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不开口,下人已经重新上了一盏茶,他掀开茶盖默默地喝,清香甘甜。
反倒是王晓大咧咧地开口:“说白了今天就是都想杀人,都有所损伤,既然都来了王家调停,那就各退一步,当做此事并未发生过。”
萧暮被炸死,两个儿子在外游学,是萧夫人带着萧月絮来求公道的。萧月絮深受父亲疼爱,一瞬间情绪激动,“这怎么能行呢!我父亲丧命了,如何当做事情没有发生过!连她这样毁坏金陵的人都不加以处置,会让我们怀疑王家还是不是值得信任!”
或许有些人心中想的跟她一样,但是没有人会直接说出来。
萧夫人将她呵住,“闭嘴。”
把枪头对准董池鱼和把枪头对准王家是两回事。
董池鱼是个棘手的烫手山芋,王家就是真正的滔天巨浪。
王晓道:“那事情就更简单了,你与董池鱼不休,那便是你们两个之间的瓜葛,你杀她,她杀你,直到一方把另一方杀了事情算了。其他人若是想要握手言和,那么董池鱼便不可以再对那户人家动手!”
董池鱼环视四周,灿然一笑:“我没意见。”
众人低声商谈着,权衡着,萧月絮放眼看去,她显得孤身一人莽莽撞撞,回头一看,连萧夫人都在斟酌着。
她委屈地叫了一声:“母亲。”
萧夫人抬头说:“萧家没意见。”
这是必然的。
萧暮一死,正值新旧交替之际,家族不稳,再和烫手山芋死磕,很容易造成内忧外患,这不值得。
在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死人,最容易被放弃的就是亲人。
刘彧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没怎么开过口,一直都是哈欠连天的样子,眼看着事情要解决了,忽然开口:“董池鱼搅乱金陵并无惩罚,往后是不是人人都可如此?”
王铎终于开口了:“我儿子儿媳确实有错,我也不好寻私,你们随意处置。”
说的好像很大方,任由别人处置,但却是直接划出了界限,故渊和董池鱼是属于王家的。
别人想这么干,得先看看有没有这么硬的后台。
刘彧面露讥讽,“可惜不是人人都是王相的儿子儿媳。”
王铎站起身道:“既然事情解决了,那王家就不留饭了,送客。”他说完率先走了,王晓紧随其后。
两位主要人物离开,次要人物自然得散场。
萧月絮搀扶着母亲离开时,狠狠地瞪了董池鱼。
董池鱼摸了摸鼻子:“她看不上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真有趣,难怪人人都想生在豪门世家,被权利庇佑的感觉真好。”
故渊认真地问:“你要变成恶龙了吗?”
董池鱼笑了笑:“我早就是恶龙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要么认命要么改变。
和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相比,她已经变得不成样子,最终或许还会面目全非,但人是不能跟时代较劲的,历史的车轮滚下来的时候,她也不过是在逃避挡车而已。
屠龙勇士,终成恶龙。这个故事可以套用在所有人身上。
故渊像是身体的穴位突然通畅了一般,“父亲也曾是母亲的勇士,后来变成了母亲的恶龙。”
董池鱼:“可以这么说。”
故渊忽然拉起董池鱼的手,跑了出去,两个人一路狂奔,来到一个废弃的小院,院子里面的翠竹斜倚,杂草丛生,藤蔓爬的满墙都是,墙体已经斑驳掉白漆。
他颤巍巍地推开了门,时隔多年那里还挂着一条白绫,已经被灰落成了黑色。
“董池鱼,我可以当着我母亲的面发誓,我永远不会变成恶龙。”
董池鱼看了看故渊,看了看白绫,问:“那个地方,你能看见你母亲?”
故渊点头:“她就挂在那,已经挂了很多年。”
董池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故渊又说:“以前我可以看见,现在看不见了。”
董池鱼笑着说:“因为娘已经可以放心的把你交给我了,所以她走了。”
故渊动了动喉咙,忽然把匕首丢出去,割断了白绫,他从怀里拿出火石,在屋里找了个盆烧了。
他看见的多年母亲尸首没了。
那条白绫也彻底不见了。
火烧到最烈的时候,慢慢的也就熄灭了。
董池鱼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会保护好故渊。
他们两个手牵着手,出了屋,院儿里的竹子突然间开花了。
故渊一愣,随即欣喜若狂:“董池鱼,这是母亲在跟我打招呼吗?”
董池鱼看着竹林开花的景象,摇头:“虽然我很想告诉你是,但一般来说,竹子会在天气长期干旱时开花,因为竹子在缺水的时候,光合作用会减弱,代谢氮元素的能力随之降低,糖浓度增高,这给竹子开花提供了前提条件。”
故渊听不太懂,只是静静看着。
董池鱼:“也就是说,竹林开花正是气候干旱的体现,接下来恐怕要大旱,不会下雨了。我们得去告诉你父亲,让他早做应对!”
故渊带他去书房。
门口没人守着,刚一靠近就听见有交谈的动静。
王晓站在书房的窗户跟前,眺望外面的树:“我记得那个时候,他们逼咱们喝酒,我不肯喝,他们就杀陪侍的歌姬,一连杀了三个还是四个,你于心不忍了,于是替我喝了酒,给了所有人颜面。王丞相和王大将军也有不堪回首的往事呀。”
王铎坐在椅子上,“你不爱追忆从前。”
王晓点头:“从前过得太苦了,我的确不喜欢,但今日也的确想起来了。兄长,你看着他们两个样子,羡不羡慕?”
王铎摊开了纸笔,伸手研磨,“年轻人莽撞,有什么好羡慕的,我年轻时也莽撞过,撞的头破血流。”
王晓:“可是如今的年轻人不一样,好像真的能有所改变,要是咱们当时有这份能力,嫂子何至于自杀呀?”
在这个家里敢提及那个女人,也就只剩下故渊和王晓。
故渊每一次提及都是浑身扎满了刺,王铎匆忙躲避着刺,并不能好好的想起那个女人。
王晓就平淡多了,完全是用追忆往事的口吻说:“兄长,当年的事你后不后悔?”
“我不后悔,我没得选。要么母子皆亡,要么去母留子。”王铎顿了顿,忽然垂下头去,两鬓斑白越发苍老,“我偶尔会梦见她坐在梳妆镜前打扮自己。”
王晓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