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娘半个月之后去桃源居,已经是腊月初七,天气越发的冷了,早晨掀开门帘,就能感觉北风刮在脸上,像是刀割的一样。
这一次结账之后,还要再买一坛卤水和两个木桶,宋李氏又让她买了纸钱祭品回来,马上要过年了,该去山上给宋有福上坟了。
家里的米面也要买一点,一年到头都是高粱米饭玉米面和小米,也就只有过年这两天能蒸点馒头吃点白米饭。
家里还要守孝,荤腥自然是不能吃的,菜籽油到是可以多放一些,宋知恩正在长身体,小孩子已经懂事了,知道自己现在不能吃肉,可天天水煮白菜水炖豆腐也不是那么回事。
宋李氏念叨一样绵娘记一样,记到后来忍不住多看了阿娘两眼。
米面各一袋,这要是换做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阿娘可舍不得这个钱。
还要再扯一点布,足够给宋知恩做两身衣裳的。
宋李氏对上女儿的目光,不自觉的解释道:“转了年就开春了,你身上这身厚的总要换下来吧。”
说完之后她又后悔了,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向女儿“投诚”的意思,转过头去不再看绵娘一眼,声音也是淡淡的。
绵娘心里倒是很高兴,阿娘做什么事都开始想着自己的那一份了,她才不管阿娘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要给她做新衣服的,她只知道阿娘现在不像以前那样那么排斥她了。
宋李氏故意不搭理绵娘,可是,等绵娘出去套车的时候,还是将人叫住了,拿出一条藏蓝色的围脖和一顶新帽子递给女儿。
围脖是她自己做的,没什么讲究,就是一块布头,里面絮着薄薄的一层棉花,密实的针脚行了一行有一行,美观谈不上的,保暖又板正倒是真的。
帽子的款式也简单,方方正正的一顶。
新帽子新围脖,将绵娘的一张脸给围得严严实实,总算是感受不到刀刮一样的北风了。
绵娘的脚步都比往常轻松了许多。
起早的疲累消失不见,迅速的将驴车套上。
回想起来倒也是可笑,半年前的她别说做豆腐卖豆腐,套车都不会,现在,自己都觉得自己是这个家的支柱了,第一次卖豆腐的时候都张不开口,现在只管卖豆腐,谁管迎头碰到的人是谁。
脸皮厚了。
可厚了的似乎又不止脸皮。
绵娘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失笑。
日子似乎一直这样过下去也很好,虽然苦点累点,可是有盼头。
一块搭车去县城的还有里长媳妇和阿云娘,两个人是昨天晚上就和绵娘约好了的,绵娘刚将车套好,两个人就一起进了院。
见到绵娘的一身装扮,笑着逗她:“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唇红齿白的,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有这个福气。”
绵娘腼腆一笑,很有些不自在,叫了两声婶子。
两个人知她害羞,也不多加为难,去了屋里跟宋李氏打了招呼,又在屋里说了几句话才出来。
绵娘这会功夫已经在车上铺上了垫子,牵着毛驴车出了大门,等着两个婶子上了车,自己也坐在了车上,赶着车正要走,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回头只看到陈大牛媳妇夹着个小包袱正呼哧带喘的跑着,生怕慢了一步几个人就将她扔下。
跑得太急,到了车跟前反而刹不住脚步,绵娘眼看着她要摔倒连忙伸手扶了一把。
“这孩子,你说你倒是慢一点,咱们又不是不能等你。”
里长媳妇责备道:“你倒是慢一点,这冻天冻地的,摔一下可是有你受的。”
“我着急,还以为你们已经走了。”
陈大牛媳妇脸上带着笑容,挨了说也不生气,反而笑滋滋的看着绵娘:“我公公今天也要赶车去县城,可我不想坐他们的车,我就想坐绵娘的车。”
自从上次她和陈婶闹了个不愉快之后,两婆媳之间的关系始终没有缓解过来,现在互相都不怎么说话,夹在中间的陈大牛以前那种两头和稀泥的办法已经不管用了,往往是不说还好,一说,两个人的裂痕就更大了。
她口直心快,也不管别人听到这话怎么样,说着呢就已经上了车。
绵娘不能将人撵下去,看着三个人盘着腿坐在车里冷得直哈哈,转身回了院子,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条被子。
是她平日里盖的被子,三个人都觉得不好意思,少不得推拒一番,无奈拗不过绵娘,只能顺着她的意思,被子盖在腿上,顿时暖和了许多。
绵娘赶着毛驴车出了村子。里长媳妇一路劝着陈大牛媳妇不要和婆婆较劲,婆媳不和这种事情,不管谁对谁错,只要是传出去,都是让人笑话的事情,可最吃亏的还是她和陈大牛两口子。
她被传不贤,陈大牛也容易落下一个不孝顺的名声。
陈大牛媳妇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里长媳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说道陈大牛,她的态度软了一些,可还是愤愤不平。
“婶子,也不是我刘家姑娘不讲道理,专门和婆婆顶真,您是不知道我的那个婆婆,二牛那个媳妇还没过门呢,现在就处处都比在我的前头,好像是这个家里娶得是一个金疙瘩一样。”
她也不等其他人问,就将自己心中的委屈一股脑的全都倒了出来。
却原来那秀池原本就是顾家大宅里走出来的丫鬟,又有一个在顾宅当管家的伯父撑腰,陈家攀上这门亲事,本来就对秀池高看一眼,纳彩问吉,处处将秀池放在前头,陈婶更是对秀池一千一万个满意,每次提起来,总要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哪怕是秀池家要的彩礼比村子里其他的女娘要高出许多,她也愿意。
这些事情,里长媳妇和阿云娘也都知道,更明白陈婶处处将秀池捧的这么高的原因。
陈二牛对绵娘的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村子里的人的眼睛,陈婶越是藏着掖着,越是闹得大家都知道了。
村子里的人现在提起绵娘,都要说上一句“懂事,能干,不比男人差。”
一个女娘,就这样挑起了养家的担子,起五更爬半夜,就是为了做点豆腐换点钱。
豆腐卖到了桃源居,不是什么大事,可是十里八村做豆腐的好几家,这才几个月的时间那几家就没什么生意了,豆腐娘子做了几年的豆腐,也没有和城里的大酒楼扯上半点关系。
绵娘固然沾了几分运气,可说到底还是她自己能干。
酒香不怕巷子深,豆腐做的好吃,才能有这样的运道。
陈婶常在人前夸奖秀池,就是不想让人觉得陈二牛的媳妇比绵娘差。
只是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些事情,绵娘并不怎么往心里去,到是陈大牛媳妇,上了心了,以为婆婆的话故意说给她听的,觉得那秀池还没过门,婆婆就这么偏心,以后的日子恐怕要更难过。
“您是不知道,今天我婆婆他们去城里,就是想给他们两个打一套新家具。唉,说起来我也是委屈,我和大牛成亲到现在也才不到二年,我们那个时候可没要过这么多东西,现在倒好,这二儿媳妇真是处处都要体面,我倒要看看,这媳妇说到家,要花多少钱。”
陈大牛媳妇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因为她忽然想起,给陈二牛说媳妇的这份钱里,就有自己家男人的血汗钱,这么一想,不由得开始心疼。
越想越委屈,怨愤也就越大,话题悄么声的就再一次绕回了绵娘的身上。
“要我说啊,我那公公婆婆也是脑子不清楚的,当初要是咬咬牙,能拿出现在一半的钱给绵娘他们家过了彩礼,让宋知孝娶上媳妇……唉,婶子,你拧我胳膊干什么?”
陈大牛媳妇委屈的看着阿云娘,十分的不解。
阿云娘白了她一眼,瞄了一眼前面赶车的绵娘,无奈看不到绵娘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戴着帽子的后脑勺,恨恨的说道:“你啊,好人一个,全败在这张嘴上。”
陈大牛媳妇没心没肺的说道:“您也这么说,唉,我们家大牛也是这么说我,他还说咱们娘俩没什么亲戚,你说我是怎么七拐八绕的就随了你的性子呢,难道说是因为当初我们成亲的时候,在你们家门前经过的关系?”
阿云娘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里长媳妇再也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了陈大牛媳妇的肩膀上拦着她不让她在说了。
“你这孩子啊,你说你咋就这么有意思呢?”
看看阿云娘的脸色,她又笑了起来。
就连前排的绵娘都没忍住咧起了嘴角。
阿云娘自己也没忍住,推了一下里长媳妇跟着笑了起来。
陈大牛媳妇不以为意的道:“这有啥,我倒是觉得挺好的,你看啊,都说我们全败在一张嘴上,那也就是说我们除了心直口快不藏心思其他什么都好呗?是吧?”
里长媳妇笑着点头,道:“没错,这话一点毛病没有。”
陈大牛媳妇掰着手指头说道:“那既然是这样,咱们就要好好的说一说了,婶子,您说,咱们做人是有一说一好,还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