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罗瑛依照约定,将姚锦山带回村中安葬。
李淑仪果真说到做到,不但在老父面前隐瞒下真相,还着人卸空一辆装嫁妆的马车,供他们运送尸首。
“婚车沾上晦气已经够不吉利了,你还操心这些做什么?”李方成对此表现出了强烈不满。虽然女儿的说辞中,将姓秦的视为救命恩人,他自己却深不以为然。今日之事,明摆着有人在姚锦山身后帮忙,联系上前几日的蹊跷和这两人出现的时机,只要不糊涂,谁都能猜个七七八八——包藏歹人,合伙行凶,哪一样拎出来都足以将他两个送上公堂,治个大罪!
他的宝贝仪儿究竟为何要偏袒这对可恶的夫妻?
“爹,女儿实在累狠了,咱们就早些上路吧。”
李淑仪一脸疲惫地说罢,挥手将小梅招来。小丫鬟曾被罗瑛迷晕了丢下马车,身上衣裙都在土里滚的又脏又乱,灰扑扑的小脸皱成柑橘皮,吭吭哧哧地拉着她只是哭。
罗瑛与秦佚上了马车,远远望见大红喜车的车窗缓缓落下,将李淑仪漠然的侧脸完全遮去。
送亲的队伍又一次踏上了旅程,旬日之后,他们将平安的渡过宽阔的江水,把美丽的新娘交托到她命中注定的伴侣手中。
罗瑛将姚锦山葬在了西边常翠山上,与楚少芳的墓碑同在一面坡地。
秦佚的伤比想象中严重,时间耽误太久,背后的伤口与布条粘连成一块,光是分离就花费了罗瑛好大功夫。小心的用温水融化剥开之后,那被三棱刺刀削去皮肉形成的伤口,更加触目惊心。罗瑛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脑中一片眩晕,强忍着手指的痉挛,为他清洗上药,用纱布好生地包扎起来。
麻药的效果一消失,秦佚立刻感到后背火辣辣的刺痛。先前酣战在即,他的痛觉神经暂时麻痹,现下一放松,登时就遭到了成倍的反噬。
罗瑛看得实在不忍,便给他用了些减少痛感的麻药,但此举终究自欺欺人,为了避免伤口的反复撕裂,再次换药就用上了掺加芝麻油与麝香的药膏。
秦佚后背朝上,老实地趴在被褥中,上身未着片缕,袒露出的臂膀上也遍布细长的刀伤。
“不能再用麻药,会影响伤口的愈合。”罗瑛替他擦去额上的冷汗,将剩余的药膏涂抹在那些肉眼看不明显的细痕上。
直到此刻,她也没有询问秦佚究竟遇上了怎样的对手,只是在看见那只神秘鸟笼时,被告知张锋毅曾经回来,并留下谶言,要与他们再会京城。
京城……
秦佚闷闷地趴着,感到罗瑛心情的沉重。
事实上自从那日回来,小村姑就一直维持着低迷的情绪。为他包扎后,立刻去找人购买棺木,不出三日,便将那个可悲的男人埋葬在了距离她故去的亲人最近的地方。
葬礼办的十分简单,秦佚甚至没有在场。罗瑛沿路抛洒纸钱,独自随运送棺木的车架上了山。乘着初生的朝阳而去,踏着破碎的月色而归,再进门的时候,浑身都散发出湿润泥土的腥味。她在油灯下将干白的孝衣褪去,脱掉了满是脏污的布鞋,那张往日朝气蓬勃,古灵精怪的俏脸上,沉淀着一片与之毫不相称的静默。
秦佚一想起她那晚的神态,心里就一阵发堵,同时无比悔恨自己的技不如人——要是能早一刻胜过单阏,这个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小村姑也不会如此自责……
“京城,出了什么乱子么?”
背后突然传来问询,秦佚从自己的情绪中回神,茫然地摇了摇头。
罗瑛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叹息着捏捏鼻梁:“我最近……心情不太好。冷落了你,是我不对。”
秦佚忙要翻身,却被她伸手按住。
罗瑛附身,将额头轻轻贴在男人结实光洁的肩膀上。
“秦佚,能不能别再受这样重的伤?”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沙哑地低泣道:“我已经,不想再面对死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