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玉露琼浆

重阳将至,江安县金菊锦簇,一派繁华盛景。

李宗耀一大早便在街面上来回奔波,从东市最大的酒楼出来,穿过叫卖线香和纸鸢的小贩,绕过散发着米酒甜香的作坊,径直来到自家经营的醉香坊。

惦记了半个多月的货船两日前终于靠岸了,他派人一路快马加鞭,将花了重金买回的两坛美酒慎之又慎地迎到这里,现在,就是一睹真颜的时候了。

店铺里人声鼎沸,充斥着前来购买菊花酒的客人,李宗耀视而不见地从侧门进去,径直奔向后院酒窖。

马夫刚将两个无釉的土陶坛子卸下,酿工们已经围了一圈。几个有经验的老师傅搓着下巴审视那酒坛,凑上前用鼻子细闻,实在看不出有什么新鲜。

“坛子上的灰可真厚,这得放了不少年吧?”

“酒坛的式样是没见过,封的挺紧,酒味儿都渗不出。”

“还得打开尝尝才知道深浅。”

众人都点头。

李宗耀急匆匆地赶过来,气都顾不上喘匀,就慌忙呵斥道:“怎么摆在这儿?日头眼见就烈,赶紧抬窖里去!”

老酿工道:“东家,这甜酒不比醇酒,年数久了不见得能入口,还是开封一试为妥啊。”

李宗耀心里一惊,不禁慌道:“若所料不错,此酒至少也得八年有余,老师傅觉得险么?”

酿工沉吟道:“不知配料几何,实难断定。若醇酒量足,理应无事,但个中滋味定是比不得当初了。”

李宗耀心中惴惴,若真如酿工所说,酒质一败,还比不上自家鲜酿,可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李宗耀左思右想,咬牙道:“先开一坛,验酒。”

阴冷的地下酒窖中,老酿工们屏息凝神地围站一圈,眼巴巴地看着李宗耀揭去红纸,刮开封蜡,轻轻开启尘封了数年的陶盖。地窖中的微光如尘如雾地照进坛口,在那静谧的水面上形成一个圆形的亮斑,仿佛沉眠了许久的魔物悄然睁开了一只滚圆的眸……

下一刻,李宗耀分明地闻到一阵极其清淡的酒味从那幽深的坛口逐渐飘出,不同于醇酒的厚重,而似冬日里越过冰寒雪地远远传来的一缕梅香,清新淡雅,沁人心脾。

他心如鼓擂,拿起一旁的细柄竹勺,轻轻探入那神秘诱人的酒坛口中。勺底接触到酒的一刹那,在水面扬起层叠不断的波纹,空气中的香味仿佛更加浓郁了一些,还间或有醉人的清甜掺入其中,极富挑\\\/逗地撩拨着所有人的神经。

“这是啥味儿啊,从来没闻过这样的酒香!”

“太勾\\\/人了吧!”

“东家东家,赶紧舀起来给大伙儿尝尝!”

李宗耀嘴角已经崩不住笑,一勺子按进提起,酒液如泉水叮咚,那摄人心魄的香甜如旋风一般在地窖中弥散开来,刹那间,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呼出声,沉溺其中,不饮自醉。

李宗耀极为小心地分盛出几杯发给众人,自己直接就着留有残酒的竹勺醉饮,简直一滴都不肯浪费。

佳酿入口时更显醇芳,几个老酿工几乎含着热泪在品,唇齿的味蕾打开至最大限度,生怕一个不小心将这口玉露琼浆吞入腹中。

良久过后,李宗耀神清气爽地将那坛口仔细封上,两眼泛光地问:“如何?咱们是否也做得?”

“这……”老酿工们面面相觑,神色灰败道:“东家,此等神仙佳酿,老朽们怕是再活一世也做不出啊!”

此言在意料之中,李宗耀略显失望地点点头:“哎,这也不怪你们,若能轻易造的出,苏氏也算不得神厨了。”

虽不能承其神技,但有此两坛,定能叫他醉香坊斜路杀出,一鸣惊人!

时至晌午,李宗耀方才一脸满足地回家吃饭。

自那日在书房挨了教训,李敬文这段时间都夹着尾巴,乖乖到县学研书去了。此刻家中除了经年不出深院的老太太,就剩下李宗耀,陈茵茵这两个主子,还有对外称养病,实则被牢牢软禁在房中的大夫人刘雪兰。

李宗耀被丫鬟引着来到花园中,秋菊丛后,凉亭中清风习习,陈茵茵正催促着仆役们摆放饭菜。此美妇人这段时日过得舒心,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春风得意,衬得那白肤更加胜雪,眉眼艳美如画,鹅蛋脸庞都好似比先前更莹润了些。

她凤目一抬,看见李宗耀满含笑容地走来,忙挥手让丫鬟们退下,片刻后,凉亭中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今日遇上什么好事?”陈茵茵笑着给他斟酒,眉梢上遮掩不住的情谊。

李宗耀心情正畅快,便打开话匣道:“琼玉酿到了,方才与一众老工品尝,实在仙酿!不枉费花了那么多心思!”

陈茵茵惊喜万分:“如此说来,贡酒份额万无一失?”

“只待巡抚前来!两坛酒一坛已开,供那大人品尝,另一坛供他回京献与圣上。”李宗耀饮尽一杯,唇角勾笑道:“只要能将那位哄高兴,贡酒之名岂不手到擒来?”

陈茵茵没想到他如此成竹在胸,先前只以为能得那巡抚的欢心已是大幸,如今竟要进献天子?!

“放心,我自不会做矩越之事。”李宗耀得意道:“那两坛琼玉酿,普天之下再无能出其右者。我这边属意赠与巡抚,他为了讨上面欢心,定会将那人间至味呈献上去。届时,只要沾上边光,醉香坊足以名扬天下!”

陈茵茵心头狂喜,转念一想,又迟疑道:“可,可那琼玉酿,却是再也造不出来了。”声名鹊起是好事,但如何维系?

李宗耀摇头笑道:“你可知一坛好酒,从入窖到开封需要多久?这世上真懂得品酒的又有几何?那不惜重金买酒的,大都是人云亦云,花钱买个脸面罢了。生意场,从来都是名利相依,只要名声够响,何愁无处打捞金银呢?”

陈茵茵迷茫地点点头。

李宗耀不在意地摆手道:“与你解释不清,且往后看吧。”

陈茵茵暗自咬唇,眼中似有不甘,须臾想起一事,又转阴为晴,喜上眉梢,与他靠坐一处,拉着胳膊娇声道:“宗耀,我跟你说……”

“什么?”李宗耀又笑着斟满一杯,看她面前无酒,便将酒盅递过去:“来,今日高兴,陪我醉饮一番。”

陈茵茵慌忙推道:“不能饮不能饮!”

李宗耀只当她在撒娇,笑问:“为何不能?”

陈茵茵似乎下了很大决心,脸颊飞红,一双凤眼眨也不眨地盯住他,深情款款道:“因、因为我怀了你的骨肉……”

啪嗒——

李宗耀手中的酒盅突然脱落,在脚边砸成碎片,醇香的酒液一丝一丝地渗入干涸的地面,似乎是谁的泪迹在一点点地阴干。

“你……”他喉结鼓动几下,脸上笑容完全僵硬,不可置信地望着提心吊胆的妇人。

“你何时——?!”

这声质问还未说完,花园外突然跑进来一个惊慌失措的丫鬟,连声叫道:“大爷!大爷!”

李宗耀缓缓神,胳膊下意识地从陈茵茵怀里抽出,怒声道:“做什么?!”

丫鬟不敢抬头,怯怯地拜服在地上,抖唇道:“回大爷,老夫人院里的嬷嬷来找,说想寻大夫人说几句话。”

“……我知道了。”李宗耀头疼地揉揉眉心,挥袖道:“让她在院外等着,我即刻便过去。”

“是。”丫鬟应着声,匆匆离去。

陈茵茵面色发白地僵坐在凳上,等着腹中孩儿的生父发落。

李宗耀满心复杂地看她一眼,叹气道:“你也先回去歇着吧,等我料理完那边的事,再去找你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