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晚上,累积的奏章看上去比平时多了很多,皇上批阅到深夜仍没有批完。皇上放下已批的奏折,刚拿起另一本奏折,没看几行,便将奏折随手一扔,道:“什么折子,还在为陈名夏叫屈呢,不看了!”
董鄂捡起折子,递给皇上,说:“皇上,怎么不看了?”
皇上说:“你知道陈名夏吗?”
“皇上说的是大学士陈名夏吧,臣妾知道一点,听说他曾经联络汉人联名上疏,要求惩治杀害妻妾的总兵任珍,后来被皇上处决了。”
皇上点点头,道:“陈名夏胆子太大,作为汉人,应勤恳为官才是,可他却不安分,私下里勾结汉人,党同伐异。后来又有人告他仇视满族,结党营私。如此,朕才不得已将其正法。如今几年过去了,竟然还有人说陈名夏的死是被人陷害,说他联合汉人并非结党营私,而是为了争取汉人的地位。真是无法无天了!”
董鄂道:“朝廷中有人敢说真话,这说明皇上圣明。唐太宗时,听说是很听魏征的话的,所以才有了后来的‘贞观之治’,皇上还是认真看看吧。”
皇上道:“看什么呀,都是老一套!”
董鄂劝道:“昔诸葛亮为刘氏江山可谓鞠躬尽瘁,他曾著文劝蜀后主:要开张圣听,不要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誎之路。皇上怎么能轻易处置呢?还是看看吧。”
皇上经不起董鄂的反复劝说,拿起奏折,道:“那好吧。”
这时紫鹃端了一碗燕窝粥进来,董鄂接过来,将条羹舀了一点,试了试温度,然后对皇上说:“皇上,饿了吧,来,喝碗粥提提神。”
皇上接了过来,喝了两口,说:“你也喝点!”
董鄂道:“皇上批阅奏章,要动脑筋,很是辛苦,全喝了吧,臣妾不饿,也不渴。”
皇上拿着条羹舀了一勺,递了过来:“喝一点,尝尝,味道还不错。”
董鄂还想推辞,皇上已把手伸了过来,董鄂不得已,准备用双手来接,可是皇上手躲开了,非要亲自喂给董鄂。董鄂只好伸出头,喝了一小口。
皇上笑了,说道:“这才是听话的兰雪儿,再喝一口!”
“皇上喝吧。”
皇上故意不理。
兰雪儿看了他一眼,把脸凑上去亲了他一下,道:“喝吧!”
皇上这才笑嘻嘻地喝了一口。然后接过碗,把手伸了过来,兰雪儿稍一犹豫,还是伸过嘴去,接了这一小口。这一接,皇上便一口接一口地送来了。
看着这个场面,紫鹃在旁边偷笑起来,兰雪儿红了脸,抿着嘴也笑了。
皇上继续批阅奏章。可是看来看去,皇上又心不在焉了。
董鄂问道:“皇上怎么了?”
“不想看了。”
董鄂看到桌子上没有批的奏折还有一小撂,道:“皇上还是集中精神看完吧,不多了。”
皇上道:“你陪朕一起看,好不好?”
董鄂忙起身,正色道:“臣妾谢皇上,但宫中历来有规矩,后宫女子不能参政,臣妾怎敢越俎代庖,坏了大清的王法?”
按照清代的制度,为了防止外戚专权,是严禁后宫女子参政的。董鄂从小在宫中长大,熟知宫中的规矩。她不想让皇上为难。
皇上想想也是,便不再强求。
终于将奏折全部看完了,皇上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
兰雪儿道:“皇上,该休息了。”
皇上看着兰雪儿,不动。兰雪儿轻轻地上去,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皇上这才走过来轻轻搂住兰雪儿的腰,道:“好,休息!”接着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朕又渴了,兰雪儿,朕要——”
兰雪儿用手轻点了一下他的头,笑了笑,拥着皇上往卧榻走去。
董鄂进宫几个月来,皇上似乎把承乾宫看作了自己的家,出出进进;也似乎习惯了有兰雪儿陪伴的日子。
皇上决定把兰雪儿的身份再往上提一级,升为贵妃。
这一举动得到了兰雪儿的坚决反对。
董鄂说:“臣妾能陪侍在皇上身边,已是臣妾这一辈子最大的幸福,臣妾从没有想到要比别的妃子身份高,臣妾觉得得到的已太多了。”
皇上道:“你是朕最喜爱的妃子,朕有权给你更好的名分,朕希望看到自己所爱的人儿身份高贵,与众不同。”
董鄂说:“能作皇上的妃子臣妾已满足,臣妾不希望节外生枝。”
皇上摇摇头,说:“朕是皇上,想提谁就提谁,谁也不会说个不字。你不用多虑。”
“臣妾知道,妾身份卑微,得皇上恩宠,已结草衔环难报。后宫中每一位妃子的出身都比妾要高贵,妾实在不敢,实在怕成为众矢之的。”
皇上说:“朕是皇上,就算你什么也不是,她们谁敢说半字?别怕,有朕呢。”皇上看着她又说,“何况你聪慧美丽、俭朴大方、通达明理,有知识有主见,对朕既关怀备至,又能处事得当;在朕遇到困难的时候,在朕不高兴的时候,你是一个好帮手,能替朕排忧解难,化解矛盾。后宫中有谁能做到如此?”
董鄂说:“小宛知书识礼,善解人意,是个挺不错的人儿,还有她的书法,比妾不知强多少倍。”
皇上说:“小宛是不错,可在朕的心里,她毕竟从青楼走来,再好,好不过朕的兰雪儿。”
董鄂还想说什么,皇上用手制止了她,过来搂着她的肩轻声说:“兰雪儿,别说了,这事就这么定了。”
董鄂是个聪明的人,她当然知道升为贵妃并没有像皇上说的那样简单。也许,后宫中是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但在心里,谁又能保证没有人会生怨气,不平之气?后宫中素来不是清静之地,总会有人不明不白地死去,会有人疯疯傻傻,发痴发狂。她一想起去年那个贬到柴房的弃妃,就不寒而栗。那弃妃做了什么?听说是偷了阿茹娜皇后的一个碧玉手镯,弃妃从没有承认过,但还是被贬到柴房去了,后来就疯了,后来据说是死了。唐朝时,唐高宗为了立武媚娘为后,废王皇后和萧淑妃,武则天为除后患,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先杖一百,后又剁去了手脚,将她们装在酒坛中,几天后才赐死。董鄂想想都后怕,她只想有皇上在身边,平平安安地过下去,她不要名分,也怕有这些东西。她担心名分带给她的不是福气,而是诅咒。她想起太妃曾说“我不会放过你的”话,想起太后曾说她进不了宫的话,她仿佛看到了太妃那双仇恨的眼睛,看到了太后的不满,董鄂的心里就感到了极大的不安。
然而这些话,董鄂是不能对皇上说的,董鄂不能将自己担心告诉皇上,来让皇上担心。但最终,董鄂没有拗过皇上。
进宫四个月后,皇上正式擢升她为皇贵妃,并以皇后之礼颁诏天下。父亲鄂硕累进世职三等伯,接着她的族妹贞贞被封为贞妃。
董鄂升为皇贵妃不久,乌云娜皇后病了。守在皇后身边的除了侍婢朵心,还有皇后的小姑塔拉妃。
范御医被太后换下去,换成了姓文的御医。文御医察看了皇后病情后说,皇后体虚汗多、全身乏力、不思饮食。此病重在调理,在恢复其间,应保持心情舒畅,宜静心休养。文御医给她开了一些和衷理气的药,叮嘱她好好休息。
乌云娜自从进了宫,转眼就是一年多,一年多里,她是在寂寞和思虑当中过去的。她越来越清楚地明白皇上为什么不进中宫,不到她这儿来,不是她有长得有多么不好,也不是因为她脾气差,而是因为董鄂的缘故,因为前皇后的缘故。
皇上迷恋董鄂,不是泡在董鄂氏那里,就是去了石妃的永寿宫。听说以前自己还没进宫的时候,皇上对巴氏还算好,还经常去走一走。自从大阿哥出事后,皇上许是伤了心,不愿到巴氏那里处见到巴氏那伤心的样子,渐渐地去得也少了。承乾宫本就离自己的坤宁宫只有一箭之地,皇上往承亁宫去,皇后都看得见,她看到皇上对自己这个正宫连望都不望一眼。她这个皇后,就是一个花瓶,一个摆设,放在哪里都无人问无人光顾了。
阿茹娜任性耍泼,深为皇上不喜。乌云娜明白,进宫后处处小心谨慎,生怕惹皇上不高兴,除了例行的该有的礼仪,她深居简出。连太后也为她感叹,她过的是一种苦行僧的生活,太委屈她了!她知道皇上对皇后对她都有成见,她想时间是可以证明一切的,她可以证明给皇上看,她不是前皇后。她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相信皇上是有大事要忙,他忙完了就会想起她的,就会来看她的,她能等!她一直隐忍,相信有一天,皇上能看到她的好,能重新回到她的身边。毕竟她还是皇后,毕竟她还那么年轻。
可是一年多了,皇上像忘了她似的,好像她就没有进过宫,没有成为皇后。就算是看到她,也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冷漠得等同于一个陌生人。
难道一年多来,自己所做的努力皇上都视而不见,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讨不了皇上的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