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陌生的客人

“可是,可是春天来了,麦子一天天长到起膝盖了,我却没能走成,我怀——唉,计划赶不上变化不是。”疏花觉出说漏了嘴,忽然惊慌的停止了讲述。同贵正在她的回忆里痛苦咀嚼和自责自己,疏花突然断了,他也一下子回来了。

忽然,他放开了疏花,翻过身捂住了脸,他宽大结实的身躯抖得像一片被风吹的叶子。他每次想起自己在她被拐的时候不去找她而是背叛了她就心痛。

当年疏花莫名的失踪后他竟然听从家人的话跟一位姑娘结了婚,根本没去打听去找她,如果他积极的到处找她,说不定能找到她,也许就没有她这么多年的苦难折磨了……

“同贵,同贵,你又胡思乱想了,别想了,都过去了啊。”疏花使劲拍着他,想把他的肩膀扳过来。

同贵索性哭起来:“你说我有多糊涂啊,当初我就该到处打听着去找你,当年有很多咱们那的妹子都被卖到了这一片,我要是找能找到的,肯定能找到的,我真不是人呐——”

疏花戚戚的笑着说:“同贵,别说了,啥都别说了,如今只能说这是我的命,我命里该着受这份罪。”

“放屁,啥命不命的,你都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一件毛衣你就不会单独拐回去,你不单独拐回去你就不会被那俩熊人贩子弄走,这都是我的错,哪能说是你的命呢——呜呜。”他每次说起来就痛苦的歇斯底里。

“同贵,同贵,好了好了,咱这不是在一块儿了吗,咱这不挺好的吗?”她笑着拍着安慰他,像安慰一个孩子。

“啥好啊,如今你还是为了我弄得婆媳决裂,名声狼藉,都是我,都是我啊,有时我恨不得离开你——”“啪”她在她背后使劲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厉声叫:“邓同贵,你敢再说一句离开我——”

同贵扭过脸来看着她不动了,眼泪从她眼睛里流到了枕头上,又轮到她像枯叶一样的抖了:“同贵,你不知道,我能活到今天都是心里想着有一天能见到你,能跟你哭诉我的苦,终于他死了,你也自由了,咱排除万难过到了一起,你居然又有这份心,又想离开我,你如果要离开,我就去买一包耗子药掺到饭碗里,咱俩吃了一块死——”

他使劲抱住了她,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她的嘴。

后来他睡着了,她也睡着了。

他平静的醒来,她也平静的醒来。他为熟睡打了一个大大的舒爽的哈欠,她紧跟着也打了一个大大的舒爽哈欠。他看看她笑了,她看看他也笑了。他问她:“今晚睡得好不?”

她揉揉眼思索了一下说:“好,可好。”然后有些吃惊的看了看他。

他笑笑说:“好。”

那个哭声果然讲这么从她每夜的惊恐不安里消失了,她竖着耳朵再也听不到了,好像她前几夜听到的哭声真的是幻觉,或者照同贵的说法讲是她“有病了”。她迟疑不决,她战战兢兢的等待着。

但是她确确实实听不到了,同贵高兴的说她好了。

但是就像她绝对不相信自己“得病”一样她也没有“好”,但到底是咋回事她不知道。

像往常一样一开春她是不容许自己睡到天亮的,她得在天亮之前起来下地,以前是她自己,现在是她俩人。

同贵疼她,曾说早上他自己起来去下地,要她晚点起做做饭就是了,可是她苦笑着跟他打娶趣:“大学要是你办的就好了,我就不用交学费了。”

听到学费他讲只能无奈的笑笑了,但还是坚决的拦住她要下床的身子说:“大学不是我开的,但我能把大学要的钱给挣了,不然我来干啥呢,你要是听话就给我睡。”

她看着他幸福的躺下了,他满意的下床了。

同贵起来后去厕所了,她去还是忍不住起来了,她按照习惯起来就去把头门打开。农村的人是以家里的女人起得早为骄傲的,所以每家的女人一起来就把头门先开开,好叫人看见她家的门开的早。

门一开,她的心剧烈的一抖,一阵熟悉的恐惧感把她像黑夜一样覆盖住了她——她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一个闺女。

蒙蒙亮的清晨里那个闺女对她开口了:“我是个苦命的人,我从小没了爹娘,跟着我叔婶子过,他俩把我许给一个瘸子,因为瘸子有钱,我不愿意,就跑了,跑了好多天了,我跑不动了,叫我进家歇歇吧。”

她在昏昏的光线里看着她瑟瑟发抖,但是眼前的她无疑对她有一种可怕的威慑力,她的意识一下子被她支配了。尽管她知道她应该关上门把她撵出去或者叫来同贵把她撵走,但是她却讨好的看着她懦弱的说:“那你进来吧。”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连鞋也是新的,头发也一丝不乱的绑成一个马尾垂在脑后——一点也不像个“迷了很多多天路”的人,但是她的话又绝对得相信——她那一双黑黑的眸子那么纯洁,像刚出生的婴儿。婴儿?她又打了一个哆嗦,牙齿都格格的响了。

同贵在厕所门口系腰带,他茫然的看着疏花领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进了家,忽然想起自己的“不体面”,转身跑进了厕所里。但那个姑娘用她那黑黑的眼睛死死的看着他,可以说是恶狠狠的眼光。

她就跟着疏花进屋了,她从从容容,疏花战战兢兢,她站在了堂屋正中的相框前,那里有她一家人的合影照,还有她儿子和闺女的单身照。还有一处空白出,好像照片没有排满。

“这是谁呀?”这时同贵衣装整齐的进来了看着陌生姑娘问疏花。

“我叫早早,我饿的不得了,我来要饭。”那个姑娘直视着同贵说 。

疏花连忙跟着她的腔调附和说:“就是就是,一个迷路的孩子,我叫她来家的,同贵,我赶紧去给孩子做饭去。”

她逃也似的去厨房了,丢下同贵和她在屋里。同贵闻到了她身上一种奇怪的味道,好像是泥土的味儿,而且她身上好像直散发着冷气,他感到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马上赶她走。但是他还是叫她坐下,她不坐,还是呆站着呆的看相片。同贵警觉的看着她问:“你从哪里的来的?”“你是谁?”他跟她竟然同时开口。

她一脸迷茫的看着他说:“我不记得了。”

同贵冷笑了一下说:“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家是哪的了?”

“是。”她纯净的目光和他疑惑的目光相对,她的目光很硬,冷冷的像古墓里的剑。

“你多大了?”

“我19岁了。”

“这个倒记得?”

“嗯,我只记得这个。”她仍直直的硬硬的看着他。

“那——”“来来来,快吃饭吧,鸡蛋汤。”疏花端着一碗满满的葱花鸡蛋汤过来了。同贵只得噤口。

她安静的吃鸡蛋,他有些敌意的看着她,疏花却脸色煞白的看着她。

吃完了她说:“我没地儿去,能住下不?”

她虽然是询问,但口气和神情里没有卑下却有一丝凛然的冷气。同贵刚要拒绝,疏花口气绝望的答应了:“中中中,你住下吧你住下吧。”

同贵吃惊的看着她,他发现她一点也不想留她,但又对她很畏惧,好像这个闺女是个暴君,她是个罪臣。

“一个闺女家挺可怜的,叫她先住下,慢慢打听她家人。”她不看同贵声音飘飘的说。

同贵不语了。

花花看看外面突然说:“我有眼病,不能见日光,我总是白天躲在庄稼棵里,到了夜晚才出来找吃的,这会日头快出来了,我得进个黑地儿躲起来了。”

俩人听了都吃惊了,同贵怀疑的问:“还有这种病?”

“嗯,日头快出来了,快点把我送进黑地儿去吧,不黑,能躲开日头也中,有没有?”她慌张的起身说。

还不等同贵说话,疏花就同意慌张的起身对她说:“有有有,俺家有一间小屋,没有窗户,你去那中不中?”

“快带我去。”她尖利的命令她。

她畏畏缩缩的小跑带她去,那样子怎么也不像性子刚硬的她。同贵疑惑的看着她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