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顺着窗缝一个劲儿往里灌,震动的窗棂衬得屋内几人格外沉默。
许言轻听了这么一段故事,心情大受震动,许久都没能说得出话,好半晌才手动合上了自己掉下来的下巴,然后缓慢的、沉痛的、尾音上扬的发出了一声“卧槽”。
她想,说得这么好听,但这说白了不就是一个渣男见异思迁,结果被天降正义,最后还连累自己的初恋跟自己一起死了的故事吗?
渣男!她愤愤不平的骂了季岁除一句。
季岁除不置可否,被人当面痛骂也不见翻脸,只是微微侧头看了旁边的林初见一眼。
林初见手里捧着一本季岁除塞给她的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过头,也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好像季岁除故事中那个打酱油一般的角色不是她。
甚至季岁除说这些话时也一点都没有避讳着她。
许言轻心里有些不舒服,却见季岁除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抬手在林初见头顶揉了揉——林初见抬头,模样乖巧的笑了一声。
“她都知道。”
许言轻愣了两秒,一时没反应过来,紧跟着就听季岁除又重复了一遍:“初见知道,因为她也是姜洱救得。”
……
这个剧情走向就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季岁除的故事只讲到了姜洱提着刀转身的瞬间,所以许言轻一直觉得说不定林初见那一刀根本没有伤到要害,所以林初见现在才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谁想她不是没有伤到要害,而是也被姜洱救了。
“为什么?”许言轻疑惑。
在季岁除的叙述中,姜洱的人物形象其实很单薄——他们只见过三面,姜洱最初在他眼里,是一个令人心动的漂亮姑娘,后来变成了杀人妖怪,这两个身份之间的转换已经略显生硬,更何况听季岁除话里的意思,姜洱不仅救了他,还救了林初见。
为什么?日子不好忌杀人成三吗?
季岁除短促的笑了一声,声音渐渐低下去:“谁知道呢?说不定她只是那天心情好,突然想做好人好事了呢?”
————
姜洱转身时姜堰的刀尖堪堪挨上林初见的背——他没功夫把这两个人分开,不如就串在一起,送他们下去做一对儿苦命鸳鸯,谁想凭空飞来的一把刀钉上了他的刀身,两把刀一起飞出去一米远,然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姜堰皱了下眉,语气不太好听:“你干嘛?”
“不干嘛……看上这个小公子了,不想让你杀他。”
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洱慢条斯理的走到姜堰跟前停下,伸出脚尖轻轻踹了一下已经没了动静的林初见:“死了?”
她尾音上翘,听起来似乎有些惊讶,但也没当回事,抬了抬脚正要把碍事的林初见踢开,就见一双手蓦地死死环住了林初见的背。
“别碰她!”季岁除嘶哑的声音从地面传来,一双眸子裹满仇恨。
姜洱愣了愣,抬手拦住不耐烦的“啧”了一声就要踹季岁除的姜堰,饶有兴致的蹲了下来,然后用指尖戳了戳林初见脸颊两侧的软肉:“你喜欢她?”
伸到一半儿的手被恶狠狠打开,姜洱对季岁除仇视的目光视而不见,反而有些兴奋的挑了下眉:“你连她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也喜欢她?”
姜洱说这话的语气跟当初坐在书上晃荡着一双脚说明明事儿都是他做得,好处却全都叫陈命官领了,然后问他觉不觉得委屈时一模一样,然而就是因为一模一样,才更让他难以接受——季岁除眼尾被怨恨和痛苦烧得通红,偏过头像是连一眼都不愿意多看姜洱,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喜不喜欢她,跟你这种草菅人命的妖怪没有半点关系!”
话一出口,姜洱尚没反应,姜堰倒是先忍不住了,一脚踢上季岁除的肋骨骂道:“不知好歹,骂谁草菅人命呢?说得跟你们人都是什么好东西一样!”
他语气愤愤,看样子像是若非姜洱在旁边守着,他能当场把季岁除大卸八块。
当然,最后他也没能做成这事儿,因为姜洱毕竟还在旁边守着,况且……
姜洱不是说了吗?她还挺喜欢这个小公子的。
而女人在面对喜欢的人时总是格外宽容的,所以她笑了一声,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还大度的替季岁除接好了他被姜堰踹断的肋骨,又假模假样的替姜堰道了歉:“别喜欢她了,喜欢我吧。”
“你仔细看看,我们是不是长得很像?”
姜洱说着凑到季岁除跟前,仿着林初见的模样笑了一下。
她们相貌原本就生得十分相似,这么一笑更是又像了几分,连季岁除都有几分恍神,但林初见此时此刻正趴在他身上,逐渐缓慢的心跳隔着一层两层皮肤传进他身体里,让他浑身的血液跟着林初见的心跳一起凉下去。
“……不像。”
良久,季岁除才闭上眼开口,喃喃道:“你们一点都不像。”
他说,有一瞬间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说姜洱和林初见不像,还是眼前这个姜洱跟他记忆中的姜洱一点都不像。
但无论是哪个,总归是不像的。
“不像吗?”姜洱听起来颇为失落的“啊”了一声,不过很快又笑起来,说:“没关系,你以后会发现我们很像的。”
她捣了捣季岁除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把掉在他身上的落叶拂下去:“我放过你,你娶我,好不好?”
身后银杏树的叶子一片接一片的落下来,姜洱含笑的声音传进季岁除耳朵里,泛起细微的疼。
“你在开玩笑吧?”
季岁除还没来得及说话,被迫当了半晌背景板的姜堰先开口了:“他是人!还是跟那老东西关系密切的人,你想嫁给她?你疯了吧!”
姜堰语气里净是不满,见姜洱不仅没有否认甚至还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更是觉得浑身气血倒流,头都大了。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姜洱的神色,觉得她不像在开玩笑,于是更头疼了,见反正已经劝不动了,索性伸出手去——被打落在地的刀下一秒便飞进了他手里,姜堰自顾自举高,同时自语道:“算了!还是杀了省事!”
刀身裹挟着风声落下,却在距离季岁除的脖子只有一寸的距离时被人拦下,与此同时,空气中紧跟着响起一道声音——
“好。”季岁除说:“你救初见,我就娶你。”
————
“……然后呢?”许言轻无语了好一阵儿:“显而易见姜洱同意了你的提议,”她朝林初见抬了抬下巴:“你娶姜洱了吗?”
许言轻这么问,但其实她心里隐约猜得到答案——应该是没有的,否则姜洱不会被关进地牢。
老实说这个故事讲到现在,姜洱的形象一直都不怎么正面,她听上去格外天真又格外残忍,且其中天真也只占三成,但不知道为什么,许言轻一想到这个结果,心头就忍不住涌上一股烦躁,她坐不住似的挪了下身子,凳子在地面拖拉过发出刺耳的声音。
许言轻不耐烦的皱了下眉,正要说话面前又突然被人推过来一杯茶。
许言轻一愣,顺着杯壁上的手指看过去,正对上林夭没什么情绪的表情。
“累了?喝口水。”林夭视线下移落在那杯茶上,状似无意的说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听了,咱们就走”。
他说这话时脸上仍是漫不经心,但许言轻知道,他是认真的,他是真的觉得假如许言轻不想听,他们就不管这事了。
许言轻心头一暖,心头的烦躁稍稍压下去了那么点。
其实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儿,想着就算演员看剧本也没她这么入戏的啊,怎么还真情实感起来了呢?所以为了防止自己入戏太深,她想了一会儿,果断决定不再听下去——反正姜洱已经被沈钺带走了,现在多半在徐京墨和那个面具男的手上,依那两人的变态程度,只要姜洱不自己作死,季岁除一个凡人,恐怕到死也找不到她!更何况他们今天来找林初见的目的是想从她那儿得到沈钺的消息,可不是为了听季岁除这个渣男的感情史的!
许言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喝茶的同时冲林夭点了点头,就要回绝季岁除。然后……
“你失约了,没有娶姜洱,对吗?”
许言轻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响起。
许言轻:“……”
我原来是这么个口是心非的人设吗?
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琢磨出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季岁除坦然的应了声“是”。
“她是妖,还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妖,我怎么可能会娶她。”季岁除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轻蔑,“我只是在骗她罢了。”
季岁除近乎是自欺欺人的重复:“没错,我只是在骗她。”
骗她说自己会娶她。
但姜洱相信了。
“喂……”姜堰不满地出声:“你真的想嫁给他?”
姜洱点头,脸上表情堪称执迷不悟,结果毫不意外的被姜堰用刀柄在头顶重重敲了好几下:“你忘了之前轻信人类的下场了?万一他又骗你怎么办?”
“他不会。”姜洱认真的看着自家大哥,固执的站在季岁除这边。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姜堰拉不回这个一心要走歧途的妹妹,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使劲了也没见姜洱反悔,终于忍不住松口道:“行,你可以嫁给他,但我有一个要求。”
他说完不顾在场其他人究竟是何反应,动作粗暴的一把将林初见的身体扔到了旁边,然后一手拎着季岁除,一手抓着姜洱的手放在季岁除胸口,说:“让他立无悔誓。”
姜堰五大三粗的,脸上又长着鱼鳞鱼鳍,看一样就让人觉得不好惹,眼下这个不好惹的人凶神恶煞的瞪着季岁除,逼着他发誓,说如果他对不起姜洱,自己就会受万虫噬心之苦,若有一天姜洱死了,他和林初见也没法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誓其实不算毒,不过是给季岁除戴上一副镣铐,让他日后不会对姜洱下手罢了,毕竟人类翻脸不认人的事迹太多了,他不得不防。
季岁除没在发誓这回事上纠结,只是在立完誓后恶狠狠的甩开了姜洱的手,两步跑过去把躺在地上的林初见抱回怀里,又小心翼翼的拍掉了她裙子上沾染的灰。
“你说过会救她的。”季岁除头也不回的提醒。
“知道,我说到做到。”姜洱也不在意,看着季岁除把林初见打横抱起的时候,心里甚至在想,他连对林初见都这么好,以后对自己一定也是顶好的!
想到这儿,姜洱又埋怨的看了姜堰一眼。
无辜的姜堰:……
姜洱说她救林初见的时候不能有外人在场,季岁除就老老实实的守在门外。姜洱救人救了三天三夜,季岁除便守了三天三夜,等到身后那扇门终于打开时,季岁除的脸色已然成了一片死寂的白。
他看向门内,因为隔得远只能看见躺在床上的一道人影,却还是固执的把视线黏在那道影子上,一眼都没有分给刚刚推门而出的人:“她醒了吗?”
“还没有,得睡上两个时辰才行。”姜洱回答,目光顺势放在季岁除身上,皱了皱眉头又有些不悦:“我也辛苦了这么久呢,你好歹看我一眼啊。”
季岁除没有看她,因为他在听说林初见已经脱离危险的瞬间便倒了下去。
他三天未进滴水,不晓得是在借故惩罚自己,还是在为自己的变心向林初见赔罪。
季岁除倒在了姜洱怀里。彻底昏睡过去之前,他似乎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叹了口气。
因为姜洱救林初见的过程谁也没看见,季岁除还十分谨慎的担忧过她会不会偷梁换柱,因而林初见醒来之后的那段时间,他明里暗里问了对方好多过去曾发生过的事,直到林初见虽然不解,但还是一个一个都说了出来才放下心来。
甚至在林初见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脸说“我听他们说只有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记不得事,你怎么也记不得啊?不过没关系,就算你脑子不好使,我也不会离开你”时,眼眶一热,把头埋在林初见颈间哭出了声。
而这时,姜洱就在门口看着季岁除趴在林初见身上痛苦,后者笨手笨脚却又极尽温柔的安慰他。
从前她觉得这是季岁除会很爱很爱她的证明,现如今却不知为何,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于是她习惯性挂着的笑被放下来,倚着门框冷声打断屋内这一室温情:“你什么时候娶我?”
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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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他怎么回答吗?”姜洱在一室寂静中问。
其实她知道那个红衣少年是不会理她的,毕竟这么久了,他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过,姜洱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自己在说话……不过没关系,她其实也不太在乎有没有人听,她只是想说罢了。
被关在地牢的那些日子里,她每天每天都会回忆起这些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她无人可说,连对着空气都说不出口,现在好不容易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逃了出来,这少年她又看着格外顺眼,所以就算他看上去并不乐意搭理自己,她也已经很知足了。
姜洱又笑了一声,说:“他说明天他就去置办婚礼所需的一切事宜。”