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铜钱,很新很亮,应该是是靺鞨人掉落。
好歹是一枚大钱,赤侠群不嫌其少,弯腰将它拾起,无聊地信手高高抛起,想要接时,黑影陡闪,伴随凌厉无匹的一剑,以快到毫无道理可言的速度刺来。
即管刺杀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即管刺客速度惊人,剑法简捷,但其出击距离太远,赤侠群意外之余却有足够时间准备防务,既然有时间准备他就不打算慌慌张张地准备让人小看,刻意表现潇洒地拧身闪避中他甚至有闲暇在心底嘲骂一句“笨刺客”,可下一个瞬间他已明白笨的不是刺客而是自己,刺客带起的速度在切至近身时恰入佳境,而他因为怠慢轻敌,速度尚未展开,亦没有及时拔出战刀。下一个瞬间,对方利剑骤然锐利,铺天盖地地席卷而下,他再想要拔刀却已没有机会,为速度受制,无法做出任何积极反应,万般无奈,唯有奋力向后疾仰,任凭平衡丧尽,几乎是一屁股墩摔倒在地,而后顾不得疼痛,顺势翻滚出去。
利剑狂飚顿敛,刺客显然和绝大多数顶尖高手一样,对太低方位缺乏攻击心得,但仅仅一瞬间地迷茫之后,他便迅速做出最佳反应,一面步步紧追,一面封锁住赤侠群起身的空间,不给他爬起机会。
可怜赤侠群偌大身形欲张无力,被困死在地面,只能来回翻滚保命,既起不来更无还手之力,狼狈不堪,转眼连被数剑。心中叫苦,早知道有今天,真该跟从前认识的一个矮子学学地趟刀法,虽说难看点,总好过这样窝窝囊囊地任人宰割。
满地打滚实在不是赤侠群强项,而刺客天赋极佳,数个瞬间之后便已适应居高临下的杀法,剑势加剧,将赤侠群杀得鸡飞狗跳,濒临绝境。眼见便撑不下去,前院一串脚步声及时入耳,步伐沉稳,显然是高手驾临,赤侠群精神为之一振,口中乱喊着,激起全部潜力抵死翻滚闪避。
刺客分明亦听见脚步声响,剑势全面展开,然于俯攻之中终究无法将利剑威力发挥到淋漓尽致,再度轻创赤侠群两剑后,闻脚步声已加速接近月亮门,知不可为,略无迟疑,利刃一挽,身形骤起,绝不拖泥带水,瞬息掠过墙外。
左悬灯抢步踏入月亮门,仅仅来得及看见刺客一闪而灭的背影。
赤侠群绝处逢生,顿觉筋疲力尽,软软地想要躺倒在地缓口气,一眼看见悬灯,敏捷到无以复加的一骨碌由地上爬起,不顾狼狈,戟指刺客消失的墙头大骂:“个兔崽子,有种别跑,我还没拿出手段!”才转向悬灯,一挺胸膛,“我正要诱敌深入,抓住兔崽子问他是谁派来,可惜你早来一步,把他惊跑也。”
悬灯美目掠过他因“诱敌深入”而伤痕累累的身体:“除了镜花旗还会有谁?”
赤侠群一昂头:“未必未必,你才来平棘不知道,我的名气可大了,想杀我的人手拉手站一排从这里一直可以排到长安,镜花旗算什么东西?我就是随便给他们玩玩,恼起来一脚踩他个稀巴烂!”很像那么回事地猛一踏脚,震动伤口,疼得呲牙咧嘴。
左悬灯好看地蹙眉:“那么多仇人?谁要嫁给你岂不倒霉,担惊害怕不说,早晚给你拖累死,幸亏你单身一个。单身好,免得连累别人。”
赤侠群两眼有些发直,干笑几声,面不改色地收回刚刚吹出的牛皮:“我随便吹吹牛好玩的,你还真信,哪有什么仇人?光一个镜花旗还是冤枉结的怨,改天约英灵好坐下来好好聊聊,说清楚就没事来。真的,骗你我不是人!”
悬灯看看他流血不止的伤口:“流血很舒服么?”
赤侠群这才想起伤口:“我很坚强的,这点伤算什么!你等等,我进去随便抹点金疮药就来。”抬手,欲捂住一处最重伤口,才发现那枚铜钱还握在手里,当着悬灯的面,不好意思纳入怀中,往地上一扔,转身,跑进自己屋子。
悬灯上前拾起铜钱,妙目微闪,往刺客逃走方向看一眼,袖起,这才打量院内情形,明白此间暴露,大祚荣已知机撤离,翻身回到自己房中,简单收拾好行礼,折返内院,恰见赤侠群亦包扎梳洗完毕,换身衣服出来,问他:“寒花笑呢?”
赤侠群:“去会泉盖峙了,我特意留下来等你,约好在归德坊吉祥客栈给他们会合。”心说寒花笑对不起也,老子要给美人独处,晚些再去顺德坊会你。上前,至悬灯身边,伸手想去牵起她白嫩嫩的小手。
悬灯闪身让开,迈步向前院行去:“靺鞨人去了哪里?”
赤侠群估计是时机还不成熟,亦不勉强,快步跟上:“出城去也,你的桃花璇和寒花笑的瘦马我亦让他们帮带出城,他们人多,桃花璇混出去不成问题。”不忘拍下马屁,“桃花璇真是匹好马,怪不得你舍不得扔掉,我亦顶欢喜它,欢喜得要命。”到前院,摸出面具,“我要戴上它了,蛮丑的,你多想想我的模样就不觉得了。你自己有没有面具戴?有是吧?戴给我看看,免得下次见到认不出来。”
悬灯不答,目光一扫,见门墙上挂着一顶席帽,上前摘下,戴在头上开门出去。赤侠群戴起面具,追上,没话找话地搭讪:“悬灯悬灯,我们认识这么久都没好好谈谈心,你平时都喜欢干些什么?”
悬灯走出数步,毫不客气地:“要你管?赤侠群,你别白费精神,我已经嫁人了,寒花笑没告诉你?”
赤侠群脑袋一懵,呆站住,悬灯走出老远,才回过些神,再度快步追上:“你骗我的对吧?你什么时候嫁的人,嫁给谁,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悬灯:“你去问寒花笑。”
赤侠群发急:“我问他做甚?就问你,你说你说,你不说我死给你看!”
悬灯头亦不回:“你身上有值钱的东西么?要死的话都给我吧,我快穷死了。”
赤侠群恼得跳一跳脚,声音不由放大:“我不死了!你告诉我哪个欺男霸女的王八蛋敢娶你?我这就去宰了他!”见悬灯又走出老远,四周行人听到他喊声,倒是纷纷驻足观望,指指点点地说笑,怒不可遏,“看什么看,惹翻我统统宰了你们这帮奸夫淫,妇!”快步又追上悬灯,这回知道压低声音,“你嫁人就嫁人,我寻死觅活你就不能同情一个,说说那王八蛋是谁要什么紧?还真去宰了他不成?我又不是找不到老婆,比你又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扎着堆哭着喊着往我怀里扑,非我不嫁!”
悬灯冷冷地:“不说。”往前走出数步,习惯性改变主意,“我要说了你给不给他拼命?”不等他回答,“你要真杀了他说不定我就嫁给你了。”
赤侠群一喜,随之郁闷,心里说不出地别扭:“你什么意思,哦,我要杀了他你嫁我,过两天哪个王八蛋杀了我,你又嫁给他不成?”见悬灯不说话,竟是默认架势,泄气,“算了算了,你小时候肯定跟我一样练过铁头功,还他娘的是用马蹄铁砸脑袋,难怪寒花笑怕你,我亦不要你了,你去嫁那傻瓜蛋吧!”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来到吉祥客栈。归德坊在平棘城东南角,地颇偏僻,吉祥栈又在坊中僻处,寻常旅人很少来此投宿,可平棘城中的寻芳老手却热衷携美幽会此间,它于是悄然成为平棘的偷情胜地。赤侠群说得潇洒,到底贼心不死,只要了一间客房,悬灯不知是没有觉察还是别有用心,不曾提出异议。
赤侠群暗中得意,待要上楼,闪目间,忽觉正往楼上走的一个背影颇为眼熟,那人亦似悬灯一般戴着一顶席帽,帽檐低垂,大有掩盖身份之嫌。赤侠群不由加快脚步,跟上楼去,恰好看见那背影一闪没进入右手第三间客房,那矫健的身影越看越觉熟悉,似乎就在这两天见过,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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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攀上老槐树,泉盖峙盯着连宅,小声:“心计太多的人吃不得苦头,连老六怕顶不住,我们需往最坏里想,是不是索性告诉大祚荣?这小子藏着掖着,手头上的实力肯定不俗,大可给左言迟他们硬拼一场,武器落在他们手里或许比销毁了更好。”他越来越了解寒花笑这种战争孤儿的心思,他们对杀人的武器深恶痛绝,不愿它们落到任何人手中,因为它们不论在谁手中都将炮制出数不清的冤魂和数不清的新的孤儿。可是,“最凶险的是人心,不是武器,有些事情我们无力改变,只能尽自己的一点点绵薄之力让它朝最好的方向发展。”
寒花笑稍稍沉吟:“再等一等,有点不对呢,下面秘道入口的方向和绢图上不符。”
泉盖峙愕然望来:“你是说,这里可能不是赵州九库的入口?”
寒花笑一时无法确定:“或者我们的绢图有假。”目光闪烁,“你有没有想过,当年李建成未必仅仅藏起了武器,当年宇文化及从江都北上河朔,带着大量隋室财宝,被窦建德消灭后,这些财宝都落在窦建德手里,李世民击败窦建德后,没有前往窦建德老巢洺州,会不会,这些财宝后来又落在刘黑闼手里,最终又被李建成得去,并且藏入赵州九库?争天下不仅要武器,更需要大量钱财呢。”他之所以会这么想,更重要的理由在于,“否则,连老六又不造反,何苦至今还守着一座武器库呢?”
泉盖峙两眼发直,愣怔片刻,大以为然地点头:“有道理。”浓眉深锁,稍稍沉吟,“若你猜得没错,这里藏着财宝,需大有意思,镜花旗未必想要武器,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批财宝给契丹人白白拿去,往下会怎样就难说了,没准他们自己先乱打起来。”
连老六房门当此打开,一名魁梧汉子随即阔步走出,熟人,却不是左言迟,而是沙叱勋。
寒花笑目定口呆,再想不到沙叱勋会给左言迟混到一处,他不是骆务整死忠,铁了心要给左氏父子过不去么?难道他已改变立场?果真如此,需是大大不妙,沙叱勋知道这边的秘密地穴,找连老六无非为了确定秘,穴走法,而正如泉盖峙所言,心计太多的人吃不得苦头,熬不过酷刑,连老六招供只是时间问题。
胡思乱想中,左言迟跟出房门,至沙叱勋身边,彼此小声说着些什么,同时朝这厢望来。寒花笑心底一凉,望向泉盖峙,后者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再转向连宅,左言迟似乎已与沙叱勋商议妥当,招呼一声,懒得绕路,直接由院墙翻过来,直趋柴房。柴房门虚掩着,左言迟、沙叱勋领衔,几名随从紧跟,一窝蜂的拥进去,里面随即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响声,未几,一声欢呼传出,显然,密室入口已开。
杂乱脚步渐小渐远,左言迟显见是被惊喜与期望冲昏头脑,连守卫都没有安排。寒花笑待他们走得没了声音,才向泉盖峙打声招呼:“去看看连老六。”飞身坠落地上,向连老六宅子奔去,再怎么说连老六亦算是本门中人,他不能置之不理,何况,他亦有必要弄清连老六究竟对左言迟说了些什么。
翻过墙头,向泉盖打个手势,示意他去连老六所在堂屋,自己则直扑连镶玉闺房。至门前,见房门虚掩,里面觉不出有丝毫人息,却有血腥之气,微惊之余,略不停滞,全神戒备着掠入房中,不敢大意,先往角落疾闪。待遇超出预计,没遭到任何袭击,疾闪之中,他一眼看清屋中情形:两名左言迟亲随倒在血泊中,显然已命赴黄泉,除了这两具尸体,屋中再无别人。血仍在流淌,两人分明死于顷刻之前。
几声轻微的搏击于不远处响起,旋即沉寂。寒花笑听出搏斗声发自堂屋,脚步不停,闪身出来,掠向堂屋。堂屋门户半开,扑入堂中,三人两尸即刻收于眼底:连老六萎靡地坐在当中太师椅上,不见有外伤,却目光散乱、面无人色,显见内伤不轻;连镶玉手握匕首,守在连老六跟前,戒备地盯着泉盖峙,泉盖则袖手退在一旁,远离连镶玉攻击范围;地上,两具尸体亦是刚刚殒命,看打扮可知,都是左言迟亲随。
看清寒花笑,连镶玉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宽慰,精神一泄,眼中泛起微微泪光,瞥眼泉盖,解除敌意,收起匕首,转向连老六探查其伤势。寒花笑抢步上前,骈指于连老六脖颈,真气甫入即知情形不妙,深入探查,很快明白已回天乏术。瞟一眼他脚下横陈的那具尸体,容易地推算出方才情形,必是连镶玉闯入时手脚不够干净,连老六才被地上这名守卫抢先痛下毒手。左言迟没找到武器之前,肯定不希望连老六死掉,只不过他太过急切找到武器,进退失据,以至没有妥善安置好连老六父女。
连老六艰难地握住连镶玉小手,叹一口气,失神的目光投向寒花笑:“你是谁?”
寒花笑摘下面具:“是我。”眼角余光敏捷地觉察连老六似乎悄然将什么东西塞进女儿手中,假装没有看见,“六哥,你有没有什么话需转告先生?”
连老六苦笑摇头,避开他目光:“信不信随你,出卖你不是我的本意,是太霄……”似有难言之隐,或者没有力气再做详细解释,只能叹一口气,“抱歉。”
言下之意,叶迅果然没有离开平棘前往冀州,而且他与连老六之间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寒花笑虽很想问清楚,可明白时间已不允许:“六哥放心,我们会照顾连镶玉。”这话颇为微妙,他的确打算恪尽绵薄,照顾即将失怙的连镶玉,却刻意让多心如连老六者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威胁,“你都告诉左言迟些什么?”
连老六的脸色愈加难看,假装说不出话来喘息一刻,才:“他想知道的我哪里能够隐瞒?”鼻孔、嘴角同时溢血,他渐渐放大的瞳孔中闪过最后一丝狡黠,“可他……”话音嘎然而止,头一歪,一命呜呼。
寒花笑骈指一探,气息已绝,遗憾地望向连镶玉,仅来得及看见亮晶晶的什么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想着该怎样安慰她时,她已猛然转身快步走出屋去。与泉盖对视一眼,相继跟到院中。连镶玉站在院中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楚楚可怜,令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宽慰安抚。鉴于昨夜发生的事情,寒花笑认为自己不适宜有所举动,正想叫泉盖峙代劳,泉盖已相当务实地先附在他耳畔:“连老六给了什么东西她,去叫她交出来。”
寒花笑虽知泉盖一向实际,却不料一至于斯,人家小女孩刚刚家破人亡他还要不依不饶地逼迫人家,亦太没有人情味也:“你自己去。”
泉盖峙一袖手:“我做得出还给你废话?”以兄弟式的坦白,“是为你好,依我,武器到谁手里都不相干。你要跟左言迟这些人斗就得比他们更狠心,信不信,谁最狠,到头来那些武器便归谁,心软的乘早回家哄老婆抱孩子。”
寒花笑看看天色,一咬牙,趋前,至连镶玉身畔,张嘴,实在没法向她索要:“人活百年终有一死,节哀吧,往下,你有什么打算?”
连镶玉转过脸,苍白的面孔上略无泪痕,声音稳定:“你说照顾我,算不算数?”
寒花笑一指泉盖:“算数呢,我们都会照顾你。”怕她误会自己的承诺含有其他意思,连镶玉说大不大,说小亦不算太小,至少是人小鬼大,有必要给她划清界限,免得将来说不清楚,“你还有什么亲戚?”
连镶玉摇头:“没有。”稍顿,“我不要你照顾,你去哪我跟着,不想跟时自会离开。”
寒花笑见她并没有过分依赖自己的意思,颇觉欣慰:“好,我会向先生禀报,他不会不管你的。”尝试转入正题,“唔,你,六哥有没有,那个……”见她楚楚可怜模样,到底狠不下心来追问,没奈何放弃,转向两眼望天的泉盖峙,“我跟下去看看,你留在外面,亦好有个照应。”连老六临死前流露出的神情分明暗示左言迟在秘,穴中将一无所获,那么泉盖大可不必一同下去。
泉盖峙亦不想远离没有自卫能力的百丈冰,点头:“小心,别硬来。”
寒花笑应一声,由墙头翻回隔院,见连镶玉跟来,想劝她别去,看她神情,复知劝亦白劝,由她。留心院中没有变化,无声无息地潜入柴房。柴房内空无一人,密道入口敞开,他将灵觉提升到极限,往秘道下深度探查,感觉不出丝毫人息。看来,左言迟虽然精明过人,却难免北方游牧民族的那种粗枝大叶,以为武器已近在咫尺,得意忘形,光知道一往无前,罔顾身后?
无心研究上回入口怎样被堵住,现在何以又能开启,寒花笑拾阶而下,见前面一团漆黑,摸出火折打着,才省起没有火把,正要问连镶玉,她已机敏地递来一枝。他接过点燃,轻车熟路向前走出一段,身后衣摆忽被一扯,止步,回头,见连镶玉正目光闪烁地看着自己,大觉不自在,低声:“什么?”
连镶玉眼睑垂下,又迅速撩起:“有东西给你。”伸出手来,张开,掌中一把钥匙,“爹方才偷偷给我的,知道你想要,你救过我,给你,我们两清?”
回想连老六临终一席话,似乎并未告诉左言迟开启地库的关键,难道关键在于眼前这柄钥匙?寒花笑不客气地抓过钥匙,看看,小心地纳入怀中:“好的。”在地道中不敢多言,回身,继续前行。
越过第一处机关,他耳尖已隐约听到前方有说话声传来,小心地稍稍放缓脚步,再出一段,声音略微清晰,听得出左言迟一行已经停住。继续前行,渐渐听出,说话声音并不友善,似乎正在争吵,止步倾听,待要听听到底什么状况,金铁交鸣声倏忽响起,瞬间而至激烈。寒花笑若有所悟,乘格斗声掩护,加速向前,不多一会儿来在第二处机关前,依旧攀壁而过,搏击声已清晰在耳,前方亦略见光影。他谨慎地熄灭火把,不等连镶玉跟到,便蹑踪向搏杀出掩去。
蜿蜒数丈,前方光线渐亮,并可清晰听出搏击在二人之间进行,已至白热化程度,顷刻可见分晓。寒花笑行进中将灵觉推至极限,敏捷地发现除搏击双方外,战场处还有第三个气息若隐若现,凭经验足可断定那是一名潜伏者,急忙止步,一把拉住加速跟来的连镶玉,附到她耳畔,小声嘱她小心,这才收敛气息,蹑手蹑足借搏击声的掩护潜至最后一个弯口。潜伏者的气息际此已相当清晰,只在十几步外,而搏击双方正在生死立决的关头,完全吸引住潜伏者的注意,浑然不觉身后有人掩上。
寒花笑小心地探出头去,诸多阴影中看不见潜伏者所在,惟见前方断崖处人影骤分,左言迟口喷鲜血,踉跄后退,脚步凌乱,败相毕呈;沙叱勋身躯微晃,勉强站住,然则亦是强弩之末,一时间无力乘胜追击。一旁,另倒伏两具尸体,显然是左言迟亲随,其他亲随不见身影,估计都已坠下前面两处陷阱。
喘息蓄势中,沙叱勋利剑一挽,冷笑:“用不着你承认,送你先走一步,黄泉路上慢走,等着你老子,左功定很快会去阴间给你做伴!”剑势凝聚,新一轮攻势引而待发。
左言迟狼狈中不失气势,冷笑:“少来,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的底细?”
沙叱勋逼近一步,脸色在火光中阴晴不定,略显狰狞:“哦?”
寒花笑眉头微蹙,好奇心大起:沙叱勋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细?竖起耳朵静候下文,一声叹息偏偏不合时宜地响起,阴影中,潜伏者款步而出,虽只是背影,寒花笑仍一眼认出,竟是廖清歌,且一扫昨夜重伤萎靡姿态,步履矫健、气态从容。
沙叱勋脸上惊疑一闪而过,代之以无以名状的古怪,利剑引而不发,充分戒备:“你果然没受伤?瞒得好!”
廖清歌站住,声音有些沙哑:“你太自负,小瞧我,叫多泊牙青试探我,可他太笨,骗不过我,还倒霉,碰上那小丫头。沙叱勋,义父很器重你,否则你活不到现在,骆务整已死,你犯不上替一个死人效忠,到此为止好么?你为他做得已经够多。”
一抹难解的惆怅掠过眼角,沙叱勋:“义父?左功定是你义父?他当然器重我,有我效忠,大家都会相信他就是骆将军,可他,是谋害骆将军的元凶!当年,我们被契丹人俘虏,当作猪狗般强逼着自相残杀,是骆将军救了我,还视我如兄弟。廖清歌,你要念我们同袍一场,让我先宰了这头小狗,我们再放手一搏!”
寒花笑眉头进一步皱起,听沙叱勋与廖清歌这段对话,沙叱勋似乎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细,那么左言迟方才又是何所指而言之?
廖清歌趋前,至左言迟身畔,与他并肩而立:“对不起,你不可以杀他,我不想没过门就变成寡妇!”
沙叱勋脸色骤变,目光连连闪烁,蓦然暴喝一声,利剑倏忽掀起狂飚疯魔般向廖清歌席卷而来。廖清歌无声叹息,长鞭一挽,扯起左言迟向后稍退,避其锋芒,心知如此攻势貌似强大,却失之锐利,且极度消耗体力,沙叱勋恶战之余战力有限,自己只需坚持数合,他将无以为继,所剩的问题只是,自己下不下得去手将他格毙?
被说不清楚的情绪侵扰,更被沙叱勋声势浩大的强攻所惑,廖清歌丝毫没有留意到身后一名顶尖杀手正悄然掩近,而寒花笑杀手之剑比幽灵更为阴暗,无声无息、快逾闪电,当她迟钝地惊觉不妙时,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沙叱勋听到廖清歌已是左言迟未过门妻子和见到寒花笑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双重惊愕被廖清歌误会为单纯听觉的惊愕,他的进一步反应更是恰到好处地遮盖住寒花笑的声息,寒花笑的突袭因此完美得无懈可击,完全可以演成致命的绝杀,只是在最后一瞬,他脑海中不合时宜地闪过廖清歌健美得无以复加的裸,体,秉剑之手不由一软,剑锋稍稍偏出,贴着她心脏穿过。
廖清歌的动作慢得仿佛陷于噩梦,仅凭瞬间的本能煞住后移的重心,转向前扑,沙叱勋的剑势恰好袭至,本可完成寒花笑错过的绝杀,却同样不可思议地一折,转而刺向左言迟。
漂亮女人总能赚到便宜,两个男人相继手软,廖清歌奇迹般得以绝处逃生,重创,抚胸踉跄闪至一旁,摇摇欲坠。左言迟错步避开沙叱勋临时起意的一剑,抢身上前,单臂挽住廖清歌,与之双双倚壁而立。沙叱勋与寒花笑各自引剑对立,断崖处陷入绝寂,人人各怀心思。
沙叱勋对左言迟并不打算手软,可他不得不担心寒花笑来意,不敢贸然追击左言迟,秉剑,率先打破沉默,向寒花笑:“你到底是谁?”
寒花笑已由悬灯口中知道自己戴的面具是谁,底气十足:“陇右安苏河,为财而来,看你老弟是个讲义气的汉子,帮你一把。”利剑归鞘,友善地小退半步,摆出悉听沙叱勋处置残局的姿态。
沙叱勋闪烁的目光在他身上稍事停留,才转向廖清歌,又是短暂停留,最终望向左言迟,咬牙:“左言迟,你自己了断还是让我来?”
左言迟迷惑的目光自寒花笑身上挪开,权衡形势,明白已到穷途末路,轻轻叹一口气:“不劳沙叱兄动手。”身处绝境仍不失气度,深深看一眼廖清歌,“他们不想杀你,自己保重。”利剑倏忽一转,向沙叱勋投出,身形随之而起,向断崖外纵去。
沙叱勋位置较好,却亦来不及拦截,身形稍动即止,挥剑击落飞来利刃。廖清歌微微迟疑,向沙叱勋惨然一笑:“对不住!”毅然转身,掠向断崖处,紧随左言迟,纵身投下。
寒花笑抢到断崖边,往下探望一回,黑糊糊深不见底,没弄错的话,秋浩风曾落下去过,安然无恙,那么左言迟和廖清歌多半亦不会死于非命,暗中竟感觉一丝宽慰,一方面廖清歌无性命之虞,另一方面他亦有些不希望左言迟就这样殒命,无声叹一口气,侧头,见沙叱勋失魂落魄站在身边,料想他对廖清歌很有些情意,安慰一句:“不一定摔死呢。”只不过廖清歌似乎已铁了心跟着左言迟也。
回头,见连镶玉已由黑暗中走出来,目光闪烁,正盯住沙叱勋后背,悄然接近,猜出她心意,趋前,有意无意地拦住她去路:“没事了,害死六哥的人差不多都死光呢。”除了沙叱勋。
连镶玉眼中登时燃起熊熊怒火,狠狠盯住寒花笑,若不让开,大有可能将他列入杀父同谋。寒花笑进退两难,按说沙叱勋的确可算连镶玉杀父仇人之一,可他对这个北方汉子颇有好感,何况留着他还可以牵制左言迟,不好眼看他正伤心时给暗算,急切间,无暇多想,抱腹怪叫一声,做痛苦状,弯下腰去。
沙叱勋被他喊痛声惊醒,回首观看。连镶玉错失机会,善变的面孔瞬间变做若无其事,假装关切地迎上前,问声:“怎么了?”手却伸到他肋下极尽凶残地狠掐一把,寒花笑第二声惨叫于是发自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