找机会再揭穿齐选进的真面目:“先前没时间告诉你,昨天我亦给孙颂功拉进英雄会呢,涂天威他们被杀时我就在不远,里面怕别有隐情,未必是太平会的手脚。晚上,我们一起去,你别乱来,先弄清情形再说。好么?”怀中摸出一顶无沿帽,压低眉眼,拐出巷角。
赤侠群:“有这样巧?那我们是会中兄弟了,你排行老几?”
寒花笑:“老六。”
赤侠群欢呼一声:“哪有这样巧的?我亦是老六,我们还是孪生兄弟!”
寒花笑看他高兴,跟着欢呼一声:“那我们就是孪生兄弟了?别说,我们身高都一样……”灵觉蓦然一跳,警意陡起,回首望去,却见街角处一领黑袍当风、斗笠遮面,体态再熟悉不过,赫然竟是叶静。
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叶静刚去中原,忽然现身此间,必定是出了万分紧急状况,寒花笑再没心思给赤侠群胡闹,匆匆说声:“孪生兄弟你先进去,我去买些东西。”撇下他,留心周围情形向叶静走去。
赤侠群惦记着去看看悬灯有没有回来,漫应一声,自顾快步走进大祚荣秘邸。
叶静拧身,拐过街口,走入一间茶铺,找张僻静桌子坐下,寒花笑随后跟进,在他对面落座,装作不认识样子,各自要一壶茶。叶静等伙计走开,目光锐利地盯住寒花笑:“刚才那人是谁?”
寒花笑信口敷衍:“一个朋友。”赶紧将话题转开,“你怎会在平棘,又怎知道我在此间?”
叶静不为所动:“是赤侠群?你成心跟自己过不去是吧?”直奔主题,“先生发怒了,打算物色新人取代你。”见寒花笑脸上瞬间失去血色,稍稍放缓语气,“你知道先生对用你一直很矛盾,既然用了,我猜不会轻易放弃,你还有机会。”顿一顿,“赤侠群交给我好了,你即刻动身回去,给先生陪个罪。三人言而成虎,先生身边没有人会帮你说话。”
寒花笑脸色惨白,沉默有顷,才勉强开口:“我现在还不能走呢,等忙完这一段,先生气亦消了,我再回去谢罪,要不,你先回去,帮我说几句好话?”忐忑溢于言表。
叶静:“你想清楚,这次不是闹着玩的,先生已经找叶同谈过了。”
一张平凡却坚忍的面孔浮现,如果说被先生收养的孤儿中还有人比自己更刻苦,他一定是叶同。叶同很勤奋,很孤僻,没有人了解他近乎绝对的沉默下有着怎样的心思,当日先生就曾考虑用他为第九重天神宵杀手,或许是觉得他过于孤僻,才最终选择了寒花笑。先生几乎从不单独与弟子交流,只有九次例外,九次分别是和不同的九个人谈过,就是后来成为九重天的九个。换言之,叶同成为九重天之一已成定局。寒花笑两眼发直:“我没有机会了?”
叶静刻意地沉默一阵:“叶冲废了左臂,先生想让他提前退休,他坚持自己可以做得更好,先生答应给他一个机会。”顿挫,“我猜,如果他失败,叶同将会取代他,否则,叶同会来杀你,你该明白,到时候,叶迅叶莽他们,还有我,必须全力帮他。”
寒花笑:“先生给叶冲怎样的机会?”
叶静:“不知道,先生只说等他养好伤再说。”盯住他,“我觉得,先生在等你回去给个交待,交待得好,叶冲就没有机会,否则,你就没有机会了。”
寒花笑呆坐一刻,苦恼地:“你老远从中原赶回来就为了吓我?好吧,你得逞了,我怕得要命,求求你回去吧,我烦心的事已够多了呢!”这是一种委婉的表态,表明他仍然坚持留下。
叶静听懂了他的意思,眉头皱起,却不再勉强,闷一会儿:“泉盖峙受了伤,藏在连老六隔壁的那所空宅里。”
寒花笑一惊,想当然地认为泉盖峙需要叶静传话,伤势一定极其严重:“怎回事,他伤势不要紧吧?”
叶静不想多说:“不要紧。你还是替自己操心吧,你跟叶冲不同,先生不会给你提前退休的机会,自己掂量着办吧。”起身,将几枚铜钱扔在桌上,拂袖而去。
寒花笑坐着发一阵呆,愁得一塌糊涂,无解,索性不去愁也,该来的终究会来,愁亦愁不走,振作下精神,想起自己差不多有了一房如花似玉的妻室,不管多不靠谱,仍忍不住开心起来,大步离开茶铺,回到大祚荣秘邸。
一进门,早有一名靺鞨武士迎上,告知大祚荣请他一回来就去内堂相见。寒花笑正好亦要见他,应一声随那名武士直趋内堂。宅子内不似外面看到的那般宁静,有些乱,一众靺鞨武士正忙着打点行装,俨然要远行架势。寒花笑不由心生愧疚,拜自己这群不速之客所赐,这所秘邸已毫无隐蔽性可言,大祚荣选择撤离实属情不得已。
来到里院,大祚荣正在堂前低声吩咐两名亲随些什么,见寒花笑进来,简短地结束指示,挥手命他们退下,上前迎住寒花笑,让入堂内。
寒花笑先表达一下歉意:“大先生要离开此间么?是我给大先生添麻烦了。”
大祚荣一笑:“不关你的事,我们目标太大,城里又到处是镜花旗耳目,我早打算换地方了。”估计寒花笑听见方才自己两名手下的对话,坦然,“我叫他们都出城候命,我一个人目标小,来去方便,会在城里另寻地方落脚。”不等他说话,转为提问,“这两天你都去了哪里?我快担心死了。”
寒花笑还没想好该不该告诉他英零娱打算卖个他赵州九库图纸,正要胡乱应付他几句,忽灵机一动改变主意:“别的不去说了,大先生,有人想向你兜售赵州九库地图呢。”见大祚荣眼中一抹异光闪过,心叫好险,他果然知道图纸之事。再怎么说,英零娱要卖图给大祚荣亦犯不上通过他寒花笑,显然,她先前已给大祚荣接洽过,找自己去无疑是大祚荣授意下的一次试探,如果自己向大祚荣隐瞒此事,则表明自己手中图纸并未销毁,而且压根不打算帮助大祚荣,大祚荣便大有可能对自己痛下杀手。
大祚荣掩上房门:“是谁,会不会是骗子用假货骗钱?”
看来,大祚荣亦不光是为试探自己,亦需要他验明薛搏隼正身,购买赵州九库图纸不是笔小生意,大祚荣没那么容易轻信英零娱。寒花笑如实以告:“镜花旗的英零娱。真假我亦说不准,不过我见到薛老二了,英零娱喊他大舅。”
大祚荣目光闪烁,装模作样地追问几句,旋即话题一转:“寒兄弟,这几天没事别乱跑,平棘城最近有些乱,”稍一顿挫,“知道今天有支卫军入城灭了忠义堂么?”
寒花笑点头:“知道,我还赶巧给忠义堂堂主尤启亮送了终呢。”亦不细说,问,“那支卫军是什么来路?”
大祚荣:“右金吾卫,领头的名义上是校尉田隐龙,其实幕后还有别人,据我所知,此人是武懿宗的嬖宠,很少人知道他的名字,更没人知道他的生世来历,他很可能跟尤启亮有仇,所以甫到平棘二话不说先灭了忠义堂,政勇可能给他有些交情,但王寻玉肯定与他交情不浅,左言迟已经通过王寻玉与此人搭上关系。”叹一口气,“这亦是我必须尽快离开此间的原因。”
寒花笑苦笑:“真有点佩服左言迟了,总能够左右逢源。”
大祚荣:“女帝现在亦听到些武库的风声,但她一向多疑,怕是地方上畏惧契丹人南侵,刻意弄出玄虚,不肯轻易调遣兵马来定州,据说已派出几拨御史下来打探实情,等他们往返调查,再等女帝得出结论派出大军少说亦需数月时间,在此之前,我相信,左言迟早已找到赵州九库,带着武器远走高飞。”盯住寒花笑,“寒兄弟,你我只有同心协力,和衷共济,才有可能抢在他前面找到武器。还是那句话,有了武器,我族便可以摆脱契丹人的奴役,还能牵制住他们,令他们无力入侵中国。”
寒花笑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亦知道他未必比孙万荣高尚,一旦站稳脚跟,势必大力展开武力扩张,因此不到别无选择,绝不肯帮他,可这种想法,只能深藏心底,毕竟契丹人才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他们还有必要有限度地合作:“大先生心思我懂了,我愿意和大先生精诚合作,这样行不行?等有空我将九库图重新绘制出来,大先生再想英零娱购得她手中的图纸,比对之后,应该就能找出赵州九库。”赵州九库极有可能就在徐宅柴房下,顺利的话今晚便可找到并设法予以销毁。
大祚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爽快地点头:“一言为定,”压低声音,“我暂时会在全德坊荣升客栈落脚,”顿挫,“抱歉,在赵州我没有根基,暂时无力安排你和你的朋友,你们有什么打算?”
寒花笑:“已经给大先生添麻烦了,不劳费心,我们自己想办法。保重。”
大祚荣颔首:“保重,绘好图来找我。”伸手拍拍他肩膀,开门,快步离开。
寒花笑等外间静下,乃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从怀中摸出绢图,展开,仔仔细细再看一遍,仍然弄不清那些凌乱的曲线和毫无意义的字词代表什么,忽听脚步声响,赶紧将图折起,收回怀中。
赤侠群旋即一脚踏进堂来:“你果然在这里,我还以为那个高丽棒子骗我。”四处乱看一回,看够了,大马金刀地在正中太师椅上坐下,二郎腿一翘,“他们全都走掉,这么大的宅子是不是归我们兄弟了?”
寒花笑:“这屋子多半是赁来,他们匆匆忙忙跑掉,或许是逃赁呢,我们留下来正好替他付帐。说来亦应该,危难时人家收留了我们。小赤你有钱的对吧?”
赤侠群腾地从还没坐热乎的太师椅上蹦起来,捂紧口袋:“快走快走,我们才不给人家揩屁股。”旋风般掠到门口,忽止步,“不行,悬灯还没回来,大家一起来的,一起走才行,等等她,还有老峙。”
寒花笑:“我知道泉盖在哪,不如我们先去见他,回头再碰悬灯?”
赤侠群点头,刚要答应,眼珠一转:“不如你去见泉盖,我在此等悬灯,完了,大家到,嗯,顺德坊的云祥客栈会合。”心中打开小算盘,决定支开寒花笑,好替自己创造跟悬灯独处机会,赢取美人芳心。
寒花笑:“亦好,顺德坊云祥客栈对么?”起身,由他身边经过时,叮咛一句,“要是你先到,晚间务必等我一起去会齐选进。”到院中,见人已走光,索性又将面具戴起,找身衣服换上,出秘邸,留心四周,觉察不到有人跟踪,款步向德兴坊行去。
至巷口,没来由又想起悬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差不多已和她订了婚约,顶多一两年她要找不到更理想的男人就将嫁给他也。复杂的情绪纷乱涌上心头,有些心慌,有些奇怪,还有些甜蜜,抛开她的凶险善变不说,悬灯可算是他最理想的伴侣,自己一个小小杀手,别无本事,身无分文还随时会死于非命,连百丈冰都说他最好别娶老婆,免得害了人家,而悬灯亦过的是刀头舔血日子,又不是什么好人,无所谓害不害她。平心而论,她那么漂亮,他又不是瞎子傻子,不喜欢她才怪,只是以前不敢想而已,现在送上门来,没道理客气。当然,要娶她就得好好为将来谋划谋划,眼下运气欠佳,碰上的花归处和赤侠群都是血性汉子,可天底下该死的恶棍多如牛毛,以后自己专选恶人做单就是,好好干几年,赚些家当,等退休了买几亩好田,有如花美眷作伴,那会是怎样怡人的景象?想入非非,忍不住一笑,笑容未泯,一丝惆怅敏捷地闯入,伴随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已经三年了,那个快乐善良的小女孩没有被淡忘,反而融入他的生命中,成为他的一部分。多少次他反复想着同一个问题:她是谁?到后来又增加一个问题:她是否已为人妇?其实他不需要答案,亦从没有去试图寻找过她,她只是他的一个梦想而已。梦想因虚无而美,最害怕真实,真实往往让人难以接受。
胡思乱想着一路行去,前所未有的,有一两次都走过了头,差点迷路,好容易才来在德兴坊前,险些一头闯进连老六居所的巷口,灵觉才勃然而兴,有些迟钝地发现十几名便服武士或行或立,已将巷口封锁,为首的两个近日很见过几面,正是如意钩黄崇轩与龙形戟铁飞。寒花笑煞地止步,心头突突乱跳,估计他们定是冲着泉盖峙而来,敌情不明,不敢造次,错步闪到一处地摊前,假装看货,留心倾听聚在不远处的一小撮好事者小声的议论。三言两语听明白,黄崇轩等人原来并非针对泉盖峙,而是冲着连老二。
稍稍放心之余,寒花笑却不十分相信这帮看热闹的闲话,毕竟巷口已经封锁,里面情形外间不得而知,略加思索,决定溜进去看看,抬头,简单侦察一下地形,拧身折入后面一条与连宅徐宅所在巷子平行的小巷。巷内寂无人迹,往前快走到底,踮足昂首远远可见徐宅那株曾让他饱览春色的老槐树,寻一安全角落附耳听听,院中了无人息,翻身跃入,悄无声息地掠至后院,再往前翻过一家,由老槐树方位判定隔墙就是目的地。凝神倾听一回,隔院异常安静,同样觉察不到丝毫人息,是泉盖峙这边安然无事,还是人已被镜花旗带走?顾不得细想,纵身翻过墙去。
院内一片死寂,凝神倾听,倒是隔壁的连老六宅中依稀有行走声音,人数似乎不少,却并不不谐之音,难道镜花旗只是去连老六家串个门?串门似乎没必要如此兴师动众吧?迷惑之中寒花笑小心向前移动,灵觉推至极限,依旧感觉不到本院中有一丝人息,泉盖峙是藏了起来还是已经离开?行至大槐树下,好奇心起,想看看隔壁到底是怎样情形,暂时放弃寻找泉盖,灵猿般悄无声息地攀上树去。
经过树上小木屋旁,不期然想起廖清歌裸,体妙态,不由面红耳赤,心猿意马,赶紧收束精神时,头顶蓦然一丝人息灌入,大惊仰首,气行周身,蓄势欲发,早见树叶中探出一张熟悉亲切的面孔,赫然竟是泉盖峙。长舒一口气,定下心神,尽量不发出声响攀到泉盖身旁,两人相视一笑,重逢的喜悦尽在不言之中。
转向连宅,居高临下,看见有七八名武士,全集中于内院,分别守在正厅和连镶玉卧房门口,显然来意不善,看样貌,依稀认得,都是左功定贴身卫士。泉盖峙附在寒花笑耳畔:“是左言迟,这个连老六不简单哪。走,下去再说。”小心地向树下坠去。
隔壁院中只是那七八个人闲得无聊地走来走去,估计还得走上一阵子,这么傻看着没甚意思,寒花笑亦想知道泉盖峙别后情形,随之悄悄下树,回到地面。
泉盖峙引路向内院行去,一边压低声音:“叶静找到你了?”见他点头,稍稍一顿,问,“他有没有告诉你,百丈冰和我在一起?”
寒花笑一怔,打量泉盖,隐隐猜出什么:“没,你们怎会在一起?”
泉盖峙站住,亦不隐瞒,小声将别后情形挑相关地简单讲说一遍,完了,苦笑:“她,其实挺难的,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你不会怪她对吧?”
寒花笑想想:“她要杀我呀,怎能不怪她?除非她肯以身相许,嫁给你,看在你面子上,就不怪她了。”见泉盖没给逗笑,一脸沉重,关切询问,“她的伤要紧么?”
愁云覆面,泉盖无声地叹一口气:“应该没有性命之虞,只石敢当的杀气诡异歹毒,她很虚弱,无法提聚真气,我的真气只可以维护其内环境,却无法运行开来替她疗伤。”引着他来到西厢房,至床前,拍击一处暗纽,墙壁分开,现出复壁。不大的空间中一张小榻,百丈冰半卧榻上,形容憔悴,闻声张开双眼,失神的目光向这边望来。
寒花笑胡乱向她一笑,算是打过招呼,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迈步上前,探手搭住她的脉门,感觉她的手腕在自己指尖轻轻一颤,装作一无所觉,真气渡入,在她体内游走,很快判明她内脏未遭严重破坏,只是真气似乎进入一个漏勺当中,不断四泄,无法完成查视,亦无从修复,无奈住手:“还好还好,小伤,休养些时日就能恢复。”
百丈冰错开目光,望向别处,微弱的声音:“不用安慰我,我已是废人一个,这是报应,寒花笑,我叫他们杀死你,你该高兴我落到这样地步,这是害人的下场。”
寒花笑有些尴尬地挠一挠头:“我不是好好的么?就当没这回事好了。”
百丈冰沉默有顷,叹一口气:“有就是有,当成没有还是有的,我们,不会再做回朋友。”朋友之间不能有裂痕,裂痕不可能被修复,即管有时候它貌似被修复,其实它已根植心底,会随时随地跳上心头提醒你它的存在。
寒花笑有些虚伪地:“反正我还当你是朋友。”不顿挫地,“有件事我一直弄不明白,为什么尚怜云要先放了我再让风歌刺杀我呢?在镜花旗地牢里动手我一丁点逃命机会都没有呢。”
百丈冰瞥一眼泉盖峙,才说:“这是王寻玉的主意,先指认你是契丹奸细,由尚怜云出面,怂恿英零好派遣英零娱去抓你,而后尚怜云再去找到你的同门,说英家姊妹将你抓起准备杀掉,他愿意救你出来,放你只是他的花招,背地里他又假传英零好命令让尤启亮派遣风歌截杀你,你死了,你的师门只会向英氏姊妹报复,他撇清瓜葛,很可以坐收渔利,正好名正言顺地接管镜花旗。”稍稍顿挫,“不过,有件事很奇怪,尚怜云和你的同门接洽时,他们一口咬定你不在平棘,不论尚怜云怎样说都不肯松口。尚怜云搞不清他们到底什么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按既定方案行事。”
寒花笑哪能告诉她叶迅叶莽是故意陷害自己?又不想撒谎,顾左右而言他:“多亏我运气好,逃脱来,最近我运气越来越好呢,”又想起与左悬灯的婚约,这么好的事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够碰上,不过,此事还不太靠谱,不宜过早宣布,“越来越好。”
百丈冰七窍玲珑,一听便知他不肯回答问题,认定他彻底排斥自己,黯然无语。
泉盖峙迅速地觉察气氛有些尴尬,向寒花笑:“左言迟兴师动众来连家做甚?连老六出卖我们,左言迟没可能是来兴师问罪,要是来追查我们下落,亦用不着如此大的排场……”顿挫,“会不会跟赵州九库有关?”
寒花笑一拍额头:“对对,忘记告诉你了,连老六爷爷就是秋阳曦两名得意门生之一,肯定是这样,那天我当着左言迟面吃掉图纸,他肯定会把心思转向秋阳曦两大弟子的后人,找上连老六。”
连老六是秋阳曦得意弟子的后人,他假托他人之名守着间壁一所空宅,空宅中暗藏机关四伏的秘道,三条线索交汇,结论昭然:此间秘道十有八,九正是赵州九库的入口。如此,需是大大不妙,连老六不像个坚贞不屈的家伙,恐怕熬不过左言迟的酷刑。
泉盖峙一点就透,却沉稳如故:“听那边动静,左言迟没有严刑逼供,连镶玉骗人不眨眼的本事其来有自,连老六想必更会撒谎骗人,说不定能蒙混过去,至少左言迟现在还没能问出什么,否则早就过来。”
寒花笑颇觉有理,稍稍安心,随即想到怀中绢图:既然赵州九库入口有人看守,那么这张绢图会不会根本不是寻找入口的地图而是破解地库机关的机关图?难怪看不懂,地图根本就不是这样画法。顶想当即取出绢图再看看能否与自己走过的几处机关吻合,然而裂痕作祟,无法跟百丈冰共享绝密,强忍住冲动,分析:“左言迟这样兴师动众而来,至少是假定连老六知道什么,一定要从他嘴里掏出些东西才肯罢休,连老六怕亦未必肯为那些早已无主的武器丢命,左言迟没有用刑,会不会是连老六正跟他讨价还价,想拿密库武器换个满意的价钱。”
泉盖大以为然,颔首:“左言迟这许久不出来,肯定没好事,不能指望连老六守口如瓶。”转向百丈冰,柔声,“你且好好休息,我们再去看看。”小心翼翼地给她掖一掖被子,轻步退出,将复壁重新关上,与寒花笑回到院中,才,“左飞扬留下的绢图会不会是机关图?”目光透彻,分明早已看出寒花笑无法相信百丈冰,却不说破。
寒花笑心照不宣,掏出绢图来,展开,两颗脑袋凑在一处细看,虽依旧看不懂,却隐约能看出这的确该是秘道机关图之类,肯定不会是地图,当初他们把它当做地图无疑大错特错。有顷,泉盖峙抬头:“连老六会不会知道秘道走法?若是知道说出来我们便前功尽弃!”届时就算看懂绢图亦晚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冲过去给左言迟比武,寒花笑目光在绢图上移动,少顷,手指点向图上东南角:“你看,入口是不是在这里?”纵观整幅绢图,只有这一处最像是入口点。
泉盖仔细看看,点头:“应该是,你看出什么?”
寒花笑将图纸按上北下南放好,回忆着,再看一回,苦恼地摇头,正要说什么,一声惨叫陡然从连老六宅第传来,声音之凄厉,令寒花笑握图的双手都不由微微颤动一下。他听出,惨叫正是发自连老六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