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自是不知道秀才心中的种种臆测,也并没有走进豆腐娘子的房中,而是直接去了厨房。
豆腐娘子已经能翻身了,自己强撑着坐到了床头,心中正思量着待绵娘进来之后,该说些什么才能端起婆婆的架势,让这小蹄子不那么威风。
眼看着绵娘从窗后前经过,她都已经掂量好该说什么了,却不想绵娘竟然直接走了过去。
并没有进来?
豆腐娘子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房门口,只等着绵娘进来之后,再给她一个更大的下马威,却不想绵娘直接拎着扁担挑着水桶出去。
年轻的女娘背影婀娜纤纤,豆腐娘子却只觉得心中却积了一口大大的恶气。
这种情景,就好像是集中所有力气,打出去一拳,没想到竟然打空了一样。
她心中做出种种设想,想出种种招式,对方却完全不接招。
正是挑水做饭的时候,绵娘挑着水桶来到井台旁,井台上围满了人。
看到她的出现,都认得这是梅家的新媳妇,就有人打招呼。
“呦,这不是梅家二郎媳妇么?什么时候回来的?”
“大娘,我今天回来的。”
她笑着回答,并不多说。
“听说你也受伤了,脚腕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劳您惦记。”
人群中之中王婶看了她一眼,目光又瞥了一眼正背对着绵娘打水的人,笑着问道:“二郎媳妇,你说你当初怎么就回了娘家去呢?怎么倒好像是你婆家就不能让你养病似的?”
“王婶,不是那么回事家中有了婆婆和相公两个病人,已经够妩娘忙碌的了,我又不能帮上什么忙,还要拖累妩娘照应,只能跟着阿哥回家了。”
王婶似笑非笑道:“你娘家到是晓事明理的,不计较这些个,这若是换做不知情的旁人,还以为你受了伤,婆家就容不下你,逼得你不得不回了娘家呢?”
“婶子说笑了,都是一家人,哪会想那么多?”
摇着辘轳的人打了一桶水上来,再次将辘轳放了下去。
“是二郎接你回来的么?”
王婶的架势倒好像恨不得冲到她面前仔仔细细的盘问清楚,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只是顾忌着正在马上就要轮到自己,不好上前来。
绵娘看出她的意图,心中不免生出厌烦,只是淡淡的道:“相公还生病呢,没法出门。”
“怪可惜的,自打你们成亲以来,二郎还没去过你们娘家吧?可怜见的,这若是二郎身强体健,怕是早就带着你回去了。那你是怎么回来的啊?”
“我自己回来的。”
“你说你也是的,回来到是说一声,让憨子去接你一下,是不是也就省得你自己赶车回来了。你说,是吧,憨子?”
她拍了拍打水人的肩头,那人正好最后一桶水打上来,直起身子,回头看了绵娘一眼,不是憨子又是哪个。
青年脸色通红,似乎十分窘迫,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挑着水逃也似的离开了。
看都没看绵娘一眼,与此同时,周围的人目光也不停的在这对叔嫂之间转来转去,还有几个交头接耳,有些男子,眼神更是直白,看着她的目光另人莫名生厌。
王婶挑起了风波,心满意足的摇起了辘轳打水,刚将水桶放下去,手就被人摁住了。
绵娘不知何时走到了井台上,含着笑看着她。
王婶莫名,不知道她要怎地,忙问道:“二郎媳妇,你怎么了?”
绵娘却不着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面向众人,说道:“各位婶子大娘,叔叔伯伯,能不能让我先打个水,我刚回来,婆婆那里离不开人,相公的药还在炉子上熬着,实在是着急。”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不管是熟悉还是不熟悉的,都只能让她先来。
绵娘对众人道了谢,方才转过头来征询王婶的意见。
王婶自然是不想让着她,不过这个时候,却也实在是不好在和她争,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出位置。
绵娘接过她手里的辘轳,笑着道了谢。
王婶看着绵娘低眉顺眼的模样,暗暗地撇了撇嘴角,问道:“绵娘,那日你婆婆拉住我,非要问我……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桶水就泼到了她的腿上。
王婶连忙跳起脚,大声喝道:“你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婶子,我不是故意的,手心里全是汗,一打滑,就泼到您的身上去了。”
绵娘连忙放下水桶,拿出帕子蹲下身子帮她擦拭着裙子上的水。
她低下头一扒拉:“不用你,谁知道你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怎么就那么巧,就都泼到了我的身上呢?”
人却没被扒拉开,腿肚子上还被掐了几下。
绵娘笑着以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轻声道:“没错,我就是故意的。”说着话手上还用着劲,拧着那层皮肉使劲。
“你……”
“王婶,您也应该板板您这张嘴,不该说的话您就别说,你们家未过门的媳妇阿云和我是最最要好的,您说,万一我也像您似的,哪一天嘴上没个把门的,胡说八道了,这门亲事会不会黄?”
王婶疼得嘴角直抽抽,指着绵娘,恨声道:“你敢?”
“您看我敢不敢?”阴沉的语气让王婶不敢掉以轻心。
下雨那天,窗户紧闭着,她和憨子在门口就分开了,杏花不会胡说八道,豆腐娘子怎么会知道她披着憨子的蓑衣,顾骢表现得一直似乎很抗拒憨子的出现,不可能说这些细节,那么就只能是别人说的。
她本来还不确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这王婶在中间搬弄是非,那天家里去的不只是王婶一个人,豆腐娘子也没有在人走之后就表现出不对劲来。
只是今天王婶的种种表现出卖了她,看着憨子和她的眼神实在是太明显了。
绵娘不聪明,若是别的事情,她还不可能这么快就晓得这其中的关系,只因自从换亲的事情定下来之后,她就敏感了许多,对别人的目光和议论总是格外在意,这才看出来了许多。
“真是对不起啊,王婶,您看您好心让我,我还笨手笨脚的,害得您成了这样。”
她大着声音诚恳道歉,和低声说话时的阴狠完全不一样。
旁边的人纷纷劝王婶算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哪能计较这些。
王婶嘴里发苦,却无法对外人道也,只能摆手道:“起来吧起来吧,我还真能和你个小娘皮一般计较是怎地,瞧你吓的。”
她用力的点着绵娘的额头,差点没将人推坐下。
活了半辈子的人了,眼看着儿子都要娶媳妇了,哪里甘心被一个刚过门的小媳妇拿捏,尤其还是梅家这个不花钱换亲回来冲喜的小媳妇。
绵娘扶着她的腿,双手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继续拧,面上却仍是软软的笑着:“您不怪我就好,您说您若是生我的气了,日后阿云那里问起,我可要怎么交代才好?”
王婶被她弄得没了脾气,她那个亲家脾气不好,和当地的保正又是近亲,若是要真的退亲,谁也拦不住,儿子若是被退了亲,日后传出去,对儿子总是不好。
这口恶气只能这么憋在心里。
王婶连摆手都做不到了,她疼得眉心紧蹙,只能不耐烦的说道:“赶紧起来吧,我不怪你,日后阿云若是真的问起来,我自然会和她说清楚。”
绵娘闻言,痛痛快快的放开了她,再次将水桶放下去,重新打了水上来。
临走的时候,还回头冲着她笑,柔和的眉眼间尽是好欺负的模样,软软的笑容在王婶看来,简直就是在示威,她重重的呼出一口气来,只觉得再多看几眼绵娘这笑容,心绞痛都要犯了。
偏偏一低头,就看见自己整个下半身差不多都是湿漉漉的,裙子贴在腿上,又是难堪又是难受,偏偏发不出火来。
旁边的人还在念叨:“倒是个勤快能干的,你们看,那腿脚还没好利索,就忙着回来伺候这娘两,平日里一说一笑也是个老实柔顺的,那豆腐娘子啊,可算是有眼光,给儿子说了一房好媳妇。”
这世间大部分都是人云亦云,这番话,又引起了其他人的赞成。
王婶心中呕的够呛,只能匆匆打了两桶水,也没管满不满,挑着水桶就离开了,连身边的人和她说话她都没理。
原来这种恶人也不是那么难对付。
绵娘挑着水进了家门,想起井台上的那一幕心中忽而轻松许多。
只是心中不免对阿云生出一些抱歉来,为了还击,拿出她做挡箭牌来。
将水倒在见了底的水缸里,绵娘心中生出了打算。
她可以帮着阿云打听一下,那栓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若真是个好的,王婶这爱搬弄是非的毛病就不算什么毛病了,总能治得了她。
可若是那栓子也是个不成器的,那就说什么也要让阿云知道真相。
良缘,总要过得合心顺意,才叫良缘,若是日后的日子过得不安宁,还叫什么良缘。
担着扁担,再次走出院子,绵娘心中不由得懊悔,自己应该早早就帮着阿云打听好的,之前净琢磨自己的那点事情了,将阿云的事情都跑到了脑后去,实在是不该。
豆腐娘子之前看人走了,气的又是一通乱骂,眼看着人进院,连忙熄了骂声,只等着人进屋来的时候好好说道说道,没想到左等右等,都没等来人,抻直脖子再看她一眼,气得她差点摔倒地上。
那绵娘,竟然是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