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寒不动声色的将车帘放下。
挡住了绵娘带着疑惑和不解的面孔,也挡住了对方窥探的视线。
“真的是你,到是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你相遇,江兄,别来无恙。”
那人已经来到了马车前。
却是顾骍和他的长随。
绵娘听着不是熟悉的声音,略松了一口气,时间过去的太久,她竟然忘记了那个人本来就是无法无天不计后果的人。
这若是被他在大街上遇到,还不一定闹出什么事情来。
“顾二爷,好久不见。”
比起对方的热情,江一寒的声音略显冷漠。
顾二爷?还是顾家的人,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也像是顾骢一样,是个不讲理的混蛋。
“之前听说你在同洲城,愚兄还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当初在京城,本想找你和小宋两个人喝酒,没想到你们两个跑的倒是快,第二天就离开京城了。”
这人的语气里带着遗憾,绵娘猜想着他口中的“小宋”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哥哥,只是不知道哥哥竟然跟他还有交情。
“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
“小宋回到同洲城是要接他的家人进京,愚兄到是不知道你回来同洲城有什么事,莫不是这同洲城里,还真有你割舍不掉的牵挂?”
车帘被风掀开一条缝,绵娘顺着缝隙看过去,只见骑在马上的人一身藏蓝色富贵锦袍,长身玉立,眉眼间跟顾骢略有几分相像,只是少了顾骢那份桀骜狷狂。
说起话来言笑晏晏,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狐狸”那种动物。
他说这话,视线像是不经意的落在了车帘上,似乎要一窥究竟。
绵娘连忙缩回视线,老老实实的靠着车壁坐着。
只听得江一寒和声道:“的确有一份牵挂,让在下放不下,此次前来,也是为了这一桩。”
马车里的绵娘听了这话红了脸,心跳如鼓的感觉再次袭来,小声斥道:“胡说八道。”
江一寒耳聪目明,自然是听到了这声训斥,目光顿时温柔了许多。
顾骍察言观色,倒觉得这里面果然是大有文章,不由得来了兴趣:“倒是不知道是哪家千金,让江兄如此另眼相看,愚兄可是听说了,你连陛下的赐婚都拒绝了。”说到后面的时候,顾骍为了防止别人听到,声音小了许多。
可是马车里的绵娘却因为这距离不算远,而听了个一清二楚。
这竟然是真的,也是,阿哥又怎么会骗自己呢!他既然说,那就一定是真的了,绵娘靠着马车壁,耐心地听着外面的说话。
“时机一到,顾大人自然就会知道。”
顾骍哈哈一笑,道:“说的也对,这大庭广众之下,没得累了女儿家的名声,不过既然能得江兄青眼,想必那女子定然是有过人之处,愚兄就此等着,等将来喜事成了,定要讨江兄一杯喜酒喝喝。”
“这是必然。”这人寡言的性格对外显露无疑,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说两个人的亲事一定会成。
绵娘狠劲的搓了搓脸,这一回,将“不要脸”三个字放在了心里。
顾骍罗里吧嗦一大堆,才像是终于注意到了马车,笑道:
“这马车,也太寒酸古怪了一些,江兄,你现在身份与往日不同,本不必如此。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恐怕都要嫌弃你得寒酸如此丢人。”
这马车的确是简陋,最关键的是四面围着的都是印有碎花的粗布。
绵娘赶着它卖豆腐,进了村不用招呼,只要看到这个马车,村民们就知道是小宋豆腐过来了。
当时只觉得好用合适,现在看起来何止简陋,简直土气。
与江一寒安静疏离的气质截然不符。
也难怪顾骍会觉得好笑。
绵娘听着这番话,不由得再次红了脸,不过这一次是臊的。
早知道会让江一寒丢人,她就不赶着这辆马车过来了。
随便借谁家没有车棚的平板车过来,也比这个强。
只是现在说这个已经太晚了。
江一寒却安之若素:“不过是交通工具而已,没必要介意那么多。”
“那倒也是。”
顾骍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被身后长随提醒,他们还有事情要办,这才匆匆离开。
马蹄声渐行渐远,绵娘撩开车帘,看着江一寒。
江一寒也在看着她。
远处顾骍回头,看着马车上终于肯露出脸来的女子,对身边人笑道:“这位,果然在同洲城里藏着人,顾青,你且去查查,这让小江大人如此珍而重之的人究竟是谁,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
长随领命。
顾骍收回目光。
那辆马车虽然没有什么标识,可是,怎么看也不像是大家闺秀应该会坐的马车。
江一寒当日跟着宋知孝匆匆返回同洲城,又流连不去。
这里面必定有古怪。
而且江一寒生性冷漠,这世上能被他看在眼中的人和事实在是太少,他却能跟宋知孝成为生死之交。
如果说宋知孝在军营里的勤奋向上,奋勇杀敌,让人敬佩,可是,百万军队之中,这样的人何其多?
宋知孝这个人,算不得顶顶聪明,又不善专营,只有学武一事上,能看出很有天分。
他身上除了顾家的武功路数,宋知孝身上的路数招式,分明是段不严和江一寒教出来的。
也正因为有这样两个绝顶高手悉心指点,他才能进步如此神速。
可是,江一寒和段不严又为什么这么用心的教导他呢?
顾家的护院虽然都是行伍出身,可是当初宋知孝一个根本不会一点武艺的乡下小子,又凭什么被顾骢看中,进了顾家学武呢?
若是宋知孝只是记恨因为自己那个三弟的牵连,而被萧宗羡找了借口寻了私充军发配,也不是说不通,但是奇怪的是顾骢。
自己那个三弟,现在看起来规规矩矩的,其实有多桀骜不驯,他这个做哥哥的是在了解不过的了,若换作是以前,宋知孝那番态度,恐怕早已经遭到他的报复,可宋知孝那样对他,顾骢却多番忍让。
江一寒,顾骢,宋知孝。
顾骍觉得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似乎有什么事情,将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串成了一条线,只要找到这个症结所在,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轻而易举的解开了。
可是,这条线究竟是什么?
长随凑过来,小声说道:“二爷,小的听人说起一件事。”
“哦,什么事?”
“好像说三爷在这里也有一位相好的。”
“相好的?”顾骍笑道:“胡说八道,爷怎么不知道,你三爷是什么人,他若是真的有这样的一个人,可是绝对不会藏着掖着的,早就把人露出来了,还用得着等到你听说?”
长随连忙道:“这次不一样,好像是三爷还真的就把人藏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宅子里根本无人得知这个女子的身份,不过您说的也有道理,也许这就是以讹传讹,根本没有这么个人,只是宅子里的人臆想出来的。”
“哼,你们倒是会编排,若是让你们三爷知道了,小心仔细你们的皮,到时候可别说你二爷我不护着你。”顾骍笑道,眼里却闪过一道光芒。
长随顾青却又想起一件事情来:“据说当初三爷曾经弄了一名园子里的红姑娘名唤潋香的住进了宅子里。”
“哼,这就更正常不过了,你家三爷是什么人,章台看柳的事情还少做了吗?那京城的园子里,他的红颜知己更多,他总不会连这些都是伪装出来的。”
若是连这些都是伪装的,那么他这个弟弟就太可怕了。
不过顾骢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若不然,这侯府爵位,也不会落到他的头上,他的那位权倾一时的岳父老泰山,也不会到临了才知道,他的这个女婿早早地就已经与他的皇帝之子暗通款曲。
竟然是完完全全的保皇派。
“你……查一查那个潋香的事情。”
顾骍想起自己当初在京成里听到的那个传言,据说萧宗羡后进府的那个怀了孕的外室就曾经说过,她喜欢的是顾骢。
而那个女子,又是宋知孝的换亲来的原配。
顾骍摸索着下巴,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里面的事情,到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爷琢磨,这里面的戏可能比那戏台子上唱的什么《牡丹亭》《西厢记》要有意思多了。”
“谁说不是呢,这三爷还真是风流人物,您说家里有一位王府出身的三夫人,如花似玉的,还曾经养了一个园子里的红姑娘,千娇百媚的,哦,对了,还有当初被赶出府的那个丫头,怎么着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吧?”
“你三爷,艳福不浅。”
顾骍笑道。
他这个弟弟,花花账何止这点,若是那个传言是真的,他是萧宗羡,恐怕就算这是自己的妹夫,也绝不放过他。
可惜当初荣王被权势迷了眼睛,真的以为满朝文武全都臣服与他,竟然以为只要嫁一个女儿就能将忠勇侯府纳入自己的党羽,殊不知这一切也不过是爷爷的权宜之计。
请封世子的奏折一直被压着,总不能将祖宗挣来的爵位就这样断在自己的手里,爷爷年纪大了,早已经过了宁折不弯的年级,跟爵位比起来,名声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更何况现在爵位在手,当初的妥协也早被有心之士美化成了忍辱负重。
顾骢不赔反赚,唯一麻烦的就是现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那位王府的三姑娘。
不过这是顾骢该操心的事情,与他无关。
既然已经承受了所有一切利益,自然也要担起这背后应该付出的代价。
顾青上前提醒:“二爷,我们还是快走吧,到省城还有一段路要赶,三爷可是说了,一定要将盛老太爷请到,三夫人的病等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