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娘子和秀才都很尴尬,顾不得对生气绵娘的小家子气,连忙对顾骢赔礼道歉。
顾骢看着这对母子,心思一转,已经放下了筷子,沉下了脸,凝声道:“娘子,似乎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啊?”
绵娘心中为什么这么抗拒他,这个院子里五个人,除了这对母子俩以外,谁不清楚。
顾文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只是看着那对母子诚惶诚恐的一边跟着主子赔不是,一边骂绵娘不识抬举。
屋子里的绵娘听着母子俩的话,只冷冷一笑,不经意的一抬头,却对上顾骢的那双眼睛,似乎一直带着不怀好意的邪气,绵娘不愿意再看他,径自走到窗前,当着他的面,毫不犹豫的关上了窗户。
窗户被关上了,视线被隔绝了,那张俏生生的脸蛋也看不到了,顾骢遗憾的的收回目光,仍然是冷着一张脸听着耳边母子俩左一句右一句的话,手指点着桌面,本来冷凝的一张脸在母子俩的不断的赔礼中逐渐回温。
吃过饭,提出来告辞,临走的时候看了一眼秀才房间,若有所指的叹了一口气道:“翰林兄,你知书达理,学富五车,这娘子,着实是……”
他的话说了半截,就不再说了,偏偏就是这样的未尽之言,才让人浮想联翩。
送走了顾骢,豆腐娘子在院子里就要开骂,刚开了个头,就被儿子拦住了。
“阿娘——”他摇了摇头,眼睛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昨天回来就闹了那么一出,这个时候,若是真的将人惹恼了,还不一定会再闹出什么事情。
秀才现在只想息事宁人,不想家无宁日,尤其是家中正是里里外外都需要人打点的时候。
秀才将母亲送回了屋,豆腐娘子坐在床边上,看着儿子,想起顾骢的话,犹豫着开口道:“翰林,你看,就连顾少爷都是这么说,那女子,实在是配不上你。”
秀才将母亲的双腿放到床上,让人躺下来,方才低声道:“这种事情,要从长计议。”
母子俩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自己想要的那个意思,豆腐娘子点点头道:“也是,这事不急,不过有一件事倒是急的。”
“什么事?”
顾骢再次上门,这位侯府少爷还拿自己当朋友,甚至说自己学富五车,秀才心情很不错,比起之前也就更有耐心听母亲说话了。
“打听一下,这两天有没有人去田家湾的,让他们捎个口信,让你妹妹和那宋家大郎回来一趟,不管那家人怎么样,你妹妹终究是嫁过去了,咱们还要多为她打算,若是那厮真的能在顾少爷身边某个差事,你妹妹往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秀才略一沉吟,担心道:“可若是那宋大郎真的谋出了前程,这绵娘日后——”
“我儿真是多虑,你想想,那顾少爷方才那些话,摆明了已经在觉得绵娘不识大体,你还怕什么?”
秀才恍然大悟,可随即又迟疑的开口道:“阿娘,儿子总觉得这事情不对劲,你想想啊,若是真的论起来,那绵娘才是守之的救命恩人,他怎么对她倒好像是冷漠的紧。”
两母子的声音都压得低低的,像是做贼一样。
“傻孩子,若是说起那恩情,那顾少爷送了这么多的东西,又为咱们延请名医,那恩情,早就已经还完了,现下还和你结交,不正是因为看中了你的才华么,你也不想想,那憨子也是他的救命恩人,怎么就没见他这么热乎的对待他们家里?”
秀才似乎还绕不过这个弯来,豆腐娘子看着儿子困惑的样子,不禁再次叹气道:“儿啊,真是被学问压傻了,你也想想,我们都要叫顾少爷的,他只跟你称兄道弟,不是看重你,又是为了哪番呢?”
这话有根有据,秀才将两人结交的始末细细想了一遍,又将当初顾骢见到憨子的场景从记忆里翻出来,确定当时顾骢对二叔一家的确是没有自家热络,这么一想,倒觉得母亲的话有十分的道理,忙点点头道:“果真如此?”
虽是疑问句,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豆腐娘子笑着看了他一眼,拍了拍儿子的手臂,道:“傻孩子。”
隔壁的绵娘,此时心中正堵着气,她心里憋屈极了,明知道顾骢不怀好意,却偏偏什么也不能说,只能看着那厮装模作样,看着身边的人对他百般殷勤献媚,这心情,实在是难以形容。
再想到阿哥若是去了这厮手下做事情,恐怕自己更要任他百般拿捏,受制于人的滋味她已经尝到了,若是时时刻刻受制于人,那滋味该是何等难受。
她躺在床上,原本打算好好歇个晌,下午好去山上捡木柴,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秀才推门进来,看到面朝床里的绵娘,想要和她说一声让人捎信的事情,想了想,终究罢了,这女子对顾骢那般抵触,若是真的和她说了,恐怕她也不会捎信回去,反而百般阻挠,倒还不如他另做打算。
这么想着,秀才坐在了书桌前,拿起了自己最近两天经常看的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中反倒是浮想联翩,想着自己身体好了,日夜苦读,入了考场,文采翩翩,折服监考的朝廷大员,金銮殿上得见天颜,鲤鱼跃龙门,一朝得志,再有那才貌双全的高门女子自愿为妻,到了那个时候,绵娘跪在自己面前,哭诉着往日的种种错处,不断地哀求着自己不要休掉她,哪怕是只做一方小妾也全可以,甚至宁愿当牛做马也要留在自己的身边,如此种种,越想越是沉迷,倒好像那状元已经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绵娘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从床上坐起来,就看见书桌前的秀才兀自在那里痴痴傻笑,面上一副痴迷沉醉的神态,也不知道这人想到了什么,暗暗撇了撇嘴角,到底没去打扰他的美梦,径自出去了。
去了隔壁,解决了豆腐娘子的需求,知会了她自己要去做什么,套上驴车,拿上柴刀走了。
豆腐娘子看着人离开了,不满的嘀咕道:“砍个柴而已,还要赶车去,就不能受一点累,真真是个小姐身子丫鬟命。”
她却不想着,自己以前上山砍柴,也是如此行事,顺便将驴牵到山上,半天的时间,就能吃的饱饱的,到省了些许粮草。
秀才心中有事情,下午的书也就看不进去了,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将头发拢了拢,洗了脸,漱了口,和母亲打了一声招呼,就出了门,只是刚走到大门口,就又转了回来,回到屋子里。
再出来,他的手中已经拿着一把折扇这东西,还是以前学堂里的同窗赠送的,一面是山水画,另一面,是秀才自己题的的字,算不得名家出品,拿在手里,却平添了几分风流雅致。
轻轻扇了几下,感受着微风拂面,秀才终于满意了,这才终于出门,去打听这几天有谁会奔着田家湾去了。
这还是秀才自生病一来第一次走出家门,沿途遇上村邻乡亲,纷纷打了招呼,不管是真心地还是假意的少不得也都要客气一番。
这番客气看在秀才眼里,却是觉得全是真心真意的,再想到顾骢的那句“学富五车”,秀才不禁飘飘然起来,觉得自己名动天下也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抱着这样的心思,路上遇到梅二叔和憨子,秀才也只是矜持的点点头,并不如何热络,甚至是冷淡的,完全没有身为晚辈子侄该有的礼数,对憨子,更是仰着鼻孔,不屑到了极点。
看着自家侄子这副轻狂的样子,梅二叔只是一声冷哼,就带着憨子去地里了。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秀才全不介意,他心中的梅二叔和憨子是注定了要做一辈子的乡野村夫的,日后若想富贵,只能依靠自己,母亲说的没错,若不是为了光耀门楣,二叔又怎么会对他这么好。
他淡淡一笑,目光从梅二叔父子身上收回来,却不防对上远处几个年轻女娘偷看的目光。
秀才相貌不差,遗传自母亲的好相貌,五官清朗俊秀,只是以前脸色苍白,太过文弱,面上无半分血色,风采减了大半,现在,换上一身白色棉布长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兼之这些日子吃着华大夫给开的药,面色渐渐恢复过来一些,本身又因为是读书人,身上带着村子里其他青年所没有的彬彬文质,折扇轻轻摇动,远远看去,当真是风度翩翩。
被他看到了,几个女娘顿时不好意思的纷纷避开,又各自推诿一阵轻笑。
秀才勾了勾唇角,更是自得,走起路来,只觉得脚步都轻了许多。
绵娘将驴车停在山脚下,并不想往山里去,上次虽然是在林子深处遇到的野猪,可她还是心有余悸,生怕再遇到什么危险。
只是山脚下能被捡回去的柴都被捡回去了,哪怕是最低的树杈也不是她能够到的,一时间彷徨不前,却不防身后忽然有声音道:“想进山,我陪你去,怎么样?”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绵娘身子一顿,慢慢的回过了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