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都给我滚!”
一大早,二房主屋便响起了尖细聒噪的怒骂声。
送药丫鬟脸色青白,忙不迭跪下拾捡破碎的碗碟瓷片,膝盖所过之处,尽是泼洒成片、黑漆漆的汤药洇痕,一眼看去如同勾连的洼泽。
虚弱的妇人半倚床柱,秀脸上柳眉倒吊,银牙紧咬,一双凤目中血丝满布,眼底和颊面上呈现出极为狰狞的青紫色,仿佛无尽的怨念徘徊。
服侍用膳的丫鬟挪腾膝盖,战战兢兢地靠近床边,将手中的托盘举过头顶。
陈茵茵自小产后,喜怒无常更胜从前,不单医嘱的药石一概不入,还一再猜忌前来送药的下人,说话颠三倒四,神神叨叨,好似有谁时时刻刻惦记着她的性命一般。如此白日消神,夜不能寐,没过几天,便折腾成了这幅鬼见怕的模样。
“夫、夫人,这是今早桂姨吩咐在小灶上做的早膳。”
托盘上摆放着三样小食,香软的糯米莲藕,清爽的虾仁豆腐,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红糖鸡蛋羹,健脾开胃,滋养补气,都是府中手艺好的嬷嬷们特意赶大早做的。
丫鬟浑身轻颤,举着托盘不敢抬头,屏息等着床上的主子发话。
陈茵茵脸色阴沉,静了片刻,冲她冷声道:“怎么是你送饭?玲儿呢?”
丫鬟赶忙道:“二爷一晚未回,桂姨替老夫人来问,玲儿姐姐便到大爷那儿打听下落去了。”
“李敬文没回来?”陈茵茵凤目微眯,昨日傍晚分明听到那蠢货在院中大嚷大叫,还想着问问他县衙之事,怎奈一会儿功夫就没了动静。
丫鬟想了想道:“听玲儿姐姐说,是大爷有急事来找,二爷就跟着出去了。”
定也是要问他案子的事……
陈茵茵神思疲倦地揉了揉额角,执起汤匙舀一勺鸡蛋羹放在口中。
红糖甜腻,鸡蛋微腥,兴许是掺了姜汁,咀嚼间还夹杂着淡淡的辛辣苦涩。
苦……
陈茵茵面目霎时扭曲,胸中呕意翻涌,一把将托盘整个掀翻!
“你想害我?!连你也想害——唔!”话没说完,便俯身趴在床边大吐起来。
“夫人?!”丫鬟们吓得失了七魂六魄,顾不得收拾地上残局,都惊叫着四散奔逃跑去找人,屋子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玲儿在院门口听到动静,急匆匆地跑来一看,却见陈茵茵奄奄一息地趴倒在床边,险些连胆汁也吐了出来。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了?!”玲儿大惊失色地上前将她扶起,斥那跌坐在地的丫鬟:“还愣着做什么!?茶!!”
陈茵茵脸色惨白,就着杯口饮了一口清茶,终是将盘踞胸口的那股呕意压了下去。
玲儿轻手轻脚地扶她躺下,转身质问早已吓傻的丫鬟:“方给主子吃了什么,一五一十从实招来!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小丫鬟脸上挂着泪,凄凄惨惨地诉说冤屈,陈述种种,痛哭流涕的模样简直悲戚到极点。
“奴虽是卖身婢,但家中还有幼弟需人照料,求主子好歹开恩,饶了奴婢一回吧!”
她边哭边磕头,没几下就撞得额上鼓起青紫,看得在场人无不心酸。
玲儿知她们是想起了日前小桃被拖到院中活活打死的那一幕。虽确是有过,但那般如花的年纪,鲜活的人命,一夕之间腥血迸流,绝于乱棍之下……同为奴籍,免不了心有戚戚。
“夫人现受不得苦味,你不知道?”玲儿板起脸,口气严厉地训斥了几句,而后道:“罚你跟着嬷嬷浣衣三日,再敢有犯,轰出府去!”
丫鬟哭着谢了又谢,擦拭干净地面后退了出去。
屋中一时只剩下主仆二人。
玲儿拧干毛巾为陈茵茵揩去脸上的汗水,看着她发白的脸色忧心道:“小姐越发清瘦了,这么下去可怎生是好?有什么想吃的,我这就吩咐厨里去做。”
陈茵茵闭着眼睛摇摇头,虚弱地开口道:“一天不送那女人下地狱,我就一天没有胃口。衙门里来消息了么?”
玲儿手上微顿,谨慎道:“没有。只听说昨日京中大官突然到了县里,老爷急着退堂,便把案子耽搁了。”
陈茵茵静了半晌,眼角蓦地划出一行清泪,抖着唇哑声呢喃:“……这么些年过去,他还是把仕途看得比家人更重……”
“老爷也是为了小姐着想啊。”玲儿赶忙安慰道:“先前小姐不也盼着早日跟这大官攀上交情?二爷开春科考在即,能有这种大人物在京中帮衬,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不提他倒好!”陈茵茵睁开通红的双眼骂道:“那个酒囊饭袋,没良心的狗东西,只会给姑奶奶找气受!明明铁证如山的案子,让他当个原告递个状词都办得如此烂头烂尾拖拖拉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玲儿听得心中颇不是滋味,李敬文再如何不成器,也是被他们背叛在先,没道理被她这般折辱。
陈茵茵看着丫鬟的神情,胸口好一阵怨气飞出,斜着眼怪声道:“怎么,你还心疼上了?”
玲儿心头一跳,忙矢口否认:“不、奴婢不敢!”
“平日我骂他你连眼都不眨,如今见我受冷落,就在这装模作样,以为有机可乘?”陈茵茵眉间阴气凝聚,恶狠狠地斥道:“想都别想!!”
玲儿被这一声吓得浑身发颤,咚地跪倒在地求道:“小姐是玲儿的主子,玲儿情愿一辈子给小姐当牛做马,绝不敢私藏二心!”
“说得好听,我不信你就没半点翻身的想法?!”陈茵茵依旧不肯饶她,咬牙撑着半身坐起,一手指着紧闭的门窗怒道:“远的不提,昨日李敬文回来,你在院中与他说了什么?”
玲儿一时间冷汗俱下,垂着头讷讷道:“没、没说什……”
“还敢骗我?!”陈茵茵使尽力气,一巴掌抽在她脸上,直将人打得乌发散乱,趴在地上不住痛哭。
“你没说什么,他会在那儿大呼大叫跳脚不停?你没说什么,他会一声没吭彻夜不归?!”陈茵茵五指紧抓床柱,如一只厉鬼般披头散发地咆哮:“我分明听他提了我的名字!你还敢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