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2章

来到承乾宫,董鄂正在弹琴,边弹边唱:

“海棠疏雨郁葱茏,忆相逢,影摇红。绿水云天,处处是眸凝。几度梨花开满地,台榭里,燕穿庭。

阑干楼上柄斜横,恨东风,惹离情。断了鸾弦,岭外又孤鸿。落尽杨花飞乱絮,从此去,梦难成。”

董鄂唱得很轻,曲调悠扬,细时如无,猛然声音高亮,如排山倒海,然后又慢慢转柔,如此反复,直到最后完全停止。曲中起伏似乎有一种无法解说的忧愁。皇上听着,心中忧闷难平,他能体会董鄂此时的心情。他过来,对董鄂说:“南雪儿,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去西苑,最近朕有一段时间没去礼佛了,朕也想去会会木陈忞。”

小桂子驾车,皇上和贵妃坐在车内向西苑驰去。很快到了西苑,皇上带着贵妃,小桂子先来到万善殿,在殿内暂且歇息。然后差人去叫来木陈忞。

没多久,木陈忞如约而至。

木陈忞望了一眼董鄂妃,董鄂妃虽属有病之躯,但她的的美貌端庄高雅的气质还是让他眩目。他低下头,不敢再看。

皇上道:“娘娘最近因诸多事烦心伤神,不思饮食,身体欠佳,望法师开导开导。”

木陈忞说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贵妃秀外慧中,深得皇上喜爱,这是福也是祸。常有人云:世间最珍贵之物,乃‘得不到’和‘已失去’。其实,世间最珍贵之物,乃是把握现在的幸福。贵妃心里总在为失去而哀伤,其实,有人比娘娘失去的还要多。相比而言,娘娘比宫内任何女人都要幸福,因为娘娘还有皇上!”

贵妃看了一眼皇上,叹了一口气:“春天里,看到花开,总希望能结果;秋天时,冷风渐至,却总希望还会有温暖。一个人,有了爱,固然幸福,但没有爱的结晶,岂非人生一大遗憾!”

木陈忞道:“庄子曾说过:至乐无乐,至誉无誉。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也就是说,人生最大的快乐就是没有快乐,最大的名誉就是没有名誉。天自然无为而能清明,地自然无为而能宁静。恬静,淡泊,寂寞,虚无,自然,无为,是天地的常规和道德的实质。心不忧乐才是德性的最高境界,所以庄子在他妻子死后,尚能鼓瓦盆而歌。”

贵妃看了一眼木陈忞,说:“臣妾做不到。”

木陈忞道:“这也正是皇上让娘娘学佛的原因。佛说:天地在心,万化由心。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其实,事物纵千姿百态,最后都将回归其本来的状态。回归为静,人的死生就如同昼夜变化,四季更替,是恒常的。”

皇上道:“法师说得对,南雪儿,你就想开些,去的终归去了,伤心也是徒劳,还是放下吧,毕竟朕还在你的身边,朕也一定会在你身边!”

贵妃微微笑了一下,道:“谢皇上,皇上说的没错,臣妾还有皇上。法师说得好,臣妾比宫内的女人都幸福。”

皇上对木陈忞说:“朕意欲为娘娘占一卦,希望法师在旁指点迷津。”

木陈忞道:“贫僧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

木陈忞带着皇上贵妃来到千圣殿。殿内除了一个和尚守在此地,此时已没有他人,但一如继往的烟雾缭绕。

皇上和贵妃在七级千佛浮屠面前跪了下来,行了磕拜之礼。

贵妃在木陈忞的指引下,摇出了一签。贵妃拿起签来,只见签上写着:

不想利来不想名,

人生多变只因情。

妖娆风舞寒池柳,

转瞬心空恨已成。

皇上这时也凑过来看,贵妃将签递给了皇上。

皇上看完给了木陈忞,然后看着木陈忞,静等着他来作出解说。

木陈忞接过签,认真看过。贵妃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他的脸上毫无表情。木陈忞慢慢悠悠地说道:“此签是平签。”

贵妃道:“臣妾却觉得这支签是下下签,总让人有些伤感似的。”

木陈忞说:“娘娘要这么理解,贫僧也不能阻止。但此签可看出,娘娘过得并不顺利。伤感那是因为最近的变故所致,娘娘也不必过虑。只是今后要多加小心才是,以防不测。”木陈忞看到这支签,也吃了一惊。他怕引起皇上的恐慌,因而话只说了半截,便打住了。

皇上也觉得贵妃的这支签不甚吉利,便想自己也抽一签,试一试,看看会是什么。于是他拿过盛签的竹筒,摇了几摇,也摇出了一签。

皇上拾起地上的签一看,只见签上写着:

众星捧月不相争,

富贵在天自小生。

情重事繁何处去,

西方一衲是吾僧。

皇上看了签,道:“法师解说一下。”木陈忞接过签,看了又看,然后双后合十,道:“恭喜皇上,学佛将大有所成。”

皇上不明,道:“此话怎讲?”

木陈忞道:“皇上,学佛求因还得求果。但凡学佛者,如果外表有佛,心中无佛,则学佛仍难成。皇上素来崇佛,佛将入在心中,心中有佛,则万事得解,岂不可喜?”

木陈忞说这话的时候,是只报喜不报忧的。签里的意思是否真如他所说,只有他自己清楚,但狡猾的他却能口吐莲花,巧舌如簧。

皇上听他这么一说,便也高兴,道:“朕喜修佛,众人皆知。也许佛祖能念及朕的虔诚,让朕学有所成。前不久,玉林琇赐给朕一个法名——行痴,正合朕意。朕就是一个行为痴迷于佛的弟子啊。”

木陈忞也说:“皇上是大富大贵之人,所学当无不成。行痴,行痴,确实恰当。再次恭喜皇上了。”

贵妃道:“皇上,学佛固然重要,可不要耽误了国事。古人说,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对于皇上来说,再恰当不过啊。”

皇上道:“朕明白!”

求签之后,贵妃的心里是不踏实的。她总觉得签里后面的两句话意在言外,到底是什么呢?木陈忞法师只是要自己小心,以防不测,这不测到底是什么呢?

回去的路上,贵妃把自己的担心跟皇上说了。皇上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告诫她说:“以后,你就在家养病,身体好些时,就在周围走动走动,不要走远了。让紫鹃跟着,也好有个照应。现在,你总没有什么来让别人好记恨了。过一阵子,等你做了皇后,你就是后宫中的老大,到那时,就再也没有谁敢来跟你争了。”

贵妃道:“皇上还是别提当皇后的事吧,为了臣妾当皇后的事,连太后都出面干预了,孩子也为此丢了性命,臣妾还能当皇后吗?”

皇上道:“朕就是因为她们太跋扈,太嚣张,朕才更要让你当皇后,否则,咱们的荣亲王岂不是白白地牺牲了?”

贵妃道:“臣妾担心皇上如果还要坚持,说不定还会出什么事情,臣妾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似的。臣妾真的害怕再出什么事!”

皇上便搂住了她,好言劝慰道:“不用怕,有朕呢。孩子都没了,看她们还怎么害人,还能害谁!”

贵妃靠在皇上的肩膀上,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贵妃说:“听说洪经略从云贵回来了?”

皇上道:“嗯,回来了。朕已见过了。”

贵妃道:“洪经略是明朝降将,据说当时怎么也不肯降,吴三桂去劝他,他理都不理。后来还是太后亲自出马才使他臣服的。这样的人老谋深算,但政治斗争经验丰富,皇上可用他们在外带兵打仗,让他们英雄有用武之地。”

皇上道:“朕也清楚,像吴三桂,洪承畴等明朝降将,用得好,将成为朕的得力助手。南雪儿不用担心。”

贵妃道:“臣妾当然不用担心,只是怕皇上一时见着他高兴将他留在身边,臣妾觉得这样反而会委屈了他,所以才提醒一下皇上。范学士才不同,能为皇上起草诏书,出谋划策,就应留在宫中。”

皇上道:“你别提范学士了,朕已准他告老回乡了。”

贵妃知道范学士有病,曾上书乞骸骨,但当听说他走了,还是有些惊讶:“怎么,范学士这就走了?”

皇上道:“是的,本来朕有心留他的,可是他的上书中言辞恳切,去意已决,朕才不得不同意他回去,叮嘱他等身体好些后再回来为朕效力。”

贵妃道:“臣妾想,既然范学士下定决心回乡,那他就不可能再回来了。”

皇上点点头,道:“朕也这样想,但他确实已六十多了,朕也没有办法。”

贵妃道:“是啊,从前的大臣现在很多已经老了。前不久,听说索大人也生病了。有的人走了,年轻的又来了,人如流水,流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任何人也挡不住时间的流去,任何人也挡不住人的更替。正如皇上,三年的选秀女又快到了,又将有一批新人充实着这个后宫。”

皇上道:“你身体还没复原,别多想了,在朕看来,选秀只是宫中的规矩而已,有你南雪儿在这里,朕就觉得每天都是开心的,其他人都不重要。”

贵妃道:“皇上,臣妾很高兴皇上的垂爱。可是,其他的嫔妃进得宫来,成了皇上的妃子,她们的一生也都在皇上的身上,她们也不容易。”

皇上吻了一下贵妃,道:“都这个时候,你还在替她们着想。好了,你休息吧。朕知道该怎么做。”

贵妃看了一眼皇上,没有再说话。她望了望窗外,一大片乌云正好遮住了窗户,屋内顿时阴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