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悬灯的速度比寒花笑慢不了多少,寒花笑刚刚搂住他瘦马的脖子,她亦扑到桃花璇跟前,大肆狎昵。
花归处跟到院外,无视战马,先看见另外两骑战马的主人:左轻扬和选三,眉头立即皱起,不客气地:“左轻扬,你还有脸来?出卖我们还不过瘾是吧?”
左轻扬不知是理亏还是怎样,垂下眼睑,默不作声。
泉盖峙、大祚荣随即跟出,看见左轻扬,各自站住,花归处见左轻扬委委屈屈地不还口,亦骂不下去,气氛不觉有些尴尬。大祚荣进退自如,先向左轻扬打声招呼,再向寒花笑三人:“差点忘记,我还有些俗务,需赶紧回去处理,你们慢慢聊着,我改日再来拜会,告辞。”上马,拱手而别。
待他走远,左轻扬才撩起眼来,轻声向泉盖峙:“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泉盖峙没有动:“好话不避人,就这里说吧。”
左轻扬固执地坚持:“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泉盖峙眼中掠过一抹愠色,强忍住,稍稍迟疑,走向一旁,左轻扬默默跟上,在他对面站下,眼睑低垂,好一阵,才开口:“对不起。”
泉盖峙由怀中掏出那只翡翠手镯,递上:“物归原主。”
左轻扬本能地一缩手,扬起目光,近乎哀求地:“你留着吧!”
泉盖峙坚定地拉过她的手,将手镯放入她手心:“轻扬,到此为止吧,再拖下去就没意思了。”
左轻扬眼睛渐渐湿润:“泉盖,求你了,原谅我,是我的错,我不能忍受你的冷淡,恨死你了,可到真要失去你时,我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么?不管你要我怎样补偿都行!”
泉盖峙轻轻叹一口气:“轻扬,你怎么不明白?与今日之事无关,我们缘分已尽,不如好说好散,大家还可以做个朋友,何苦弄到将来收不了场,连朋友都做不成?”
几滴晶莹的泪珠终于夺眶而出,左轻扬咬紧牙关,强撑着不肯在人前失态,垂下头去,有顷,哽咽地:“你不要恨我好么?”
泉盖峙:“别哭了,气是有些生气,可我不会恨你。”
左轻扬抹一抹眼泪:“大哥已经不在了,我能倚靠的只有你了,太阳旗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袖,除了你,再没有别人能重振太阳旗,”抬起泪眼,“放心,我不会纠缠你,可你说了,我们还是朋友,留下来,我会全心全意辅佐你!”
她终究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有死缠烂打地使自己加倍可憎,明智地采取了以退为进的策略,只要泉盖峙肯留在身边,她就有机会。
可惜,泉盖峙去意已决:“抱歉,我要离开冀州了。轻扬,听我一句话:守住烈日、红日两处山庄,好好过日子,与人为善,就算不能为善亦不要为非作歹,别再去想什么太阳旗,太阳旗已经垮了,多行不义必自毙,它早就该完蛋了!”
左轻扬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站立不住,倒在他怀中:“求你,不要走,不管太阳旗过去怎样,我们可以把它改变过来,我一个人做不到,我什么都做不到!”
泉盖峙微微踟蹰,握住她双肩温和而坚定地将她推离怀抱:“轻扬,别这样,他们都在看着呢。”
左轻扬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着泉盖峙不可动摇的双眸,良久,勉强地站直了身子,再抹一把泪水:“你会回来看我么?”
泉盖峙肯定地点头:“会。”
左轻扬啜泣着伸手替他整一整被自己弄乱的衣襟:“送我一程好么?”
泉盖峙无法拒绝,点头:“好。”挽起她胳膊,将她搀至战马旁,扶上马去。
一旁,寒花笑善解人意地递过瘦马的缰绳,泉盖峙飞身上马,与左轻扬并辔向黢黑的旷野中缓缓驰去。
选三傻傻地发一阵呆,等他们走出老远,才向寒、花二人道一声别,上马,远远跟去。
左悬灯冷眼看完热闹,一声不发地牵着桃花璇走进院子。她已梳洗一番,不知从哪里找到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清香怡人,昔时光彩恢复大半,只是依然憔悴得厉害。
院外只剩寒花笑与花归处两人,一种曲终人散的伤感油然而在,寒花笑轻轻叹一口气:“你非要去营州么?”
花归处苦恼地点点头,又立即摇一摇头:“平棘之行不定有多险恶,你两个伤成这样,我怎放得下心?”
寒花笑:“那你陪我们去?那个小妖……有什么好的?你不是说左悬灯亦蛮好么?你可以移情别恋呢。”
花归处恼怒地一晃拳头:“个死杀手,再胡说小心我打得你满地找牙,”往院里一指,忘记不久前对悬灯的赞扬,“那个专剥人脸皮的母夜叉有什么好,那点比得上小莼?给念莼提鞋都不配。”忽然想到,“你刚才还承认欢喜小莼,想拆散我们,自己好乘虚而入是吧?”
寒花笑跟他说不清楚,只好闭嘴。
花归处不依不饶:“你休想,老老实实给我去把左悬灯摆平搞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蛮有意思,上回在白狼坡差一点为她殉情。”
寒花笑脸一红:“我哪里有?不好乱说,叫她听见不是好耍。”
花归处:“脸红了,还敢说不是,你还真够花心,一边偷偷欢喜小莼,一边又跟那个母夜叉勾三搭四。”
寒花笑百口莫辩:“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别乱说好么?被她听见发起火来,哪天乘我不注意真会剥掉我脸皮呢。”
花归处不为已甚,再度烦恼起来:“我真想陪你们去平棘,可劫燕然又不能不管,你说我该怎办?”
寒花笑明白他心中已有答案,不再勉强他:“平棘的事,泉盖和我应付得过来,我是不放心你一个人去营州,那边是契丹人地盘,想救出劫燕然怕比登天还难呢。”
花归处:“没事,我争取在半路赶上他,就容易多了。”
寒花笑:“要赶不上呢?”
花归处:“到时再想办法,放心,我不会笨到去送死。”
寒花笑沉吟片刻:“孙万荣现在正想向突厥人示好,劫燕然到营州或许不是什么坏事,你一定要沉住气,遇事多动脑子,千万不要蛮干,平棘这边事了,我就去寻你。”
花归处点头:“有数,你们亦多加小心。”勉强一笑,“先这么说吧,小莼心情不好,担心他爹,我要回去陪她。明天,我来送你们。”拍拍寒花笑肩头,转身,牵过战马,踏镫上鞍,“你们好好歇息。”拨马,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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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空有些阴沉,令人倍感压抑。
花归处分别握住寒花笑与泉盖峙一只手,眼睛微微有些湿润:“你们好好保重,我那边一完事便去寻你们!”
泉盖峙:“你亦小心,切不可硬来,我们先办完事亦会去寻你。”
寒花笑瞥一眼稍远处满脸阴沉的劫念莼,压低声音:“来冀州路上就听人说,谁说给她说上三句话劫燕然就把谁杀掉,你给她说的话够劫燕然杀你几千回呢。”
花归处苦笑:“杀我几万回把我碎尸万段我亦要救他,”用力一握两人的手,“不说了,后会有期!”松手,转身上马,下决心,拨转马头,至劫念莼身畔,与之并辔,不回头地向北驰去。
寒花笑与泉盖峙默默看着他们走得不见了踪影,才翻身上马,寒花笑瞥一眼院内:“她什么时候走的?”
泉盖峙摇头:“不知道。”策马,向前行去。
其实,左悬灯一大早离开时,他们都有听见声音。
淡淡的伤感中,一路行至定武门,入城,向南城白水门驰去。泉盖峙环顾一路劫后凋败景象,轻轻叹息:“初来信都,它的繁华让我惊叹,现在,却比北方边城还要不堪。”
左轻扬意兴阑珊,率红日、烈日两军连夜撤回红日山庄,郑导不知去向,其他分旗旗主或死或逃,信都已成无主之城,人心惶惶中却别有一种古怪的祥和。寒花笑看着街口久违了的玩耍着的孩子,缓缓说:“会好起来的。”
泉盖峙没有再说什么,再度沉默着,一路来在白水门。门前没有守卫,城门敞开,空空落落的城门中央伫立着一匹桃红战马,马上一名憔悴的女子,微垂娥首,不知想着什么心事。
寒花笑与泉盖相视一眼,各自催马上前。左悬灯略显疲惫地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寒花笑与泉盖峙之间一无所有的虚空:“不说一声,便走么?”
寒花笑看一眼泉盖峙,见后者事不关己地别过头去,只好硬起头皮:“一大早就不见你,以为你走了呢。”
左悬灯:“我来这里等你们。”
寒花笑:“有事么?”
左悬灯摇头:“没事。”
寒花笑求助地又看一眼泉盖峙,泉盖峙又别过头去,他只好继续硬着头皮:“你要去哪里?”
悬灯:“同路。”
寒花笑:“真巧,你知道我们去哪里?”
左悬灯目光移动,落在他脸上:“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寒花笑被她专业的眼神看得脸皮发痒,没来由想起白狼坡给她那记耳光后她撂下的狠话:“我们,不算很熟呢。”
左悬灯:“我在地牢里好好的,你们硬拉我出来,我不跟着你们跟着谁?不高兴,拜托送我回何阿小那里。”
寒花笑实在吃不消她的眼神,一扯泉盖:“你来说。”
泉盖峙就看一眼悬灯,向寒花笑:“说什么?她让我们送她回何阿小处那儿,送是不送?”
寒花笑摇头:“她不讲道理呢。”
泉盖峙:“那你杀了她吧,杀是不杀?”
寒花笑只好继续摇头:“你不讲道理呢,花这么大力气救出来,我杀她做什么?”
泉盖峙怒其不争地瞪他一眼:“不送不杀,你还能怎样?”策马绕过桃花璇向城外驰去。
寒花笑恍然大悟,道理简单而明了,既然拿她没有办法,你就只有由她,就算她不怀好意,想剥你的脸皮甚至有更严重的想法。
没有选择的寒花笑只能催马,由另一边绕过桃花璇,向泉盖峙追去,左悬灯默默拨马,紧随其后。
驰出数箭之地,寒花笑无端回首,信都古老的城楼巍然屹立于晨曦之中,冷静和沉默,在它全无表情的迎来送往中,寒花笑不知道自己该是第几名过客,不知道这一次的离别是否是永决,只忽然明白阳光下寂静的城楼亦能令人深深地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