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墙之外,有不到百的疫民,官兵看守,围在一处。
这里的情况十分的不容乐观。
且看环境,青天白日的暴露之下,随便搭起的几处草棚。既不能很好的遮风,也不能避雨,甚至于十数人挤在一处蜷缩,蹲踞。
风要是稍微大些,那些草就该飞走了。
况且这里距离汴京范围还有小段的路程,前后了无人烟,挨近树林,蛇虫鼠蚁居多。
宋颐蘅一见这场面,顿时心里一片酸楚。
那大锅之中沸腾的也不知是何物,闻着便作呕不止,却是他们唯一的粮食。
再走近些,只见疫民们有老有少,大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小到才会牙牙学语的孩童。
刚跨了一步,便被李伏拉住。
且听那赵捕头道:“既然宋远大夫接下了此番重任,我便代表他们多谢几位。即日起,七日之内若是能治好疫民,我便向大人禀告此消息,给你们邀功。
倘若疫情不变或是反增,你们就要陪着他们一起在这就地正法。”
赵捕头的话突变阴森,令人难以捉摸。
这治好和治不好之间,怎么天差地别到如此地步?
宋颐蘅还来不及细细思量,李伏便短短的笑了:“捕头大人,在善世堂的时候,您可没有这么说过。”
赵捕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看了看在他眼里如同蝼蚁的疫民。“我没说么?那可能是我忘了,现在补上,不行么?”
转而狠狠的瞪了李伏一眼,惹得李伏难以忍受,欲上前动手。
幸得宋远沉稳镇静,喝退了李伏,转而方言:“捕头大人,既然如此,老夫记住了,务必在七日之内,治好所有疫民。”
赵捕头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立马开怀大笑:“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爽快人!来人,放他们进去!”
宋颐蘅第一个应声抬脚就往里面去,却被李伏死死扣住。听宋远又言:“捕头大人,这里留下老夫和伏儿即可,颐蘅她得回去和老二一起配药,不必和我们一同入内。”
宋颐蘅一听便不能同意,兵书有云,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连何种病情,瘟疫的源头是何物所致,每一位病人是如何的程度了,她一无所知的话,如何配的了药?
师傅不会不知,莫非另有隐情?宋颐蘅这么一想,便克制了情绪。
见赵捕头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宋颐蘅便道:“那,师傅,我要不进去看看再回去想办法配药?”
宋远并没有着急回答,和李伏同时以布蒙面遮住口鼻。
“你且回去翻翻为师的书籍,做些准备。明日一早来此,为师再教你怎么做。”
宋远偕同李伏就在宋颐蘅一无所知,什么都没有弄明白的情况,毅然入了疫民之中。
宋颐蘅还想说些什么,被方清拦下:“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边赵捕头早就走了,好似洋洋得意一般。
围得范围很广,故而距离这么远,看不太清疫民的情况,宋颐蘅只得放弃。
“方大哥,你说,此次疫情,师傅他有把握么?”宋颐蘅在善世堂待了十五年,很少听到汴京周边爆发瘟疫的。
方清也并不了解,只是提及“瘟疫”二字,无不是避之为快。
“既然宋大夫都答应下来,想必还是有些把握的。颐蘅,你莫要自乱阵脚,这样帮不了你师傅。”方清也不会说些委婉的话,只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宋颐蘅“嗯”了一声,继而沉默了。
方清也不知如何开导,但想到玄武那个陌生男子,便起了另一个话题:“颐蘅,那玄武是何来历你可知晓?”
宋颐蘅听他如此提及,倒是好奇:“方大哥,你怎么对玄武大哥如此好奇呢?”
方清尴尬的笑了笑,挠头道:“也不是,就是,他一个外来的陌生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你们善世堂呢?我怕他另有企图,所以……”
宋颐蘅闻言窃喜:“那倒不会,他现在是在我们善世堂帮忙罢了,方大哥,谢谢你记挂我们。”
宋颐蘅很快从这个话题之中跳出,替师傅、师兄和疫民们担忧。
方清见她仍是愁眉不展,便只好不再打扰。
送到了善世堂的门前,就告辞了。“颐蘅,明日一早我会来这里接你,把你送过去。”
宋颐蘅莞尔一笑,一手拍在他肩上:“好,多谢你的照顾,方大哥,明日见。”
方清已经习惯她的这个动作,笑了笑:“那,明日见。”目送了方清的离去,宋颐蘅才回了善世堂之中。
一入内,何苏便拉着她问东问西。
“怎么样?情况严重么?疫民多么?师傅和师兄呢?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他们呢?”何苏这次说话不仅利索,而且语速惊人,问的宋颐蘅是一愣一愣,没仔细考虑的清答案。
“你说话啊?”何苏心急如焚,不想宋颐蘅却呆住了似的。
宋颐蘅回过神,一拍何苏的肩膀:“二师兄,你再说一遍。”
何苏吃痛的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地方,连忙放慢语速,重新问道:“疫情严重么?”最终挑了个最关心的问题开口。
宋颐蘅连声哀叹:“我也不知,没进去,也进不去。就看见了约摸不到百的疫民被围在城外暂住,官兵看守甚是严格。
不过师傅和师兄被留下了,命我回来,和你一起制药。”
何苏一听急了,留下师傅和师兄,所为何?“那,那……”何苏也不知该问些什么了,支吾起来。
宋颐蘅接过话道:“明日一早我就去探望他们,不必担心。
不过,赵捕头甚是欺人,命师傅七日之内治好疫民,控制疫情,否则就要师傅他们一起同疫民被就地正法。”
说到这里,宋颐蘅是又气又恼。
瘟疫岂是说能治好就可以治好的?治得好他就抢功,治不好凭什么要无辜的人丧命?
何苏越想也越气,骂道:“这帮走狗,指不定是要我们入彀呢!”
宋颐蘅又是一愣:“什么意思?谁会用疫民的性命给我们设下如此毒计?”
何苏怨艾一声:“师妹,这赵姓捕头就是个新来的,听说也是买来的职位。和那个明济堂不清不楚,来往过甚。
明济堂的人,你又不是不知,虽都是行医的同行,可出过的事,前前后后你也看在眼里。
要不是京城有人给他们撑腰,他们岂敢如此嚣张?”
宋颐蘅听着听着便觉得毛骨悚然。依稀记得,明济堂虽出过几次事故,但她以为不过是意外罢了。
宋颐蘅以为,一切明济堂对善世堂的举动都是因为同行的竞争,虽不是完全的良性,到底不会波及人命。
然而这一切,都是师傅、师兄掩盖之下的明济堂。
何苏顿觉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掩口。
宋颐蘅倒也没有多想,恍惚之间又想起瘟疫的事情:“罢了,不讨论了,师兄,我们去准备准备用物,只怕接下来几日都不能安心了。”
何苏长舒了一口气,道:“好。”
直到灯火阑珊,忙到很晚,他们才去休息。
“主人。”箬巫的一声呼唤,使得玄武从窗前退回屋内。
玄武看了她两眼,继而走回床边坐下。
“主人,您站了那么久,不累么?”箬巫有些心疼,不过是一个和谢芳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罢了,值得主人如此么?
就连逝去的麒瑶,都没有这般的待遇呢。
玄武冷了冷脸,依旧不作答。
箬巫自知不能继续问下去了,便止了口。
汴京城的夜晚,也是一样的寂静,带着一丝的不安分。
第二日时,已经查明了他们此次瘟疫的源头是鼠患。对他们的呕吐物和身上换下的衣物,统统予以掩埋、焚烧的处理方式。
并对周围做了相应的备防行动,未雨绸缪。
第三日时,善世堂已研究出了治疗此次瘟疫第一套的药方,玄武为避免麻烦重重,度了一丝神力入内。
即便是失败的药,加上玄武的神力,也会痊愈。这样不仅造就了善世堂的名誉,更加会令宋颐蘅减轻负担。
玄武对宋颐蘅这样的体贴,不由得令箬巫嫉妒不已。
果不其然,吃下这批药的疫民,疫情不仅得到了控制,脸色也逐渐好转,很多人慢慢恢复了体力。
第六日时,很多原本就身强体健的少年中年者,已经逐步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可以帮忙照顾其他病者。
第六日晚,基本控制的疫情下,宋远、李伏获准离开那里,暂时可以回善世堂。
然而第七日一早,情况发生骤然的改变。
一夜之间,所有疫民全部死亡。
据传,是因为吃了善世堂试行的药,纷纷不试而导致死亡。
然而不论是善世堂中人,还是玄武,皆是震惊。
前者是因深谙药理,即便那药方不可行,也不可能导致全部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暴毙。更何况那些药还起了作用。
当善世堂的人跑到那里,却被府衙的人拦在外面,不得入内干扰。
玄武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也亲自前往。就算他们的药是错的,能吃死人,加了他的神力也绝对不可能还存有毒性。
如此说来,那些人绝对不是被毒死的。
亲临现场,也被拦在外面,只得神识入内一探究竟。
尸体遍野,横在那里。官兵们根本无心检查,只在那里闲聊乐谈。
所有的尸体都是面色如常,身上没有其他多余的伤口。再向内查,颈部都是无一例外的被外力导致折断,内失血断气所致。
有些地方甚至还有十分明显的打斗痕迹。
玄武冷笑,这还不是明摆着么?个个都是被活生生扭断脖子死的,怎么能如此栽赃嫁祸给他们善世堂的大夫?
玄武收回神识,冷冷的瞧着这些所谓身着官衣的巡捕,人面兽心,不过如此。
“放开!放开!”宋颐蘅最是激动,不相信他们的药会害死那些游民,不相信他们无一生还,不相信!
方清生怕别人伤着她,自己拘着:“颐蘅,这是不争的事实,他们真的全都死了……”
宋颐蘅闻言不禁一行热泪顺流而下,怎么可以,只差今日一日,只差一日便可以重新生活,重新来过啊!
这些都是有家庭有希望的人们啊!为什么会一夕之间天翻地覆的丢了性命?
有时候,脆弱的不仅仅是心,也是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