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谁真谁假

顶楼厢房,少年风卷残云扫荡完桌上酒菜,美滋滋地咽下最后一口米酒圆子汤,打个饱嗝。

“杨少侠,真英雄也。”宋清觉满头狂汗地递上手帕。

杨天水秀眉一挑,勾出个傲气十足的少年笑容:“我爹说了,娃娃吃豆,猛士吞牛!习武之人,吃得不多,如何使出力气?”

宋清觉:“有理有理。”

杨天水抹抹嘴还待要说,右耳却忽地一侧,刹那间撑住桌面腾然跃起,如一只贯空的鹞鹰,于头顶飞旋一圈,稳稳落在宋清觉身后。

与此同时,陈玄林领着李宗耀踏进了房中。

陈玄林向装乖的少年行礼道:“方才多有怠慢,陈某在此给小哥赔不是了。”

杨天水揣着手盈盈一笑“陈大人多虑,小的并未生——嗝。”

宋清觉:“……”

宋清觉打哈哈道:“嗨呀,昌平兄这是做什么。他一个后生小子,当不得兄如此大礼。来、来,快请坐,贤侄也坐下吃些。”

两人见礼入席,辅一坐下俱是一愣——这桌上碗碟空空,哪里还剩什么好菜?

宋清觉面不改色,厚颜鲜耻道:“哎呀,江安县美景如云物产富饶,酒菜也是天下一绝!老夫自觉味美,便不自觉多食了一些,见笑、见笑。”

李宗耀忙道:“大人肯赏脸是草民之福。”说着起身去吩咐加菜。

几人于是再次对饮,直至酒坛空空,杯盘狼藉。

陈玄林道:“梦涟兄行礼何在,可先令小役送往衙中。”

宋清觉摆摆手:“不打扰昌平兄了,我自与水儿宿于客栈便是。”

陈玄林着急道:“这如何使得?梦涟兄既以旧友相称,怎能叫我失了待客礼数?晚间必要留宿衙中!”

宋清觉一时推辞不过,遂妥协道:“也好,我也盼着与兄促膝长谈。水儿,你这便下楼将马车牵出。”

陈玄林转头对李宗耀使眼色,却见他一脸恍惚,不知在想些什么,情急之下只得在桌下狠狠踢了一脚。

“哎呀!”李宗耀痛呼一声,这才回过神来,忙尴尬地丢下筷子,跟着杨天水一道出门去。

陈玄林气也不是怒也不是,真是窘迫的面上发红。宋清觉轻轻一笑,整袖起身,自然地给他个台阶:“酒足饭饱,闲来无事,昌平兄啊,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咱们这就去一会那牢中女囚如何?”

陈玄林一愣:“这便要去?”

宋清觉疑惑道:“有何不便之处?”

“啊,那倒没有。”陈玄林犹豫片刻,解释道:“只是牢中污秽脏乱,恐惹梦涟兄不适。”

宋清觉无所谓地笑笑:“昌平兄多虑矣。牢狱如何,别人不知,我还能不知么?”

“……下官愚钝,竟忘了大人已兼理刑部。”陈玄林恍然大悟,摇头自嘲。

二人一前一后下楼,入车入轿,径往县衙而去。

李宗耀躬身站在醉仙居楼前,看着车轮碾起的飞尘升起落下,两队人马渐行渐远,再抬头已是两眼戾气。

身侧小厮战战兢兢上前道:“爷,方才陈大人吩咐说,书令已把二爷放了,让爷赶紧回去看着,别叫再——”

李宗耀面色铁青,二话不说,反手一巴掌抽在小厮脸侧:“滚开!你个奴才也敢来多嘴多舌!?嫌老子这一天受得气不够?!”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小厮哭着下跪磕头。

李宗耀满眼都是血丝,一脚踹得他在地上翻个个儿:“直娘贼的混账!老子伏低做小,费了满腔心血,尽给那狗屁不是的东西做了嫁衣!岂有此理!混账!可恶!”

这顿跳骂动静颇大,很快引得酒楼客人纷纷探头来看,李宗耀像是气到极点,失了心智,将平日里自持的冷静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一个劲儿把那倒地的小厮往死里踹。

“爷!大爷!住手吧”几个跟班都吓得腿如筛糠,都纷纷跪在地上搂抱住他的腰际,哭着劝个不住。

跑堂的怕影响生意,好言好语地在边上拉阻,食客里有认识的都出来一问究竟。

李宗耀被人前后按着站在那里,悲怒交加地粗喘了会儿气,总算是平静些许,甩着胳膊硬邦邦地吼了声“放开我!”,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街走去。

李府中,一个身着华衣的白胖男子正神色灰败地跨入二房小院。

当值的丫鬟见了,赶忙上前行礼,却被其突然发作推开,狠狠摔在地上。

“二爷!”玲儿提着裙子慌慌张张从廊下跑出来,看他模样怪异,不禁担心道:“怎么了?不是去县衙听审了?又被谁给气着了?”

“……玲儿,你是真心跟我好么?”李敬文两只眼睛肿成了水泡,吸着鼻子眼巴巴问:“你没有骗过我吧?”

“这是哪儿的话?爷还信不过我么?”玲儿蹙着眉,边说边掏出手帕给他擦脸上的泪痕,暗中示意无关丫鬟们都退出院去。

李敬文凄凄惨惨地摇摇头,神情悲戚无助:“我都不知该信谁。大嫂说茵茵跟大哥有奸情,可岳父不信,书令也叫我不要想太多,玲儿……玲儿?”

丫鬟的动作完全僵住了。另一侧屋顶上,秦佚贴着瓦片俯身探视,黑眸在暗中闪着尖锐的光。

“奸情”两字一入耳,玲儿一刹那仿佛被冰凝固了似的,从头到脚变作透心凉。

“刘雪兰还没死?!”她禁不住脱口出一声惊呼,而后猛地意识到什么,忙捂住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

所幸屋里依旧寂静无声。

“大嫂没死,瑛儿也在。”李敬文脸色颓败地在石凳上坐下,怔着眼睛喃喃道:“大嫂认了罪,却说是被我大哥他们逼的。”

“狗急乱咬人!爷可千万别听她信口胡说!”玲儿慌忙安抚两句,四下扫了一圈道:“爷,这里四面透风,说话不方便,咱先去书房……”

“大嫂一个濒死之人,做什么要抹黑陈茵茵与大哥?”李敬文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兀自凝视院门外的花园:“玲儿你说,那孩子到底是不是唔唔——”

“爷!”玲儿吓得整颗心都要从嘴里跳出来,赶紧死死捂住李敬文那张祸口:“小姐还在房里睡着,叫她听见可怎么是好!?”

“唔——听,听见便听见!”李敬文一把挥开丫鬟的手,暴躁地跳起来叫道:“她要是心里没鬼,怕个什么?!”

“二爷你——!”玲儿又急又气,刹那红了双眼,指着他数落道:“爷真是好狠的心,小姐被害的又丢孩子,又流血,现下躺在床上一动也动不得。爷不来疼着哄着也就罢了,怎么还听信那凶妇一面之词,拿这等诛心之语来辱蔑自己的妻子!?”

“我、我……”李敬文一时被驳的没话说,吞吞吐吐道:“那、那日前跟娘说什么七夕夜里喝花酒的事,我也不记得了,还不是信了她的一面之词……谁知那夜大哥在不在家……”

玲儿不料他脑子居然在这时灵光起来,正语塞着,忽听外面传来一声阴沉的男音。

“你说我何时不在家?”

李敬文一听这声,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哆哆嗦嗦地回头道:“大、大哥……”

李宗耀森然地看了他一眼,对丫鬟道:“你,去看着茵茵。”

玲儿白着脸点点头,提起裙摆忙不迭溜了。

李宗耀目光扫过来:“你。”

李敬文缩着脑袋,像只瑟瑟发抖的雏鸡。

李宗耀眸中怒火腾然而起,咬着后槽牙恨道:“跟我去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