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驻守边境的禁军,并没有人为他的到来变换日常,没人欢迎,也没人多问一句话,连他的文牒都没好好看,就随意一指,叫他自己去报道。
他暂时没心情理会未来的生活环境,也不想考虑以后怎样,为了填补内心的缺失,他有时间就埋头处理林师父交给他的那沓材料。好像只要他手上算着这沓东西,京师的那个小院子就没有远离他,他还有机会回去。
当他寄回自己处理好的数据之后,不知道林先生究竟有没有收到,反正他再也没有收到那边寄给他的任何材料。他又写了几封信问那沓材料的情况,依旧没有收到任何回复。过了很长时间,他不等了,他知道等不到了。
或许林师父交给他那沓东西,只是为了让他走的时候别那么凄凉,让他心里好受一点儿而已。他后悔自己做的太快,只要那些东西还在他手里,他心中就有微弱的希望。有时他也会胡思乱想,如果自己留下几张呢,林师父是不是就会给他来信,问他得出结论的下落,这样他和林师父还有联系,即使只有蛛丝那么细,对他也是一种慰藉。说不定那些材料根本就不重要,还说不定那就是一沓没有用的废纸,他寄不寄回都一样。
无论他怎么想那一沓没有回复的纸,有一件事都是确定的,虽然不愿接受,他也必须正视这个事实,以前的生活真的回不去了。
其实,人还是很贱的。
无论离开京师的时候有多不甘心,他还是因为赶路的疲劳,在进军营的第一晚就很快入睡了,完全没有因为阴郁的情绪辗转反侧,反而睡得沉极了。
在第二天吃了正式的饭食之后,他心中感慨,虽然不比当初在书塾提供的那顿午餐滋味鲜美,至少在兼顾了较好的味道基础上,分量也能让他满足。在京师期间,饭都是林师母做的,虽然伙食种类和分量不错,毕竟不是专业厨子,口味上单调些,并不是不好吃,而是每天都是一个口味,久了未免觉得腻。读书期间就更不用说了,虽然书塾的午餐不错,可他一天里大部分时间依然吃不饱,甭提多可怜了。再早些的日子里,家里的烧饭婆子总是依着祖母的喜好做饭,他从没觉得家里的饭好吃过。现在能吃饱了,还对了他的口味,他对这里的抵触情绪就削弱了很多。
又过了几天,他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步调,也熟悉了环境,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也能跑十几里了,很快就融入了新的生活中。
当然,从以往的经历来看,他的生活不会这么简单就能顺遂。
他刚到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大家都休息了,根本没人注意他。当时他报道找的那名“军官”也懒洋洋的,打着臭哄哄的饱嗝儿,不认识“擎”字,半天找不到他的备案信息。后来干脆让他自己找,那人就走了。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天接应他的人根本不是军官,甚至连个禁军都不是,那人只是个乡兵,家就在附近,来军营混饭吃,晚上就跑回家了。
可见这支队伍的松散程度。
很快,他就知道了,这支队伍究竟可以松散到什么程度。兵舍建的乱七八糟,人少的时候,空屋子被堆满杂物,人多的时候,就在空地上随处搭建新兵舍。教场边上全是垃圾,人都是慵懒的,连战马也变得又懒又肥。祖父的职位是都头,这个职位交到了父亲手上,又从父亲手上陆续交到弟弟和他手上。都头手下应该有一百人,其实通常没满百人,他手下只有六十多人,大半都是乡兵,跟有编制的禁军混在一起,他们都是一样的懒散,根本看不出谁是正规军。这个军营里的禁军数量是严重不足的,大概只有总人数的一半,所以才临时招募一些乡兵充数。附近的乡兵可以自由出入,对于他们经常混顿饭又回家参加劳作的行径,长官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附近的村镇有很多小店,正规军们如果想吃喝、外宿,只要有钱消费,行动基本是自由的,只要能在收到召唤后立刻赶回,也没人批评他们。
据说,过去这里还是编制整齐、治军严谨的,不过,从对面的契丹人不再咄咄逼人,这里也以极快的速度松弛了下来,继而松散到了现在的这步田地。大家也很喜欢现在这样,这里本来就不在主战场范围,没有人喜欢过精神时刻紧绷的日子。
看到这样一支军队,严天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舒服,自幼接受的教育告诉他,这里不应该这样。不过他又改变不了大环境,很快就不想这件事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对于他来说也不是坏事,刚到此地,他心里想的还是先前的事,总忙碌着林师父给他的那沓纸。他做自己的事并不会被过多打扰。
他到军营的第五天,那天午餐时,感觉有人在用灼灼的目光看他,回头一看,几个跟他一样的底层军官坐在不远处,正用不友善的目光打量着他。他并不明白他们的目光是什么意思,又转回头扒自己的饭,接着听到那些人在窃窃私语什么,他听不真切,也不难猜出那不是什么好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的感觉。
果然,又过了几天,他在校场上被那几个人挑事了。那是一场松松散散的训练,他被分到枪棒军,大家正敷衍地操练着,身后的人故意用枪头点在他肩上。点的并不重,但也刺破了衣服、划伤了皮肉。那人面上笑着,说自己脱手了,不是故意的,他初来乍到,察觉到来者不善,也并未计较。不想他人并不收敛,不久旁边的人又故意伸腿绊了他。他快速思考了一下,还是选择息事宁人。
看他一直忍耐,旁人都觉得他是软柿子,发出了难听的笑声,他们之间还低声说着“偷”“盗”“贼”之类的字眼儿。那些人是不是在午餐时议论他的人?他当时没有记住那些人模样,心里并不十分笃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哪里做的不合乎情理和规矩,为什么莫名其妙就招惹上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